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阿殷這侍衛當得很賣力,跟着定王出門時護衛盡心盡力,回府後在他的政知堂外侍立,也是打了十分的精神,修長的身姿立在那兒,腰背挺直,眉目如畫,自成風景。
最初的幾天,定王只是來往于州府和都督府之間,阿殷除了随他中間一段路之外,剩下的時間都是站着——
這可是個體力活。
若是在外走動,不管騎馬或是徒步,阿殷都還能變着法兒的緩一緩腿腹,腿腳也不覺得怎樣,這般侍立得久了,卻叫人腿上僵麻。她的年紀比起其他侍衛小了不少,功夫固然不錯,卻也不見得有多突出,每日裏除了上值,剩下的時間還會抽空習武,數天時間下來,小腿便有些浮腫。
早晨下值後回到城南的院裏,如意幫她擦拭膏藥,瞧着那腿肚子便覺得心疼,“姑娘這又是何苦?雖說姑娘有練武的底子,到底平常都在府裏歇着,哪裏吃過這樣的苦?”手指頭滑過小腿上兩處不知何時磕碰出來的淤青,愈發不忍下手了,“若是郡馬爺看見,可得心疼死。”
“無妨。”阿殷捧了一卷新尋來的西洲地理志瞧着,渾不在意。
“可奴婢瞧着心疼,”如意撅着嘴,“姑娘這身子我最知道,細皮嫩肉的叫人羨慕,可再這麽折騰下去,還不知會怎樣呢。”
“剛開始習武的時候不也常磕磕碰碰的麽,過了這段時間就好。倒是每日裏在太陽底下曬着臉上難受,回頭尋個好些的膏子,可不能毀了這張臉。”阿殷說得一本正經。
如意噗嗤一笑,“虧得姑娘還記得這身份,膏子我早就備好了,睡前抹上一層,保準明兒醒來時又白又膩——說起來,今兒姑娘去那邊當差的時候,那位高司馬來了,給了我一盒膏藥,說是舒筋活絡,消腫最好。”
“高司馬?”阿殷的視線總算從那地理志上收回,定王身邊就兩位司馬,一個是定王府司馬常荀,另一個西洲大都督府司馬高元骁,她不甚确定的問道:“是高元骁?”
“嗯。”如意去櫃子裏翻出個盒子來,遞給阿殷,“聞着倒是挺香。”
高元骁送她舒筋活絡的藥膏?阿殷接過那盒子,半晌沒想明白。
這一路上雖然跟高元骁接觸過幾次,不過每回她都能迅速脫身,跟高元骁的來往實在少得可憐。甭管高元骁是瞧出她走路時姿态不同,還是猜出她初做侍衛腿會難受,兩個人幾乎沒什麽交情,他卻特地送藥膏?
這份關懷于阿殷而言,未免過頭。
她将那錦盒遞回給如意,“收起來放着,往後不許收他的東西。”
如意不敢抗命,只是有些可惜,“高司馬說這藥膏舒筋活絡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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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瞧你是腦袋腫了,不如抹上去活絡活絡?”阿殷斜睨。
如意立馬收起來,“姑娘說不用,咱就不用,明日我去尋更好的藥膏來!”
隔日,阿殷趕在辰時前到了都督府中,剛換了侍衛的衣裳往政知堂那邊走,半路竟碰見了高元骁。
他在這都督府內有住處,此時晨練完了,也正往政知堂走。
見得阿殷,高元骁開口叫住,阿殷只好回身行禮,“高司馬。”
“都督府的侍衛不像禦前嚴明,你不必時刻站得筆直。”高元骁瞧着勁裝的少女,意有關懷,“那藥膏是內廷制的,舒筋活絡最好,每日睡前抹些,于你有益。”
“多謝高司馬——”阿殷擡頭抱拳,“卑職筋骨如常,高司馬的好意心領了。”
她穿了侍衛的精幹裝束,蟹殼青的圓領袍子明明做工只算上乘,穿在她身上卻別顯氣度,愈發襯出玉白的頰色。她的身量跟男子比起來算不上高,腰間懸着寶刀,頭發拿玉簪束在頂心,在晨光裏投了颀長的影子,因神态恭敬疏離,便顯得清冷。
陸陸續續有其他侍衛前來,阿殷也不逗留,沖高元骁施禮過了,往政知堂門前去接班。
高元骁尚且站在那裏,看她的背影穿過洞門,拂開低垂的花枝,拐入右側。
是在何時,他也曾這樣站着,看她毫不留戀的轉身離開,消失在院牆之後?
美人如斯,叫人時刻念念不忘,她忽然抛開京城的安逸富貴,跟着定王來西洲做侍衛,難道也是跟他一樣?高元骁愣怔了許久,被同僚的問候聲揪回了神思,便一同前行。
這一日定王的事情依舊不多,等到日上三竿時往州府衙門走了一遭。他昨兒已經吩咐姜玳将前幾次負責剿匪的将領官員召來,這回逐個盤問了當時剿匪的經過,順道在姜玳那兒用了午飯,才起駕回都督府。
到得政知堂,阿殷正要如常的在門外侍立,就見常荀一身貴公子的打扮,不知從那兒尋了把折扇抓在手裏,上前招呼定王,“殿下可算回來了,我正要去拜訪那位大名鼎鼎的薛姬,殿下可有興致一同去?”
“不去。”
“殿下就算不去,也該叫旁人也沾沾這油水吧。陶侍衛——”常荀走到阿殷跟前,上下打量着,“這些個侍衛裏就數你最賣力,每天站得跟松樹似的,就連殿下都誇你。今兒給你多半天休沐,跟我去看美人兒如何?我好歹也是定王府的司馬,身邊帶個侍衛,也更氣派。”
他是定王摯友,更是定王的得力助手,有時身邊缺了人手,也會跟定王暫借。
阿殷看向定王,那位抿唇肅容,未置可否。
這般神情,照往常就是默許了,阿殷并不知這薛姬是什麽人,對看美人也沒興致,只是依命行事,少不得要陪着這不正經的常荀走一遭。她跨前半步拱手為禮,一個“遵命”還沒說出口,定王卻發話了,“回來。”
阿殷咽回聲音,有些詫異。
定王卻是随手指了另一個侍衛夏柯,“帶着他。”
常荀嘿嘿一笑,“這個看着就笨,不夠機靈,卑職還是想帶着陶侍衛。殿下,那薛姬是個什麽人,你又不是沒聽說,帶陶侍衛過去,更好行事。”
“她今晚值夜,不能亂走。”定王不再理會無理取鬧的常荀,竟自入了政知堂。
剩下阿殷跟夏柯面面相觑。
定王選出來的八個侍衛分左右衛隊交替值守,每隊從當日的辰時開始,值守十二個時辰。每天值守的四名侍衛從清晨開始便護衛定王出入,一直到晚間戌時二刻,若是定王這邊無甚大事,便安排三人到值房暫時歇息待命,只留一人值夜,以備定王随時召喚,直到次日辰時換班。
這值夜的人自然是輪流來的,阿殷這隊四個人,阿殷排在最末,今日按理該夏柯值夜。
可既然定王都這麽說了……
不管是他無心記錯,還是有意為之,萬事都得聽他的命令。
阿殷同夏柯換個眼神,各自以眼神同意調換這回值夜的次序,夏柯道聲“遵命”随失望的常荀離開,阿殷便又恢複了松樹的模樣,侍立在門口。
是夜用罷晚飯,到得戌時二刻,瞧着定王這裏沒有旁的吩咐,隊長便帶另外兩人去值房暫歇,阿殷則還是筆直的站在政知堂外,聽夏夜裏此起彼伏的蟲鳴。
随定王前來的官員在酉時就已回了住處,此時政知堂內就只有定王一人夜讀。
這座都督府比不得京城裏的定王府,那邊有整個王府長史司來打理萬事,處處妥帖,這邊雖在定王住處安排了伺候的人手,政知堂內外卻不許閑人踏足,此時就只有阿殷站在階前沐浴夜色,随時準備應付定王端茶遞水的召喚。
她執刀而立,檐下昏黃的燈籠光芒籠罩着修長高挑的身段,在她身上添了層柔和。
定王坐在長案邊,就着臨門處半掩的窗扉,看向值夜的女侍衛。
确實很美,容貌和身材都極出色,加上那身有別于其他姑娘的飒然風姿,剛柔兼濟,十分出挑。定王從前不怎麽在意女色,一則是那些珠翠绫羅看着頭暈,再則平常也沒對哪個女子留心過,如今因阿殷的身份留意多看幾眼,他不得不承認,門外這個女侍衛,從容貌到身材都很好看。
只是不知道這惑人的外表下,藏着的是什麽居心。
她是臨陽郡主府上嬌養着的人,明明可以在京城的繁華溫軟裏安穩度日,卻甘願遠赴西洲,吃苦受累的做一名小小侍衛;她也是西州刺史姜玳的外甥女,千裏迢迢從京城趕來,原本該多拜訪來往尋求庇護,可她卻跟這個位高權重的舅舅沒半點往來,甚至連眼神交彙都沒有,愈發叫人疑心——
就像陶靖和馮遠道深藏的交情,就算旁人不知道,他卻還是能敏銳的覺察。那麽在陶靖和姜玳客氣疏離的态度下,會不會有深的來往?畢竟前者是騎兵都尉,後者是地方大員,都是西洲舉足輕重的角色。
定王已記不清這是第幾次注意到這個女侍衛了,欣賞又懷疑,卻又瞧不出太多端倪,在閑暇的時候總是毫無防備的襲入他的腦海。
他從前可沒在姑娘身上費過多餘的神思!
定王想要收回目光,卻見遠處一盞燈籠挑來,有人随着燈籠移動,正緩緩靠近政知堂。
即便隔得遠還看不清面孔,可這都督府裏能有幾個女眷,敢這般前來政知堂?
又是秦姝。
定王不悅,皺了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