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喊殺聲在狼胥山此起彼伏,阿殷同蔡高将那二十五名騎兵布置在外圍,挑了容易給人逃脫的地方把守。

這是阿殷頭一回參戰,多少有些緊張,留心着周圍動靜,也偷空看看寨中的情形。

果然常荀說的沒錯,林子山那一小夥人走得散亂沒有章法,這夥人卻截然不同。示警的鐘聲響起後,山寨四處立時有篝火點燃,旋即便見人影竄動,各處崗哨處有疾勁的弓箭嗖嗖飛出。

在高元骁和常荀帶兵包抄的兩側,甚至還有巨石滾落,砸出軍士的慘呼。

這哪裏還是土匪?都快趕上叛軍了!

姜玳究竟是多只手遮天,竟然将這些消息瞞得嚴嚴實實,上奏朝廷的文書裏只說是小股流匪?

阿殷端坐馬背,握緊了手中彎刀。

這一時半刻還沒有人逃出來,待得山上打得愈來愈烈,土匪們頑固抵抗,竟是半點都不露怯。激戰之間,狼胥山的頂峰猛然騰起一陣濃煙,随即有火光大放,映紅了半邊天空,有人在上面嘶聲高喊什麽,阿殷離得遠,隐隐約約聽着像是馮遠道的聲音。

旋即,馮遠道便帶了人俯沖下來,會同兩側的高元骁和常荀,正面的定王,将山匪團團包圍。

火光沖天而起,随着夜風迅速蔓延,火舌舔向山腰的房屋倉庫,将山間照得又紅又亮。

馮遠道帶人一路沖殺而下,另一側常荀已然沖破如雨的箭失和巨石,沖入了山寨。

山寨中的土匪登時亂了陣腳。

兩面的防守被突破,另一面的高元骁也越逼越近,正面的定王不慌不忙的穩穩前行,侍衛們包抄向前,将意圖逃出山寨的土匪斬殺。

阿殷從前只聽說定王殺神之名,知他在沙場上勇武機變,氣勢懾人。如今遠遠瞧過去,他穿着鐵甲縱馬而入,并未橫沖直撞的斬殺山匪,而是帶頭穩穩推進,将山匪逼得步步後退——若有人試圖沖出時,長劍揮過掃清障礙,那背影卻如山岳向前,令人敬畏。

阿殷甚至可以想象,他揮劍時必定連眼睛都不眨。冷厲神态落入山匪眼中,定能叫人膽寒。

山寨之外,依舊沒有太大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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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殷不敢掉以輕心,連山上的戰勢都不敢分神去看,目光掃過周圍的草叢亂石,細細搜查。夜風輕輕掃過,偶爾帶得茅草微動,半明半暗的山石後面,阿殷忽然發現有個人影在挪動——

果真有漏網之魚!

這兒亂石堆積,最易于隐蔽,阿殷摸向身側,取了旁邊的弓箭,目光迅速搜尋,共在亂石堆裏發現了三個人。

瞧清楚之後,阿殷迅速拈弓搭箭,射向為首那人。

對方顯然也在留意這邊的防衛,阿殷這一箭自挽弓至放箭都需要時間,自然被時刻警醒的對方躲開了。旋即,已經暴露的三個人飛身躍起,合力直撲阿殷。同山寨裏那些土匪比起來,這三人的身手顯然頗為出衆——如同金匮府普通騎兵和都督府随身侍衛的差別。

阿殷當即舉刀,迎向為首的那人,附近的兩名騎兵也趕來相助。

三人之中,以為首那女匪身手最好,其餘兩個男人雖差了些,卻比那騎兵不知好了多少。交手不過幾息,一名試圖攔阻對方的騎兵便被對方砍傷落馬。騎兵的身手不夠,強行對抗只能吃虧,而她一時間拿不下女匪,反而給了對方逃脫的機會……

阿殷飛快考慮對策,旋即舍下為首的女匪,瞅着時機攻向身手最弱的男子。

一擊得手!

彎刀自右側斜劈而下,卸下那人半個膀子,鋒銳的刀刃自前胸劃過,傷及髒腑。

阿殷一鼓作氣,眼角掃見那女匪逃離時也不急着追,而是躍向另外那個男人。對方的身手比之阿殷差了許多,阿殷速戰速決,不守只攻,刀刃泛着寒光又急又密,拼命的架勢顯然震懾了那男匪,不過片刻便被阿殷砍傷。

待阿殷落回馬背時,那女匪已然跑到了兩三百步之外——那還是為了躲避騎兵的弓箭耽誤了片刻。

能這般逃出來的人并不多,阿殷将兩個傷了的土匪丢給騎兵,旋即縱馬直追。

馬背上颠簸起伏,她彎弓搭箭,待得漸漸靠近時,飛箭直射,正中那女匪小腿。

女匪逃跑的速度為之一緩,阿殷縱馬疾追,靠近時借着馬背躍起,揮刀直撲女匪。那女匪慌忙轉身,袖中短箭飛出直撲阿殷面門。

這一下來勢兇險,阿殷連忙側身避過,那冰冷的箭頭幾乎是貼着面頰飛過,将阿殷驚出一身冷汗。來不及懊悔剛才的輕率,阿殷身體尚未落地時,那女匪手執短劍,已經反撲過來。冰涼的劍尖劃過臂上肌膚,帶出血跡。

阿殷仿若未覺,舉刀相迎。

遠處已有騎兵趕來相助,女匪顯然急于逃脫,招招都是拼命的架勢,想逼阿殷防守。她倒是夠狠,拼着胳膊被阿殷砍傷,短劍被震落時,迅速逼近阿殷身側,重重一拳搗向阿殷胸口。

對方年歲約有三十,顯然極有經驗,一臂重傷,另一臂便因痛楚而格外用力。

阿殷哪裏受得住,往後縮身疾撤時未能躲開,只覺有重錘落在胸口,身體向後飛出,撞在後頭粗壯的樹幹上。

那女匪一擊得手,顧不得臂上重傷,便要轉身逃跑。

阿殷此時胸口疼痛,想追肯定是追不上的,一眼瞅見地上的短劍,抓在手裏狠狠一擲,正中女匪背心。女匪此時疏于防備,中劍後腳步立時踉跄,阿殷用力過猛胸口劇痛,身體前傾撲倒在地。

百步之外兩名騎兵飛馳而來,進了射程後便彎弓射向女匪,被女匪躲開要害被射中腰腿,卻是再也跑不動了。駿馬飛速掠過阿殷身側,兩名騎兵已然到了那女匪跟前,舉刀便要砍過去。

阿殷高聲道:“留活口!”

騎兵刀鋒微偏,自女匪背脊劃過,旋即将重傷的女匪扔在馬背,帶回去交給人看守。

阿殷歇了片刻,忍痛騎馬回去。

天明時,定王與高元骁、常荀、馮遠道會和一處,徹底拿下了山寨。随即命人四處搜捕,連夥夫廚子都不放過,将匪寨搜了個底朝天,就地取材找了繩索,将擒獲的人挨個綁了起來。

而在外圍,除了阿殷捉的三人外,蔡高那頭也有五個人逃出,不過各自身手平平,被蔡高攔住去路,四死一傷。

山寨中火勢漸歇,定王已經整兵下山,後頭裹粽子般捆着土匪頭子劉撻和他手下幾名善戰的副手,再往後是七八十個擒獲的山匪。

這一場攻山顯然很不容易,定王率領的人也都是血肉之軀,冒死沖破箭雨石陣,死傷頗多。原本的三百多名軍士少了許多,剩下的大多挂了彩,除了定王和常荀兩個經歷過沙場的人毫發無損之外,就連高元骁都受了傷,鐵甲之下的袖中有血滲出來,在微明的天光裏,順着手背蜿蜒。

阿殷與蔡高帶着擒獲的人複命,蔡高那頭倒還好,阿殷卻是臉色蒼白。

剛才女匪的那一拳實在太重,加上阿殷手臂又被她短劍劃破,傷得不輕。她畢竟在閨中養了十五年,哪裏受得住?滿目皆是帶血的傷兵,山上必定還躺着土匪和軍士們的屍首,阿殷後知後覺的有些慶幸——

她不怕單獨對戰與人拼命,但若跟着定王殺進去,她未必能毫不猶豫的砍向山匪脖頸。就算曾經歷生死,阿殷也還沒殺過人,她可以重傷旁人将其擒獲,卻很難直接讓對方斃命。

滿目血跡令人心驚,阿殷這才發現,她并沒有自己所認為的那樣強大、無所畏懼。

心中諸般念頭飛掠而過,阿殷一時有些沮喪。

定王掃一眼阿殷身後被騎兵綁着的女匪,再瞧她手臂上的血跡和被樹幹擦破的衣衫,問道:“受傷了?”

阿殷低聲道:“不礙事。”

定王點了點頭。

打掃戰場的事定王另有安排,這會兒兵士疲累,定王便命隊伍回城。

山寨裏頭圍剿的情形定王已了如指掌,待得蔡高回禀了外圍的事情,他才知道剛才阿殷那邊的兇險情勢。那女匪不像劉撻手下的人,此時即便身負重傷,也還是半聲都不吭,軍士逼問時也撬不開嘴,顯然是個硬茬子。

定王心裏有了數,眼神掃過阿殷越來越蒼白的臉色時,一向冷肅的臉上終于起了波瀾,側頭問道:“撐得住嗎?”

“撐得住。”阿殷胸口悶痛,聲音也微微發顫,“謝殿下關懷。”

當着衆位将士的面,定王并未說什麽,進城後吩咐高元骁等人将擒獲的山匪關入大牢,他回到都督府,将阿殷帶入書房,問了那女匪身手之後,道:“往後遇事不必逞強,這種山匪跑了還能抓回來,你不必拼死守着。”

阿殷猶自茫然,定王加重了語氣,“那女土匪的袖箭有毒!”

有毒?

阿殷又被驚出了一身冷汗,然而對于他的前半句卻不甚認同,“卑職向殿下保證過不放一人逃脫,必定說到做到!”

這般态度叫定王詫異,将她打量了幾眼。她的神情中分明堅定,帶着有諾必踐的架勢,只是手臂上的衣衫被血染紅了,愈發襯出臉頰的蒼白。

都督府裏常備的郎中就那麽兩位,此時正在外頭給其他侍衛瞧傷口,不知要到何時。

定王轉身,取出個藥箱子扔在案上。

阿殷不解其意,定王皺眉道:“要我幫你處理傷口?”

“不敢不敢,卑職自己來。”阿殷忙不疊的搖頭,見那邊定王已經往案頭翻文書去了,便自己卷了袖子擦傷口。幸好當時躲得快,傷得不深,只是力戰女匪時撕裂傷口出了血,瞧着有點驚心。

她擦淨血跡,瞧着藥箱中五花八門的藥瓶,懵了。

猶豫了半天,阿殷擡頭小聲詢問,“殿下,哪個是劍傷用的?”

……定王丢下文書,瞧着那如玉的手臂,冷着臉別開目光,“站好。”

伸手取了個瓷瓶拔掉木塞,竟是要親自給阿殷上藥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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