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1.4
阿殷站在燭塔之側,瞬間閃過數個念頭。
對于懷恩侯府,阿殷并沒有半點好感。當年外祖馮太傅受牽連被害,其中姜家便是極大的推手,及至後來娘親馮卿逃到南郡,好容易遇到父親安定下來,懷胎數月,卻硬生生被臨陽郡主仗勢介入,于是夫妻生死分離,母子陰陽相隔。比起這些,後來臨陽郡主的跋扈和跟姜玉嬛的口角已然不值一提。
有那麽一瞬,阿殷覺得,這是姜家的報應。做多了惡事,便在這佛家燭塔之下被埋,終會淪為笑柄。
可為何要埋姜玉嬛?
做惡的是姜家那位侯爺,是姜玳兄弟,是臨陽郡主,是嫁出去的代王妃。而姜玉嬛呢,單算她跟阿殷的過節,其實也只是幼時的口角相争,互相看不順眼罷了。
若這燭塔當真倒下去,以姜玉嬛的反應,未及起身就可能被埋。不說那些蠟淚燙過去幾乎能毀了容貌,如今冬日天幹,火苗一旦沾到身上,姜玉嬛那身衣裳起火,頭發臉蛋,便會被燒個模糊。那麽她的後半生,就是真的毀了。
阿殷忽然想起了西洲百裏春的那晚,她被姜玳帶入薛姬的屋中,出來時淚流滿面,繼而驚慌的離開。
她跟姜玉嬛自幼不睦,但真的眼睜睜看她被燭火掩埋而無動于衷……
那燭塔在風中微微晃動起來,想出聲提醒姜玉嬛這個嬌生慣養的姑娘,讓她自行躲避已來不及。阿殷再不遲疑,立時縱身躍過人群,撲向了正跪向蒲團的姜玉嬛。
暗角餘光落處,能看到上頭已經有佛燭滑落下來,阿殷幾乎使盡全力,才能拖着姜玉嬛的雙肩,迅速挪向旁邊。
人群中陡然爆發出驚呼聲,阿殷瞬息間拖着姜玉嬛到了外圍防護的欄杆處,回身便見那燭塔上的成千佛燭傾倒坍塌,在地上亂成一堆。周圍善男信女皆被這場景所驚,惦記着到燭她下跪拜的姑娘,沒在地上見到什麽,往旁一看,才發現她并沒被掩埋。
——是了,剛才有道人影閃過,快得仿佛只是眼前一花,原來她是被人救了。
此起彼伏的驚呼和誇贊聲響起,姜玉嬛目瞪口呆的看着身後傾塌滿地的佛燭,後知後覺的顫抖起來。
剛才被人強行拖走的驚慌尚未消卻,驚恐之後便是慶幸,她來不及整理沾了灰的衣衫,只仰頭道:“多謝——”
擡頭之後,姜玉嬛怔住了,看着站立在旁的阿殷,脫口低聲道:“怎麽是你?”
“是我。”阿殷瞧見已經圍攏過來的姜家衆人,也看到了身在其中的臨陽郡主。好在她們都只盯着姜玉嬛,這霎時間還沒人留意她。阿殷着實不願看姜家那位老夫人的臉,更不願因為這随手舉動,跟姜家有更多的牽連。她幾乎沒有半點猶豫,迅速轉過臉,縱身躍出人群,而後沖傅垚比個手勢,身形如風,往大雄寶殿後面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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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姜家衆人看到姜玉嬛無恙,想要致謝時,旁邊已經沒了人。
姜老夫人命人将姜玉嬛扶起來,由沙彌引路,先往精舍裏去歇息。問及姜玉嬛是否看清那人面容時,姜玉嬛只搖頭道:“當時吓壞了,并沒看清。”佛寺裏藏有高人,也不是什麽怪事,姜家衆人自然念佛感恩,稱善不止。唯獨姜玉嬛知道實情,想到阿殷那一瞬的行事與神情,只覺得心裏像是壓了重石,叫她喘不過氣。
阿殷跟傅垚将整個法源寺逛了一遍,便往後山去。
那兒有處淩空橫出的巨石,站在上頭能将寺廟內外一覽無餘,是個觀景的好地方。
兩人才要出後山門,僻靜的佛殿後忽然有人出聲,“陶殷,你等等。”
阿殷聞言回首,就見姜玉嬛已然換了身素淨的衣裳,正往這邊走。她的臉上說不出是什麽表情,腳步似也有些遲疑,走至跟前時,沒有笑容,也沒了從前的倨傲,只是道:“陶殷,我來跟你道謝。”她稍稍僵硬的跟阿殷行了個禮,“謝你今日救命之恩。”
“這倒不必。就當沒看清是誰好了。”阿殷跟姜玉嬛吵架習慣了,不太适應這氛圍。
“我看清了,自然會記住。”姜玉嬛看着阿殷,像是有些難以啓齒,遲疑了片刻才道:“你為何救我。”
“為何不救你?”
“我們素來有怨,吵了十多年。說得直白些,我們都希望對方不好過不是嗎。若是今日我遭此劫難,你本該高興才對。”姜玉嬛難得的平心靜氣,雙手無意識的絞着手帕,喃喃道:“可你居然會救我,我實在想不通,也不願存着這個疙瘩。”
阿殷倒是沒想到她會這麽說。
記憶裏的姜玉嬛高傲蠻橫,幾乎是用模子刻出來的小臨陽郡主。往常兩人相見,也是尚未說話便露出三分戰意,今日她卻會是這般态度?難道那趟西洲之行,對她的影響太大,才會讓這位驕矜的侯府貴女改了心性?
阿殷理不清楚,只是道:“我們确實不睦,但要我看着你被燒傷毀容而無動于衷,我們兩人的仇怨還沒到那個地步。”
“所以?”
“所以我只是看不過眼随手幫個小忙,我做過便忘,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姜玉嬛低笑了聲,手帕越絞越緊——她如何能不放在心上。從小到大,在這個郡主府庶女跟前,她一向是驕傲而尊貴的,即使容貌稍欠,但出身、教養、地位,她向來都自認高人一等。可今日,卻明明白白是陶殷救了她,若非陶殷出手,此時的她必定容色盡毀,燒成了重傷,那麽容貌出身教養,于她都成了空談。
一旦想着這點,姜玉嬛就覺得渾身難受。她可以欠任何人的情,卻絕不肯欠陶殷的——
那會讓她覺得,自己在陶殷跟前矮了一頭。
姜玉嬛甚至暗暗在袖中握緊了拳頭,心中湧出種複雜難辨的情緒,讓她對着陶殷,竟難以像從前般說出刻薄話語。
阿殷站了片刻,見姜玉嬛沒再說什麽,便道:“你若沒有旁的事,我先走了?”
片刻沒等到回答,阿殷也不再耽誤,去找已經自發走到十幾步外等候的傅垚。
後面的姜玉嬛卻又突然開口了,“陶殷——”她看到阿殷轉過身來,往前湊了兩步,低聲道:“這些日子你謹慎些,元夕之夜,最好不要出門。”說罷,仿佛覺得這樣的提醒像是種和解,令人太過難為情,再不做片刻逗留,有意識的仰頭挺胸,匆匆走了。
阿殷站在原地,覺得莫名其妙。
提醒她謹慎些,甚至不要出門,難道是有人要加害于她?
阿殷前世曾被臨陽郡主下黑手坑過,知道那個女人的性子是什麽惡事都做得出來的。
她不能重蹈覆轍,自然要提前應對防範。元夕躲着不出門麽?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既然已被人虎視眈眈,若不想法子鏟除這些人,就難以安寧,反倒要時時留意地方,費心費神。
阿殷定了主意,晚間陶靖歸來,她便往陶靖的書房走了一遭,将今日的事說給他聽。
陶靖聞之大驚,“她真這樣說?”
“我看她的神情舉止,不像是騙人。”阿殷搬了個圓凳坐在陶靖的書桌旁,“父親也知道,我跟她從小就不睦,每回見了面都要吵幾句,哪怕上次在西洲,兩回見面連招呼都沒打,話都懶得跟對方說。她也是心高氣傲的人,犯不着這樣軟下态度騙我。回來的路上我想了想,姜玉嬛能知道此事,必定是在姜家聽見了什麽風聲。”
“姜玳被查處,姜家至今記恨。”陶靖沉吟,怒道:“可他算賬本該找我,何必算在你頭上!”
“我瞧着不像,若是只為了姜刺史,那必是懷恩候做主,姜玉嬛哪裏能知道。倒是前陣子父親不在,郡主請了代王妃和壽安公主來言語奚落,我回敬了兩句,她們不高興,想在我身上還回來,也未可知。”
陶靖倒不知此事,跟阿殷問了當日情形,一杯茶沒喝進去,氣得丢在了案上,“郡主行事,真是越來越蠻橫!此事十之八九便是她的手筆。不過為幾句口角就勞師動衆,不像她們的行事,背後必定另有緣故。除夕夜你別出門,我去探探實情實情,看這女人究竟在打什麽主意!”
“我若不出去,父親又怎能探出實情?”
陶靖看向女兒。立時猜到她的打算,“不許你冒險!”
“父親!”阿殷軟了聲音撒個嬌,“女兒總要長大的,難道要時時畏懼她們?這是郡主她們看着我好欺負才要生事,我若一味躲下去,難道就能消弭了?這次我躲在父親身後避開,還會有下次,終究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反倒要時時提防她們算計,勞神費心。女兒是想借這機會,給她們長點教訓,叫她們也有忌憚,不敢輕易動手,那才能夠安生些。”
陶靖聞之一愣。
這麽多年,他心目中的阿殷始終是那個叫人憐惜保護的小女兒,縱然教了她功夫,也只是讓她自衛防身罷了。大事上,總還是想着讓她躲在身後,避開風波。他倒是沒想過,女兒已經有了反抗臨陽郡主的心思,而且不止是言語上的反駁,更是行動上的——她要給臨陽郡主教訓,聽着有些不可思議,然今時今日,也并非全無可能,令人振奮。
陶靖緩緩坐回方椅中,緩聲道:“你打算怎麽做?”
“她們既然把時間選在除夕之夜,應該是想借那晚街市人多眼雜,趁我不備時做手腳,叫我吃虧。到時候我便遂了她們的意,去燈市上引蛇出洞,父親在暗處跟着,待得他們動手,便出手擒獲。等捉到了人,父親有了實實在在的把柄,咱們把人送到官府去,雖然未必能借此将她們怎麽樣,卻也能敲山震虎,叫她們知道,我絕非毫無反抗之力。懷恩侯府如今正在風口浪尖上,她們未必敢把事情鬧大。”
“畢竟——”阿殷翹着唇角,面上微露調皮,“我是定王府的右副衛帥,定王殿下正跟姜家較勁,我趁勢狐假虎威,未必沒有用處。”
那眼底的一抹慧黠如同暗夜裏點亮的燭光,她杏眼中竟自堆出笑意,活潑生動。
女兒真的是長大了,再也不是那個在臨陽郡主淫威下手足無措的小姑娘了。
陶靖想了片刻,欣慰之餘,忍不住在她眉心敲了敲,“鬼丫頭,也長心眼了。”
“父親要多放我出去歷練,我才能長出心眼,否則只會任人欺負。”阿殷得寸進尺。
陶靖也不計較,想了片刻,“她們知道你身手不錯,安排的必定也非庸碌之輩,僅憑你我,把握不夠。明日你跟馮遠道說一聲,十五那夜我請他喝酒,別叫他安排旁的事情。”
這便是要拉馮遠道做幫手的意思了,阿殷稍稍遲疑,“馮典軍他……能樂意嗎?畢竟咱們要對付的,是臨陽郡主和姜家。馮典軍是定王心腹,為了我這點芝麻大的事情蹚這渾水,太不合算。”
“這不算蹚渾水,阿殷——”陶靖收了眼底些微笑意,正色道:“你已經長大,這事我不必再瞞你。馮遠道他與我不是兄弟,而應該,叫我聲姑父。”
“姑父?”阿殷覺得這稱呼陌生極了。
姜玳膝下的孩子也曾叫過陶靖姑父,馮遠道跟他們絕不是一路,那麽……心念一轉,阿殷瞪大眼,幾乎是不可置信,“他是我舅舅的孩子?他——”
對啊,他姓馮,他必定是娘親的侄子!
這世間竟然還有旁人,同娘親有着如此親厚的血脈關系,而且就在她身邊?
阿殷驚喜交集之下,幾乎是跳了起來,繼而将兩只手搭在陶靖肩膀,喜而忘态,“你是說真的嗎?真的嗎?他果真是我表哥?”慣于舞刀的手臂上力氣并不算太小,她用力晃動陶靖雙肩,竟讓這山岳般魁梧的男子随她動作晃動。
陶靖眼底笑意愈來愈盛,“我沒騙你,他确實是你舅舅的兒子。”
阿殷滿面笑意,半天都收不住,胸腔裏那顆心快要跳出來。她以為當年馮太傅遭人構陷,子女流放後除了娘親無人逃脫。她以為這世上再也尋不到關于娘親的其他蹤跡,卻原來,表哥還活着!她記得馮遠道曾經提過,他還有父親在偏僻安靜的鄉下開了學堂教書,他還有個妹妹長得和她一樣美貌,在鄉下無憂無慮的成長。
那是她的舅舅,她的表妹啊!也是她娘親的至親之人!
阿殷頭一回知道什麽是喜極而泣的滋味,眼底泛出了淚花,嘴角的笑卻愈來愈盛,她甚至想要原地跳兩圈,口中嚷道:“你怎麽不早說,怎麽不早說!害我蒙在鼓裏這麽久!馮大哥說我像他妹妹,讓我叫他大哥,原來你們早就知道了,就只瞞着我一個人!”刻意壓低的聲音助漲了胸中激動,她不知如何安撫,瞅着桌上半杯茶水,拿過來一口灌了下去。
“阿殷。”陶靖笑着拉住她手臂,“看你這樣子,我哪敢告訴你——”
話才說到一半,就聽院門外傳來腳步聲。
父女二人都是練武之人,耳聰目敏,加之這書房平常不許人輕易涉足,安靜得很,此時便将那腳步聲聽得清清楚楚。
兩人屏息分辨片刻,聽見是熟悉的步伐,才松了剛繃緊的神經。
不過片刻,書房外響起叩門聲,陶靖應了一聲,陶秉蘭進屋見得阿殷滿面笑容,忍不住也浮起笑意,“什麽事高興成這樣?”
“她知道了馮遠道身份。”陶靖示意他關上門。
陶秉蘭掩好了屋門走過來,豐神如玉的面龐,笑起來更添神采,“原來是為此事。”
“你已經知道了?”阿殷雙手還留在陶靖肩上,狠狠晃了兩下,“果然只瞞着我一個!”
“秉蘭比你沉得住氣。”陶靖示意她坐下來,倒了杯茶遞給她安撫心緒,“這事我也是到了西洲才知道的。你舅舅被流放至邊地服苦役,遠道那時候還小,險些死在那裏,幸虧命大才活了下來。當今皇上是誠太子的親弟弟,登基後大赦天下,指名赦免了你舅舅一家。那時候你外祖父早已過世,皇上想請你舅舅回朝堂,他不肯,便到鄉間隐姓埋名,不多問世事。遠道到底年輕氣盛,沒法找先帝清算,卻也不肯平白放過為虎作伥的姜家,才投身軍中,一步步走到今日。”
“所以他投入定王麾下,也是為了扳倒姜家?”
“也不盡然,複仇固然是目的,定王殿下的魄力胸懷卻也令他佩服敬重,即便不為姜家,他也願意追随。”陶靖續道,“他的身份雖沒張揚,卻也無需掩藏,畢竟是皇上親自赦免的。倒是你和秉蘭,當年你母親是流放途中逃脫,這罪名不小,擱在先帝在位時,必定要鬧出極大的風波,所以當年她寧可委屈自己、委屈你們,也不敢讓臨陽郡主深挖,翻出此事。到如今雖然時移世易,但實情若被有心人察覺,交給刑部那些嚴肅較真的人,恐怕連皇上也保不住。”
這道理阿殷明白,當即道:“父親放心,我就只在這兒高興下,出了門,絕不流露半分!”
陶靖點了點頭。
他既已明白說了,便是相信阿殷能做得到,便又囑咐,“見到馮遠道也不能流露,這兩天也該格外當心。”
阿殷連聲應是。
次日阿殷到得定王府中,因為在準備明日的元夕,府裏也格外忙碌。
元夕之夜一年一度,是京城男女老少最愛的燈節,無論王公貴戚平頭百姓,但凡手頭有點銀子的,總要買幾盞燈籠挂着添光溢彩。定王府中除了長史安排人去采辦的,另有宮裏賞出來的、同僚贈送的,往游廊裏每隔五步挂上一盞,也不嫌少。這時節燈籠都還空着,待明晚入目後次第點亮,那才叫銀光蛇舞,流光溢彩。
今日定王并沒什麽要事,前晌靜極思動,卻往王府的北邊走了一遭——
自打薛姬随行來到京城後,便被定王安置在了北邊一處僻靜的院落,除了安排兩個丫鬟服侍、有侍衛看守之外,也沒說要她做什麽,至于衣食供應,卻又不曾苛待。不過既然薛姬身份特殊,他這般安排自有道理,今日又是帶着常荀一道去的,恐怕還是想盤問薛姬,挖出些東西來。
王府裏的來往無需右衛動身,阿殷到值房裏坐了會兒,瞅着馮遠道臨近晌午時得空,便專門去找他。
縱使走之前已經努力平複心緒,然而兩世之中陡然得知自己尚有至親的表哥在世,又豈是輕易能壓住的?阿殷一路面色平靜的過去,見到馮遠道的那一刻,到底是腳步稍緩,眼神兒都不像平常那般自然,仿佛剛認識此人一樣,認真打量着——仿佛能夠從馮遠道的面容裏挖出點馮卿的影子一樣。
馮遠道留心阿殷舉止,微覺詫異,“是有何事?”
“家父想請馮典軍明晚賞光,一起喝杯酒,不知馮典軍有空嗎?”阿殷極力讓聲音平靜。
“陶将軍相邀,自然有空。”馮遠道察覺阿殷的眼神比平常黏着了許多,甚至藏了微亮的光芒。她平常看他,都是下屬對着典軍的敬重,眼神利落,舉止幹練,從不像今日這般失态。他立時猜到了什麽,卻又不甚确定,更不敢宣之于口,只低聲道:“你這是?”
熟悉的關懷語氣,在此時聽來卻截然不同。阿殷深吸口氣,低聲道:“馮……大哥。”
片刻的安靜,兩人都知道這稱呼意味着什麽,雖是在僻靜處,卻也都不敢多說。
好半晌,阿殷才眨了眨眼驅走湧上眼眶的濕潤,“明日午後,家父敬候。”
“必當前往。”馮遠道也斂眸。
阿殷再不逗留,轉身先行離開,低頭沿着甬道走了半天,忽覺前面不大對勁,擡頭時就見定王逆着光走過來,正看着她。
“殿下。”阿殷忙低頭行禮。
定王走至她的跟前,停下腳步。
剛才那一瞬的對視,她整張臉都清晰的露在陽光下,容色固然奪目,眼睫的些微晶瑩卻也被陽光映照。
那必然是淚花,定王瞬間就做出了判斷。方才的沉思謀算暫時抛開,他低頭看着阿殷,問道:“怎麽了?”
“沒……”阿殷話一出口,便覺得語氣不對,急忙吸氣擡頭,以平靜的口吻道:“沒什麽。”
“那麽——”定王竟然擡手晃過她眼前,指腹拂過眼睫,有點癢,卻也能覺出濕潤。他的手停在她臉側一寸的地方,指尖的潮濕在風中漸漸消失,聲音都平緩了起來,“哭什麽?”
離得這麽近,她的神情舉止必定已被看穿,想掩飾只能是徒勞。
阿殷念頭飛轉,旋即低了聲音,垂眸道:“只是碰到些煩心事罷了,有勞殿下關懷。”
“哦?”定王挑眉看了看遠處的馮遠道,招手叫她跟上,道:“說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