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12.23

周綱的住處并不難找,甚至那周圍的防衛都不像阿殷料想的那般嚴密,只是他已不在那裏,阿殷和馮遠道便就勢潛往議事廳。

這銅瓦山在外面傳得神乎其神、兇名赫赫,四成是因地勢險要、易守難攻,三成是因其中土匪悍勇勢衆、刀槍弓弩俱全,比別處的流匪難對付,還有三成則是托了姜玳不作為的福,被數次戰敗的官兵烘托出來的。

然而再怎麽兇悍,也不過是群粗通戰術的山匪,如何能與骁勇善戰的軍隊相比?

更何況這骁勇的軍隊還是由定王這威名赫赫的殺神率領。

定王既已将寨中情形摸清,動手前便已有謀篇布置,此時魏清率人自頂峰攻入,兩翼是他特意請旨征調的八百精兵,正面由他率領三百軍士攻向寨門,聲勢極大。而魏清率領的侍衛突如其來的出現,也令平素井然有序的山寨現出亂象。

外面的争殺自然有人操心,阿殷同馮遠道潛向周綱的住處,裏頭燈火通明。

議事廳正中間的虎皮交椅上,年約四十的男子端然穩坐。他生了張方正的國字臉,眉目兇悍,皮膚黝黑,大銅盆內的熊熊火光晃動,在他臉上照出古銅般的紅色。他的頭發散着,看樣子像是才從夢裏驚醒,來不及收拾就過來議事的。廳中站着四個人,同樣眉目兇悍,只是氣勢不及周綱。外頭喊殺聲此起彼伏,周綱面目雖然鎮定,另外四個人卻漸漸現出焦急之色。

報信的土匪奔入又奔出,将外頭官兵的攻山情形細報。

說到山寨最外一層大門已被攻破時,周綱猛然起身,提起大刀就要往外走。

“當家的!”為首的高瘦男子連忙上前,“官兵都是些軟腳蝦,當家不能亂了陣腳。我去會會!”

他說罷便提槍奔出,周綱面目陰沉,“老二那邊呢?”

“已經叫人給二當家去報信,卻沒動靜。恐怕……”下首幹瘦的老頭臉色難看,“恐怕這回咱們被那姓高的耍了。他說此次官兵不過四百,但外面那聲勢,來的應該三倍不止。咱們已經示警,南籠溝那邊一直沒動靜,恐怕那邊也有官兵。”

砰的一聲,周綱的拳頭重重砸在案上——

“姓高的這賊子!等退了這幫官兵,老子就殺了這匹夫!”

“姓高的向來都按命令行事,這回要麽是他也被人耍了,要麽就是把咱們賣了。”這話音一落,剩下兩個立時色變,當即怒聲咒罵。這頭還沒鬧清,便有個土匪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當家的!當家的!上面突然沖出好些官兵,奪了咱們的卡子,看樣子想把官兵放出來!”

“什麽!”周綱厲喝,“哪裏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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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老虎石那邊,恐怕是從後山懸崖上來的。”

幹瘦老頭皺眉,“後山不是增添了崗哨,誰能上來!”

那土匪戰戰兢兢,“那邊的崗哨已經……已經沒動靜了。”

“混賬!”周綱厲聲暴喝,随手抄起旁邊半尺高的銅獅子便砸過去,沖那土匪發脾氣。他原先的鎮定蕩然無存,因為生了雙濃眉大眼,暴怒之下瞧着愈發目呲欲裂,擡起大刀就要往外走,“他娘的,老子非得宰了這姓高的混蛋!”

——那懸崖是整個銅瓦山最危險的地方,安排兩個人盯着便能防得死死的,那些人是怎麽上來的?姓高的說這回剿匪無非是為安撫朝廷那些文臣的議論,端了狼胥山就夠,這回不會動真格,怎的又有上千官兵前來?這幾年裏,銅瓦山跟姓高的同在一條船,這緊要關頭更是深信不疑,誰知這姓高的竟然将他們賣了!

“告訴弟兄們,拼了命也得官兵殺回去。守住了寨子,老子重賞!”周綱叫兩個粗壯的漢子先去傳命,随即走到幹瘦老頭跟前,“走,咱們看看情況,商議個對策。”

這聲音還未落下,外頭猛然轟隆一聲,像是什麽重物墜地,巨大的聲響幾乎掩蓋了喊殺聲,震得腳下的地面都在顫抖。

“千斤石!糟糕!”

“日他娘!”

周綱與幹瘦老頭齊齊變色,拔腿就想往外沖去。

阿殷與馮遠道便在此時動手,自暗處現身,揮刀疾向周綱攻去——那千斤石是這山寨裏最險要的一道關卡,一旦落下便是門戶大開。方才那聲巨響,顯然是魏清已然得手,不止破了道防守,巨石落地後還會将下面的防守砸毀。這般動靜,山寨裏幾個頭目都會被吸引過去,周綱這邊沒了幫手,此時便是活捉他的最好時機!

鋒銳刀刃在熊熊火光下閃動寒光,周綱即使在此陡然變故之下,也還保持着極高的警惕。

阿殷身法比馮遠道更為迅捷,率先掠至跟前,刀鋒逼向周綱。而周綱在察覺暗處有動靜時就已緩了腳步,此時安穩如山巋然不動,舉起手中重刀,急急抵擋。他的刀重有幾十斤,且又是正當壯年的悍勇男子,這一下兵刃相觸,即便阿殷已中途偏了刀鋒,兩相擦過時,卻還是被他震得手臂發麻。

彎刀未能劃向周綱脖頸,卻還是在他胸口留下一道傷口。

阿殷靈狐般險險避開周綱的重刀,與他擦肩而過,轉向身後。

馮遠道緊随而至,劍鋒直逼周綱。

廳內熊熊的火把映出三道身影,周綱穩如山岳,重刀帶着勁風在手中揮開,如銅牆鐵壁。他是匪寨之首,銅瓦山和南籠溝成千的土匪皆聽他號令,不止為其悍勇,更為其無人能及的功夫。阿殷和馮遠道雖然武功不弱,但都以技巧取勝,論起蠻力相拼,根本不及周綱。

好在兩人身法靈活,可互為援救,馮遠道執劍攻其正面,阿殷仗着身法靈活應變機敏,避開那重刀的鋒芒,攻其防守薄弱處。

外頭喊殺聲如有雷動,魏清帶領的人拿下道道防守,可令官兵長驅直入。

銅瓦山地勢險要,由山腳攻打實在艱難無比,如此由內而外的突破,着實令衆匪措手不及。

官兵的吶喊漸漸趨近,廳內銅盆裏的火被刀劍帶出的疾風撲得亂竄。周綱擺不脫兩人的糾纏,甚至漸漸被兩人聯手迫入下風,內外交困之下難免生出急躁。

他原本就是兇悍勇武之人,數次被阿殷逼入險境後怒從心起,拼着肋下受了馮遠道一劍,卻将重刀陡轉,斜劈向正飛身襲向他背心的阿殷。

此時阿殷身體騰空,原本算好了周綱該回護肋下,誰料他擺出這等架勢。那重刀攜着勁風撲來,若當真撞在阿殷身上,還不将她砍成兩半?馮遠道的劍已刺入周綱肋下,他卻仿若不知疼痛,暴怒後猙獰的雙目盯着阿殷,打定了主意要把她攔腰斬做兩段。

這一刀又重又疾,且變招突然,猝不及防,換成旁人,必然難以躲過。

慶幸的是阿殷身材靈活,修長而柔軟,此時收勢已是不及,阿殷半空中當即折腰向後,同時使力下墜。

刀鋒撲來,堪堪擦過她的腰肢。

阿殷身體柔韌如竹,折腰後上半身已然低過腰際,那刀鋒擦着腰滑過,震開她的衣衫,碎布紛飛。

後面的馮遠道腿上負傷,行動遲緩些,此時救護不及,竟自失聲驚呼。阿殷只覺粗粝沉重的刀擦着腰滑過,也不知那刀鋒是否剖開她的腰腹。然而此時良機難尋,周綱奮力一擊後,幾乎是門戶大開。阿殷折腰的同時腳下已然用力,方落地時便斜劃向周綱腿邊,腰間被擦過的同時,手中彎刀揮出,重重掃向周綱的腿根。

他的身體像是鐵鑄的,阿殷的刀鋒撞到周綱腿上骨頭,竟被他震得手腕發麻。

周綱一聲痛呼,手中疾勁的重刀脫手飛出,撞向廳側的兵器架,乒乓作響。而阿殷已然劃至四五步開外,平躺在地。

換成其他時候,阿殷必會雙足使力以手撐地飛身而起,此時卻暫時歇了這個心思——

以仰躺的姿勢劃過時,她分明看到周綱腿根鮮血飛濺,那山岳般巋然不動的兇悍匪首屈膝痛呼,一條腿已然廢了。而他的身前,驚怒之下的馮遠道自他肋下拔劍,刺向周綱的琵琶骨。練武之人,但凡臂上的琵琶骨被廢,那便再難拿刀使劍,更無反抗之力。

阿殷知道周綱必然是敗了。

她若想要飛身立起,必得靠腰腹之力,此時她的腰腹隐隐作痛,着實沒有這般力氣。

電光火石之間塵埃落定,周綱噗通跪在地上,馮遠道的劍刺穿他的琵琶骨。

廳門口一道黑色的身影疾掠而來,手中執劍,身上的披風鼓起,襯着那英挺身姿,被火光照得恍如天神。

“殿下……”阿殷翹起唇角,眸中陡然煥出神采。

定王手中黑沉沉的劍上還帶着血跡,有土匪前來營救周綱,他反手将其斬落,目光緊落在阿殷身上。

熊熊火光下,少女面頰瑩白如玉,卻落了點點血跡,清晰的落在定王眼裏。

他率衆攻破匪寨山門,拿下最要緊的幾處卡子後便直撲這議事廳來,從遠處就已看到交戰險惡,匆匆趕來時将阿殷折腰側滑、繼而揮刀斬斷周綱大腿的那一幕看得清清楚楚。縱然萬分欣賞她的勇氣與應變,縱然經歷過許多争殺搏鬥的生死險境,那一瞬間,定王的心還是提到了嗓子眼——

那般沉重疾勁的大刀,別說是斬向她的腰,即便是輕飄飄的擦過,阿殷又如何經受得住?

呼吸在那一瞬停頓,定王看着血花濺開,看着少女滑向地面,心底竟然湧出了恐懼。

他已多年不曾有過的恐懼。

也不知是哪根弦被觸動,定王模模糊糊的,竟然看到另一幅畫面。像是盛夏時節,明豔豔的陽光灑在地上,有些刺目,有位美人含着微笑望向天際浮雲,而泛着寒光的大刀卻陡然斬落,令鮮血四濺。他甚至覺得,那美人的面目依稀與阿殷相似。

錯覺一閃即逝,定王記挂阿殷傷勢,無暇顧及,只是縱身撲向阿殷。

她腰腹處的外衫已被震得破碎,露出銀白色的軟甲,未見血跡。她的臉頰像是有些蒼白,然而眸中唇角皆帶着笑意,大抵傷得并不重。這會兒她已緩過氣來,雙手撐着地面坐起身,瞧見腰腹處破碎的衣衫,臉頰泛紅,瞧了定王一眼便避開目光。

定王稍稍放心,不動聲色的解下披風護在她身上,随即往周綱而去。

阿殷默然裹了披風坐在地上,扭頭去看時,周綱腰腿處鮮血滲出,一只胳膊無力的耷拉着,方正的臉上現出頹敗,緊緊咬着牙關像是強忍痛楚。

“給點藥,要活的。”定王檢視吩咐過了,走向阿殷,“傷勢如何?”

“不礙事。”阿殷努力報以笑容。

定王審慎瞧她,見她笑容雖然勉強,不過既然能站起來,想必也還能支撐。只是周綱那大刀着實兇險,她未必承受得住,此時又撿了彎刀在手,是想着再捉兩個土匪玩玩?那可不行。

他腳步微駐,沉聲吩咐,“馮遠道掃清外圍土匪,陶殷留在此處看守,不許離開。”

阿殷偷眼窺他,為其目光所懾,連忙縮頭,“卑職遵命!”

外頭官兵與土匪厮殺,這銅瓦山地勢險要,多有機關,還需定王坐鎮指揮,他依舊執劍出去,又調了兩名侍衛過來看守。喊殺聲此起彼伏,馮遠道來不及處理傷口便又提劍出去,有人站在高處大喝一聲周綱已經伏誅,土匪們的吶喊便霎時安靜了許多。

阿殷守在周綱身邊,目光往外便是定王執劍的挺拔背影,天神般臨風而立,叫土匪不敢近前。再往遠處,則是掩在夜色下的起伏山寨,火把游動,人影交錯。

明明暗暗的火光漸漸聚集,将土匪們圍困在正中。

定王站在廳外指揮幾名頭領擒拿殘匪,指點揮灑,黑袍獵獵。

直到天色将明,整個銅瓦山才安靜下來。

阿殷此時已然恢複了許多,因定王的披風過于寬大,便将兩角拎起來在腰間打個結。這披風正好解了衣衫破碎的窘迫,只是上半身看着寬大,被夜風一鼓,像是要平底起飛一般。她執刀看守周綱,那位的傷處被侍衛草草灑了金瘡藥,又被刺穿另一邊琵琶骨,既死不了,又無力反抗。

這匪寨裏的頭子果然剛硬,哪怕是這般苦楚,也是自始至終不吭一聲。

只是随着山寨裏愈來愈安靜,周綱的臉色亦愈來愈灰敗,從憤怒不甘到喪氣灰心,眼神再不似最初銳利。

天際漸漸現出魚肚白,廳內銅盆中的火苗晃了晃,終至熄滅。外頭的軍士們清點完畢,這邊死傷有四百人之多,土匪雖有幾個逃脫的,絕大多數卻被圍困在中間,或死或傷。但凡還留有性命的,皆拿麻繩捆成一串。

馮遠道已帶了軍士在外列隊,阿殷帶人将重傷的周綱拖了出去。

一行人整裝下山,行至陡峭的石階,因階梯狹窄只能容一人通過,所有人列單隊前行。阿殷率先過去,後面兩名士兵擡着周綱。

變故就在此時發生,秋日清晨凜冽的風中,忽然有疾勁的破空聲襲來,鐵箭直奔周綱。

阿殷悚然一驚,聽風辨音,迅速騰身而起,揮刀去擋,那鐵箭被刀背撞擊,铮然一聲響,改了方向射往側方,深深釘入粗壯的樹幹。阿殷足尖在階側一點,騰身回到石階上,看向那鐵箭來處,只見十數步外建了座瞭望塔,有數丈之高。塔上四面有洞,正對着阿殷的方向,有個烏衣身影猛然自洞中撲出,直直墜向地面,看其模樣,似已被鐵箭穿胸而過。

她駭然之下,猛的明白過來,心中發急——

這隊伍中有定王有将士,那鐵箭舍了旁人,直射向周綱,必然是有人怕周綱吐露內情,不欲留下活口,趁這段路上難以放手突施殺手。這襲擊來得突然,又悄無聲息,射箭之人随即被滅口,等定王後面這殘弱負傷的将士反應過來後追過去,恐怕背後黑手早已逃之夭夭,又如何捉獲人證?

阿殷這念頭還未落下,就見有道青金色的身影飛身直撲出去,如同振翅而起的巨鷹,繞向瞭望塔後。

她只覺眼前一花,往隊伍中看時,定王早已不知蹤影。

而清冷的晨風之中,只有他的聲音遙遙傳來——“看好周綱!”

阿殷不敢掉以輕心,下令軍士将周綱擡至平緩處。等了片刻,就見瞭望臺後青金色的身影疾掠而來,一如去時的迅猛。到了跟前,定王将一名勁瘦的男子扔在地上,将繳獲的勁弩遞給馮遠道。

“帶回去嚴加審問。”他的目光刀鋒般剜在男子身上,“務必挖出實情。”

回到鳳翔城的時候,已經是日傾西山了。

阿殷整日勞頓,加上昨夜激戰時被周綱重刀所傷,雖沒見血跡,腰腹處卻着實難受。她并不怕刀劍傷,那種傷雖刺痛,卻也好打理,只消小心用藥,連疤痕都不會留。然而如今是傷在腰腹,雖然有那軟甲護體,到底也受了重擊,先前還不覺得怎樣,這一路騎馬颠簸,漸漸就難受起來。

女兒家的身子全系在腰腹之間,若這兒有什麽閃失,累及整個身子骨,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阿殷固然想要早日建功博得定王賞識,卻也不會拿這幅身子去換,強忍了半日,此時便再不敢拖延。她擡眼看向定王,那位騎馬走在最前面,脊背挺直,長劍在腰,正側頭同魏清說話,想必臉色也好不到哪兒去。

阿殷不敢打攪,只催馬到了馮遠道身邊。

“馮典軍——”她的聲音比平常虛弱些,“這是要去哪裏?”

“先去州府衙門将這些山匪交接清楚,還要審問周綱和那刺客。等常司馬他們從南籠溝回來,也還有事要商議,怎麽?”馮遠道見她面色略顯蒼白,關切道:“身子不舒服麽?”

“有些不适。”阿殷點了點頭,“我想告個假先回家去,典軍能否行個方便?”

“交接的事也用不到你,既是身子不适,早些回去歇息。”馮遠道當即應了——他執掌定王帳內守衛陪從等事,左右衛隊都歸他管,這點事自然是能做主的。

阿殷便也不再逗留,告辭離去。

到得城南的家中,陶靖尚未歸來,只有如意焦急的等在門口。見她進了巷子,如意便從門口奔來相迎,待阿殷下馬後,将她手臂扶住上下打量,“姑娘這回無礙吧,有沒有受傷?”見阿殷身上不見血跡時稍稍松了口氣,旋即便碰了碰那黑沉沉的披風,“咦?”

“暫借的。”阿殷并未詳細解釋,只吩咐道:“去請女郎中來。”

這又是受傷了?如意臉上還沒浮起的笑容當即消失殆盡,到了院裏傳話給門房,扶着阿殷進入卧室,将那披風解下時,低聲驚呼,“姑娘!”

——她腰腹處的衣衫已然消失不見,只有銀色的軟甲在燭火下映出柔光。

姑娘家的衣衫自然不會無緣無故的破碎,必然是激戰時被削掉的。

如意大為心疼,吩咐兩個小丫鬟鋪好被褥,去巷外街角買阿殷愛吃的馄饨和糕點小菜。她小心翼翼的幫阿殷除了衣衫,手指都不敢觸碰腰腹,“這裏傷得重麽?姑娘且先躺會兒,郎中很快就能來了。”又将阿殷的藥箱子搬來,只是不知該如何用藥,有些手足無措。

阿殷鑽入松軟的被褥間,頓覺渾身松快了許多,于是勾出笑容,“小傷而已,又吓成這樣。”

“姑娘傷的可是腰!”如意着急。

阿殷其實也心有餘悸,怕周綱那一刀太重傷了內裏,等女郎中來時,便着意問腹中是否有礙。

那女郎中是鳳翔城裏出了名的,阿殷到此三個月時,陶靖便請了她來給阿殷認識,以備不時之需。此時郎中細心診過了,才道:“姑娘這是被重物擦傷,壓着了腰腹。雖說沒傷着髒腑要害,但姑娘多嬌貴的身子,腰腹斷然傷害不得。我且先開幅藥出來,每日早晚煎服——”

“又喝藥?”阿殷皺眉。

“姑娘若不想喝藥,便該顧惜身子!”女郎中橫眉,丢下她去旁邊開藥方,又兇巴巴的轉頭叮囑,“若不想留後患,這半月必須仔細喝藥,半碗不落!”

阿殷委屈——又不是她故意不顧惜身子,搶着受傷的,何必兇她?

當時周綱本該回刀自救,誰知道他會回刀反攻,魚死網破?那重刀來勢疾勁,她能躲開刀鋒已是不幸中的萬幸,若換個反應稍微遲鈍些、身子不夠柔韌的,刀鋒必然要砍在腰上,那才叫開膛破肚,慘不忍睹。

阿殷但凡想想那場景,便覺得渾身汗毛直豎——這般驚險的教訓,可足夠她記一輩子。

待得用罷晚飯,散步過後,如意去熬湯藥給阿殷喝,阿殷坐在廊下竹椅中,閉上眼睛,回味銅瓦山上的激戰。她跟人交手的次數不多,更不曾跟周綱這般悍勇之人動過手,這是花多少銀子都買不來的經驗,如今靜下心回想當時攻守應對,反省得失,很能叫人長進。

夜幕沉沉,此處燈火闌珊,都督府內卻是燈火通明。

定王交割了銅瓦山的土匪後,直到此時,才等到了常荀一行。此次兵分兩路,他親自在銅瓦山壓陣指揮,南籠溝那邊分派了常荀、高元骁和陶靖三人,這三個都是軍伍中的好手,合力出擊,也是大獲全勝。

三人前來複命,定王聽罷戰果,問過要緊的事情,便命常荀先去趟州府衙門,又叫住陶靖,“今夜別無他事,你先回去,旁的事情明日處置。”

陶靖昨夜率先沖入寨中活捉周沖和兩個副手,身上也負了傷,此時正自疲累,聞言抱拳,“謝殿下。”

“告訴陶殷,叫她安心休養,養好傷在過來。此役之功本王會給她記上。”

他說得漫不經心,陶靖卻是聞言一怔,臉色變幻,最終吐出的卻只有“遵命”二字。

山匪的事定王已布置人手看守查問,他這頭處理了幾件要緊事,便也去歇息,養好精神好對姜玳開刀。

是夜,定王沉睡之中竟又做了個夢。

夢裏,竟有位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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