第10章

被捉的這土匪頭子約莫四十來歲,挺大的塊頭,蓄了一把絡腮胡子,此時臉色卻有些發白。他也不知是被馮遠道碰了什麽地方,竟自哀嚎了一聲,辨出氣勢出衆的定王是主事之人,當即告饒道:“軍爺,軍爺饒命!小的實在不知軍爺在這裏,小的該死,小的該死!”

“我若不在,你便搶劫無辜百姓?”

那土匪猶自告饒,“小的并不是想搶這些百姓,只是聽說有一隊闊氣的商人要住在這村子裏,行囊裏帶了許多寶貝,小的一時糊塗才起了貪念,奉當家的之命下山來探探,軍爺饒命!”

也不知馮遠道使的是什麽手法,不消人逼問,他便先招了出來。那麽五大三粗的漢子,臉色煞白,額間豆大的汗珠滾下來,聲音都嘶啞了。

定王只瞧他一眼,“帶路。”

從驿站到林子山不過二十餘裏的路程,一行健馬飛馳過去,還不到兩刻的功夫。

這林子山并不險峻,土匪的山寨雖也選了個好地方,也不算險要之處。阿殷随隊駐馬看過去,只見山腰的大寨裏火把通明,漢子們吆喝的聲音随着夜風隐隐送來。那火把迤逦而下,沿着山路,似乎正往這邊走。

定王等人藏在暗影裏,瞧見那土匪們各自打了包裹,倒像是搬家的陣勢。馮遠道皺眉,手下一使勁,冷聲道:“這是做什麽?”

“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啊……”

“不知道?”馮遠道冷聲,手腕滑向那漢子腰腹,“你帶人出來劫掠,不知道山寨動靜?”

大概是馮遠道下手太重,那漢子險些又哀嚎出來,聲音都顫抖了,“軍爺饒命,哎喲,軍爺你輕點。是那個先生,他告訴我們今晚的財路,又說這財會招來禍事,叫咱們先離了山寨躲開風頭。大當家吩咐小的帶人去村子裏,他帶人先撤出山寨,回頭咱們再碰頭。”

阿殷聽得有些恍惚,定王卻是冷笑了一聲,“那先生呢?”

“先生大概還在寨子裏。”

“蠢!”定王冷嗤,朝馮遠道比個手勢,便見馮遠道手下用力,将那土匪弄昏了過去。

那驿官說的人數倒是沒錯,刨去在村中搶劫的那一撥,這邊也不過三四十個人。

定王率兵打仗時就極有才幹,對付這麽些軟腳蝦似的土匪更是不在話下,吩咐身後的侍衛們各自埋伏包抄過去,一路由高元骁帶領,一路由馮遠道打頭,最後看了阿殷一眼,道:“你守在這裏,若有人突出包抄,捉回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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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殷當即抱緊彎刀,“遵命!”

她的興頭倒是很高,可惜這一窩山匪着實不成氣候,別說是打起精神突出重圍,被那些侍衛們不費吹灰之力的包抄過去,竟連連後退,沒半個漏網之魚。阿殷最初還凝神待敵,瞧見那幾乎碾壓的态勢,才發現定王安排給她的幾乎是個閑差。

定王吩咐完了便在馬背上閉目養神,半晌又觑了阿殷一眼,“怎麽會想來剿匪?”

阿殷将背脊挺得筆直,“家父教我習武,便是希望能用在正途。這些土匪搶劫無辜百姓着實可惡,我這一路承蒙殿下照拂,怎能置身事外袖手旁觀。”她義正言辭的說完了,想着沒能在剿匪時立功,只好在言語上表忠心,“且這些土匪來得蹊跷,我怕這林子山裏有古怪,月黑風高,防不勝防。侍衛們人數終究有限,我能盡一份力,自然不能退後。”

“知道有古怪,還敢過來?”

阿殷擡頭,朗然笑道:“不過區區山匪而已,為何不敢?”

今夜暗沉無月,遠處火把照得亮堂,此處卻是闌珊。她臉上綻出笑容,愈發顯得容貌美麗,英姿飒然,叫定王想起了那一日她在北苑馬球場上飛揚的笑顏,像是初夏的陽光灑在青青草地上。

他生長于宮廷,見識過各式各樣的女人——華貴美麗的皇妃,乖巧懂事的宮女,或者是驕矜自持的世家貴女,一個個從眼前晃過,卻沒法叫他留下什麽印象。倒是這個姑娘,從那日北苑中的異軍突起,風采飛揚之後,便會偶爾在他腦海閃現。

挺不錯的一個姑娘,可惜長在臨陽郡主府上。

她這般随行西洲,殷勤立功,打得究竟是什麽主意?

臨陽郡主跟代王、壽安公主的交情無人不知,定王被她的人在眼前晃來晃去,想不懷疑都難。他回首瞧着阿殷,目光不鹹不淡,神色卻是一如既往的冷肅。

半晌也沒見阿殷有躲閃之态,定王倒意外,随口又道:“如今沒有用武之地,失望了?”

說實話,阿殷是有些失望的。她雖自幼習武,但在京城裏幾乎沒跟人打過架,今日原本躍躍欲試,想要練練手,誰知道卻碰上了這麽一幫沒用的土匪。她幹笑了兩聲,“不會,不會,還是長了見識的。”

“以後有的是機會。”

阿殷琢磨他言下之意,竟自隐隐雀躍,又道:“不過我很好奇,不知道那個出謀劃策的先生究竟是何方神聖,能将這幾十個山匪玩在股掌之間。”

這就是看出裏頭的貓膩了?還算聰明。

定王開始閉目養神,“我也好奇。”

兩人百無聊賴的等了半晌,那邊侍衛們将山寨料理清楚,把山寨裏上下人等搜羅趕緊,拿了個長長的繩索,前前後後的捆成了一串兒,押送到定王跟前。

定王粗粗掃了一眼,沒見着那位給山寨出謀劃策的先生,便折返回到驿站。

驿站裏倒是風平浪靜,常荀見得定王安然歸來,總算松了口氣。他是定王的好友,平常插科打诨慣了的,瞧着那綁得跟秋收果子似的土匪,失笑道:“還以為是多厲害的土匪,敢來這邊鬧事,也不過如此。倒是白勞殿下跑了這一趟,深更半夜都休息不好。”

“你覺得是白跑?”

常荀也不虛與委蛇,“這麽點土匪,一看就不成氣候,留着明日順手捉了就是,殿下這般半夜突擊過去,倒叫末将懸心半天。”

定王腳步一頓,“等到明日,他們就連影子都沒了。”

常荀原本還是輕松笑意,聞言一怔,問道:“怎麽回事?”

定王自然不需詳說,後頭馮遠道便将那土匪頭子的話和在寨子裏的見聞說了,道:“虧得殿下到的及時,否則這些土匪收拾了行李撤出山寨,連影子都不留半個,咱們還上哪兒捉人去?就算明日過去,也只剩個沒人的空寨子了。”

這麽一說,常荀自然也覺出了不對,“所以這些山匪其實是受人指使?”

“受人诓騙。”定王糾正,“若非及時擒獲,今晚的事必定會趕在咱們之前傳到鳳翔城。屆時會是什麽情形?”

——奉旨剿匪的西洲大都督,素有善戰之名的定王殿下剛到西洲就碰見了驚擾百姓的土匪,雖然捉了幾個活口,卻連一個不起眼的土匪窩子都沒能連鍋端掉,任由這些山林毛賊逃走。這般名聲傳出去,自然會有人說着定王和身邊的侍衛不過廢物之流,待定王的隊伍進了鳳翔城,迎接他的會是什麽目光?

常荀自然也想明白了這層,冷笑兩聲道:“這西洲的山匪,倒還真有意思。”

次日清早,兩串土匪跟秋天的瓜果似綁成一串的,垂頭喪氣的跟在定王的隊伍後面。夜間宿在驿站,随便找些飯食給他們,又派了侍衛看守,免得再出什麽岔子。

陶靖今兒因為要看守山匪,忙了一整日,此時才算是得空來看阿殷,說起昨晚的事情,心有餘悸,“你貿然出言,我都有些吃驚,虧得定王大度不計較。”

“女兒想做出些名堂,就得自己找時機。只是事先沒跟父親商量,父親可別生氣呀。”阿殷在陶靖跟前總還是容易露出女兒的頑皮情态,聲音軟了軟,是在撒嬌。

陶靖無奈,“這倒無妨,只是昨夜你跟随殿下去林子山,卻叫我懸心。你畢竟沒經過大風浪,不知外頭險惡,這般冒險實在不該。我這一路都在想你的出路,軍中苦累,我不舍得,不如安排你在定王殿下身邊做個侍衛,你可願意?”

這倒是與阿殷不謀而合。

倒不是她怕軍中苦累,而是掂量過自己斤兩後,覺得這條路顯然更适合她。

似隋鐵衣那般的女将軍固然叫人豔羨,又豈是輕易能做到的?要率軍作戰,領軍抗敵,武功和膽量固然要緊,兵法謀略、率軍服人,那才是最難的。阿殷自幼不曾接觸過軍伍,若能給阿殷五六年甚至更長的時間,她還有嘗試的膽氣,可短短兩三年之內,恐怕她真難有什麽建樹。

倒不如做個定王身邊的侍衛,還更早些出頭。

阿殷忙不疊的點頭,“女兒沒有保衛天下的本事,保衛殿下還是可以的。”

“那我便請人安排。”陶靖松了口氣。

次日抵達西洲的州府鳳翔城,一行四十餘人,除了兩輛馬車外,便都是縱馬的英姿。精神抖擻的侍衛後面,跟随着一長串垂頭喪氣的山匪,這場景着實少見,引得百姓紛紛觀看。

西洲刺史姜玳率當地官員在城外迎接,熱情滿面。

這位姜玳乃是懷恩侯的嫡長子,臨陽郡主的親哥哥,當年景興帝在位時,曾為代王入主東宮立下汗馬功勞。如今他主政一方,氣度自是穩重威儀,帶了衆位官員迎接定王時,姿态精神不卑不亢。他與定王在京城就是舊識,此時寒暄幾句,氣氛倒是熱絡。

只是掃到後頭那些山匪時,姜玳面上笑容卻微不可察的僵了一下。

阿殷混在侍衛之中,一直在觀察她這位名義上的舅舅。

父親說西洲的山匪中貓膩頗多,後頭藏着的會是什麽?姜家早年扶助景興帝登基,又與代王、壽安郡主交好,前世謀逆的事情裏,姜家可是出了不少的力量。即便他如今謀逆之心不顯,跟代王和壽安公主的往來卻依舊密切。

皇權相争,景興帝即便善待代王等人,又豈會毫無防備忌憚?

此次派定王親自來剿匪,會不會是已有所察覺?

那麽定王真正要剿的,是猖獗橫行的山匪,還是眼前這位西州刺史姜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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