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1)

二〇一六年一月,紐約。

社區兩旁的街道樹才經過一個晚上,綠色的葉芽兒争先恐後冒出來,好像聽見有人宣布「春天到了」似的,地上的春雪剛融,空氣裏還帶着寒意。

兩個男人牽着一個小女孩,從路的那端走過來。

小女孩約五歲上下,是東方人,中文名字是葳葳,英文名字叫Vivian,她的皮膚很白、嘴巴很紅,加上一頭濃密的黑發,看起來像櫥窗裏的洋娃娃。

她的眼睛又圓又大,長長的睫毛眨啊眨的,可愛得令經過的人頻頻回頭。

兩個男人都在三十歲上下,一個是褐發碧眼的西方人,一個是純正的東方人,都很高,至少在一百八十五公分以上。

他們都穿着Vivian的襯衫,款式略有不同,搭上羊毛背心,外面都罩着長版黑色大衣,西裝褲下是閃亮的尖頭黑色皮鞋,看起來有點雅痞。

褐發碧眼的那位叫做Jerry,在美國是個小有名氣的模特兒,經常在廣告或平面媒體上看見他,頗受婦女們喜歡。

他有一雙會電人的眼睛,引用雜志上的說法——Jerry的眼睛帶着勾引人的魅力,讓人不自覺陶醉、淪陷。

挖掘他的經紀人則說:Jerry身上有股平常人沒有的尊貴氣質。

确實,他剛出道的時候,許多人以為他是英國貴族的後裔,但事實很傷人,他爸賣毒品、他媽是毒蟲,媽媽因毒品不用錢,便放大膽量用力抽,到最後吸食過量導致死亡,而他的爸爸被關進監獄後,Jerry被送到育幼院收養。

從進育幼院到出育幼院,再到進入社會,多年來都沒有一個叫做「父親」的人來找過他。

而東方男人的名字叫Bill,單眼皮、高鼻梁,一頭自然鬈的黑發讓他看起來很溫柔,他很愛笑、口才相當好,特長是幽默。

十八歲的時候他被家人送到美國讀書,不是因為家裏富有,不是因為他太優秀或向往國外的自由教育,而是因為……他太匪類。

沒錯,就是匪類!

他在國二加入黑道,高一因為暴力讨債被抓進警察局。

如果說他沒爹沒娘、沒人疼愛就罷了,偏偏他是家中獨子,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加上爸爸媽媽,六雙眼睛全盯在他身上,唯一的獨苗卻為了「酷」把自己搞成這副德性教人情何以堪。

幸好他在高三那年,同是黑道的朋友因為械鬥被削去一半腦袋,他在停屍間看見朋友的慘狀之後,回來抱着父母的大腿痛哭流涕,說要退出黑道。

但黑道這種東西入門容易、出來難,為了讓這根獨苗平平安安好好長大,當公務員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們拿出退休金把他送到美國念書。

出國那天,六個老人在機場哭成一團,一面哭一面怨恨政府掃黑不力。

Bill讀的是名不見經傳的野雞大學,在大二那年愛上賺錢,于是開始從事房地産買賣。

他成功了,不但賺進大把大把鈔票,還在美國買下兩幢房子,長輩們在與有榮焉的同時,更深深覺得當初的決定是正确的。

誰知這根獨苗大學沒畢業就算了,竟還決定留在美國創業,他不打算回臺灣孝順長輩、傳宗接代,打算在美國一年混過一年,眼看都已經三十歲了還沒結婚。

長輩們心急火燎的,一天三通電話輪流催促他回臺灣相親。

幾個年輕女子迎面走來,在經過Jerry、Bill和葳葳時,忍不住停下腳步多看兩眼。

帥!西方人的五官深邃教女人芳心大動,東方男子則帶着一股神秘氣質,讓人想撲上去一親芳澤。

只不過,視線定在小女孩身上的剎那間,心頭朵朵春花在最短的時間內凋萎。

那麽明顯的……小家庭,誰插得進去?

啊……啊……不公平啊,狂怒啊,為什麽優質男人不是別人家的,就是Gay?

「Uncle Bill,我們一定要去臺灣嗎?」小女孩仰起頭用英文發問,那個很遠很遠的臺灣,讓她怕怕的。

「不是去臺灣,是回臺灣,那裏是葳葳的故鄉。」Bill一手提着幾袋禮物,一手握住小女孩。

「美國不好嗎?為什麽要走?」

Bill和Jerry相視一眼,這個決定對他們而言同樣很艱難,但是再困難……

Jerry對他鼓勵地點點頭,他們絕對可以過關。

「美國很好啊,但是媽咪離開外婆很多年了,她很想外婆,想得晚上躲在棉被裏面偷哭,媽咪很可憐,葳葳不想陪媽咪回去看外婆嗎?」

提到媽咪,葳葳瞬間妥協,她點點頭回答,「我陪外婆,也陪Uncle Bill的爺爺奶奶。」

「我們家葳葳最乖。」Bill滿意地揉揉她的頭發。

「Vivian,要開始練習說中文喽。」Jerry點點她可愛的小鼻子。

中文啊……葳葳垂頭喪氣,漂亮的大眼睛變成下弦月。中文好難哦,每個字都長得差不多。

Jerry蹲下握住她的雙臂,認真說:「我的中文不好,要是被Uncle Bill的爺爺奶奶讨厭怎麽辦?從現在開始,Vivian陪Unde Jerry練習中文,好不好?」

她盯着Jerry,不想答應,但是……被這麽帥的男人要求,女人不管是六歲還是六十歲都會心軟。

葳葳同情地摸摸Jerry的臉,說:「Uncle Jerry別怕,你這麽帥,中文不好,我也喜歡你。」

「哦,我的驕傲好滿足。」Jerry用怪腔怪調的中文說。

葳葳摟摟Jerry的脖子,也用怪腔怪調的中文說:「Good,以後Vivian給Uncle很多很多很多的Big驕傲。」

Bill失笑,他後悔,不應該讓Jerry當她的中文啓蒙。

「我們快回家,把媽咪叫起來,準備到機場喽。」Bill拍拍手,對兩個中文研習生說話。

Jerry站起來,葳葳也站起來,大手牽小手、小手牽大手,雙峰駱駝的隊型立即恢複。

Jerry說:「坐飛機喽!旅客請系好安全帶!Are you ready?」

「Ready go!」葳葳握緊兩只大手,興奮地仰頭看着兩人。

「一、二、三,飛!」随着口令,兩個大男人大手往上一提,葳葳雙腳離地,在一個完美的弧線之後落地。

三個人一面笑,一面小碎步跑一段距離。

「溫哥華到了、溫哥華到了,到溫哥華的旅客請準備下飛機。 請問Vivian公主,下一站要去哪裏?」Bill問。

「去……」她猶豫了一下後,勇敢說:「臺灣!」

Bill和Jerry互視一眼,驕傲笑開,他們教出來的女兒果然很厲害!

「坐飛機喽!旅客請系好安全帶!Are you ready?」

「Ready go!」葳葳再度握緊兩只大手。

這兩只大手從她出生那刻就扶着她、牽着她,喂她喝奶,教她學走路,還告訴她公主不一定需要白馬王子,但走到哪裏一定要帶着兩個騎士為她劈荊斬棘,她的世界不大,但是「愛」很多、很多、很多……

「Ashley,起床了。」Jerry在睡美人耳邊低喚。

睡美人翻個身,拉起枕頭把頭埋進去繼續睡。

Bill失笑,悄聲問:「她昨天忙到幾點?」

「快天亮吧!」Jerry深感同情地望着睡美人。

「你覺得,我是不是不應該接那麽多工作?」Bill自我檢讨。

「你不幫她接,她肯定轉身就換經紀人。」

Bill點點頭,百分百同意。

他認識Ashley六年。

那年,Bill已經在紐約混得風生水起,雖然罔顧長輩意願沒把大學給念畢業,卻挖掘出自己優秀的銷售天分。

他是辦公室裏售屋排行榜的冠軍,老板愛死他了,才工作一年就替他申請移民。

Bill賣房也買房,一進一出替自己賺飽荷包之餘也攢下兩間房,這在舊金山可不是容易的事。

他把大樓辦公室租出去,租金剛好夠繳兩間房的貸款,他搬進兩房兩廳的四十坪大公寓之後,開始在網站上張貼廣告、招室友。

先來應征的是Jerry,那時候他是剛出道的小模,很窮,身上的衣服都是廉價品,但廉價的東西卻掩不住他高貴的氣質。

該怎麽形容初見Jerry的感覺?應該是……天雷勾動地火吧,第一眼他們就被彼此深深吸引。

Jerry搬進來的第二個月,兩人陷入熱戀。

Jerry從另一個房間搬進Bill房間,為廣增財源,他們決定再招一名室友,這次來的是Ashley。

第一眼看到她,感覺叫做驚豔,但真正讓他們折服并引以為傲的,是她的堅毅。

本以為她柔弱得像水,事實上她是無堅不摧的金鋼鑽,再大的挫折都不能讓她低頭。

那年,她二十歲,卻懷有兩個月的身孕。

她說自己離婚了,身上的錢不多,但是會盡全力不積欠房租。

她沒有用異樣眼光看待他們的同志身分,她說:「如果連愛情都可以用歧視眼光對待,這個世界還有什麽是公平的?」

這句話,讓她成為Jerry和Bill的自己人。

他們幫她申請藝術大學,幫她找打工兼差,她頂着大肚子念書,他們香車接送小美人。

Bill把她做的衣服拿出去賣,居然被他賣出口碑,Jerry替她在網站上查詢各種服裝設計比賽,幫英文不夠好的Ashley報名、陪她出賽,竟也幫她拿下大大小小的獎杯獎牌。

Ashley開始陣痛的時候,Bill開車、Jerry抱着她,陪她做拉梅滋呼吸法。

她進産房的時候,他們像新手父親,手足無措地在病房外面來回踱步。

他們是第一個抱葳葳的男人,他們在病床邊不斷稱贊Ashley替他們生下最美麗的小公主……

沒錯,是「替他們生下」。

他們早早就決定,這個嬰兒是三個人的共同財産。

中國人說「千金」,生了女兒就會帶來財運,這句話果然沒錯,葳葳出生之後,Bill升上經理,Jerry開始在模特兒圈嶄露頭角,而還在念書的Ashley開始和某些廠牌合作,替他們設計衣服。

從那之後,三人的事業蒸蒸日上。

兩年前Ashley大學畢業,三個人以女兒「Vivian」的名字創立品牌,開起第一家服裝公司,在一片不景氣中慢慢闖出名聲。

Jerry找了個女模朋友一起當代言人,而Bill幹脆辭掉仲介公司的工作專心經營服裝店,兩年後,「Vivian」已經在美國擁有三家店面和一間工作室。

這間公司對外宣稱老板是Jerry,Ashley是挂名設計師,而Bill是Ashley的經紀人及公司經理人。

Bill除負責公司的營運外,也行銷Ashley,替她在設計圈打開知名度,争取更多出線的機會,讓她與大服飾公司合作,接洽更多設計案子。

三人合作無間,俨然成了一體。

「你再不醒,我們會錯過飛機。」Jerry拉開枕頭,調皮地對着她耳朵吹氣。

眼睛還是閉着的,但她準确無誤地推開Jerry。

「乖,先起床,到飛機上再補眠。」Bill的聲音醇厚溫柔,性感得會讓女人起雞皮疙瘩。

幸好同居六年,Ashley已經很習慣他不算勾引的勾引。

她試着睜開眼睛,但光線太強,開開閉閉了幾次,視線焦點才落在溫柔的Bill身上。

她呻吟幾聲,又伸幾下懶腰,才嘆口氣問:「你們都準備好了?」

「對,只剩下你。」

「葳葳呢?」

「她在打電話和Rick say goodbye. 」Bill笑了。

Rick是葳葳的男朋友,她在向初戀告別,人生初體驗,哭得眼淚鼻涕齊飛,五歲啊……

五歲的感情世界比她那個媽還要精彩豐富,真不曉得誰該檢讨。

她揉揉眼睛,勉強坐起來,眼睛底下一圈墨黑。「我起床了。」

「事情結束了嗎?」Jerry問。

Ashley點點頭。

回臺灣後要找房子、找工作室、找員工、蓋工廠,這次Bill不想開獨立店面,打算挑幾間百貨公司設專櫃先試試水溫,如果臺灣市場可以接受再考慮進軍內地。

這件事,Bill已經策劃很久。

這些事會讓他們忙上大半年才能慢慢就定位,所以她必須在上飛機之前把日本那邊的設計稿先寄出去,然後把全部精力放在成立工作室上頭。

因為對方一旦開會決議要采用她的設計稿,她就要開始打樣、制作成品,到時要是工作室還沒弄出來就得獨立作業,想到獨立作業,那個工作量之大……Ashley不禁頭皮發麻。

「希望G.K滿意。」

G.K的老板很挑剔,不過無法否認他的眼光獨特,人家能在日本占住一大塊市場,絕對不是玩假的。

「你有打電話回臺灣了嗎?」Bill問。

他的問題讓Ashley的笑容瞬間凝結。

那年到美國……算逃難嗎?應該是!

她離婚,帶着一筆錢,她在母親的面店外頭不斷徘徊,最終還是沒有勇氣回家,她只能在心底暗暗對母親承諾:有朝一日會帶着成功回家。

現在她做出一點成績了,她要回去和母親分享光榮,要向母親道歉,她不該不聽話,輕易把自己的人生交到男人手上。

她後悔結婚,但不後悔生下葳葳,不後悔與女兒相依為命,因為女兒的存在讓她更能了解母親的心痛心酸。

「沒有。」Ashley搖頭。

六年,她成長、她蛻變,她在許多方面都不一樣了,只是想到母親,她依然很俗辣,她想,不管自己改變多少,一站到母親面前,她還會是那個裝乖扮巧的女兒吧。

「膽怯?」Bill問。他理解,因為他和她一樣膽怯。

「嗯,你呢?」她反問Bill。

「我打了,昨天下午。」

爸媽知道他下定決心回國定居,高興得不得了……其實可以的話,他想繼續逃避,只不過祖母的病情加重,爸發給他的訊息中透露,醫生宣布剩不到半年。

他的童年記憶中,祖母出現的比例多于母親,他幾乎是祖母一手帶大的。

在曉得他加入黑道後,祖母成為一家人争相指責的對象,所有人都認為是祖母把他給寵壞了。

所有人都在罵他,只有祖母摟着他,信心滿滿地回答,「我相信我們家阿弟咕會變成很厲害、很成功的男人。」

在當時那種話叫做天方夜譚,但是祖母沒有半點懷疑,真不知道她的信心是從哪裏來。

後來他果然變得很成功、很厲害了,卻因為自己的性向不敢走到祖母面前,對她說一句「奶奶,我不負你所望」。

接到父親信息的那天,Bill自怨自恨,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裏,Jerry甚至聽到他的哭聲。

最後他走出房間,決定回臺灣。

他本打算回臺灣半年到一年,陪伴阿嬷走完人生最後一段就回美國,但Jerry二話不說放棄好不容易累積出來的名氣,要和他一起回臺灣。

Jerry說:「我的童年沒有被長輩寵愛的記憶,我喜歡你的祖母,給我一個被疼愛的經驗吧。」

聽着Jerry的話,Ashley沉默半晌,抛出更具震撼力的話。

「Neil已經能夠獨當一面,三間店就交給他全權負責吧,我再問問Tina,如果她能把工作室接起來,以後店裏的衣服還是從工作室裏出貨,如果她不行,就先撐幾個月,我們回臺灣把工作室和工廠成立起來,以後從臺灣出貨。」

就這樣,三錘定音,開始着手後續問題。

聽見Bill已經打過電話,Ashley吐吐舌頭,說:「不能怪我,你阿嬷很溫柔,我媽很兇,我比你膽小是理所當然的事。」

「你媽要不是夠兇悍,怎麽能養出你這種無堅不摧的性格。」Bill笑着回答。

無堅不摧?不知不覺間,她從溫室花朵變成鋼鐵女超人?

她還以為自己和媽媽不同呢,原來本性存在于人類的堅定基因裏,一找到空間就發芽茁壯。

「Bill幫你媽挑了幾樣禮物,你起來看看伯母會不會喜歡?」Jerry說。

「我媽啊,最好的禮物是白花花的鈔票。」Ashley笑着回答。

那些年生活很艱苦,只有在數鈔票的時候媽媽才會露出笑臉,她還笑着嘲笑過媽媽「這麽愛錢,把我拿掉,繼續當趙常山的小三還怕沒得數」。

媽的回應是劈手一巴掌,落在她雪白的大腿上,臭罵一句「生你這個沒良心的,冤枉」。

唉,媽媽真的很冤枉,她也真的沒良心,養兒方知父母心,她終于了解自己做錯什麽。

「可以啊,就鈔票,五萬美金如何?親愛的Ashley,請你嫁給Bill吧,五萬塊美金立刻雙手奉上。」Jerry抓起她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一臉的耍賴。

Ashley笑得很無奈,如果讓迷戀他的女孩們看見這副模樣,不知道是會拿雞蛋把她K爛,還是從此放棄Jerry。

「這麽需要我當擋箭牌?」

Ashley抽回自己的手,但下一刻就被Bill一把抱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他的頭從後面靠在她的肩膀上,鬈鬈的頭發「呵」得她的脖子很癢。

「很需要、非常需要,求求你嫁給我吧!」Bill從後面圈緊她的腰。

Jerry在前面捧住她的臉。「拜托、拜托,我們的戀情只能靠你了。」

前有狼後有虎,有人用這種方式逼婚的嗎?

這件事在他們決定返回臺灣的時候已經談過無數次,他們希望她當煙幕彈,讓不久人世的鐘奶奶安心,也讓長輩們的逼婚手段暫停。

可是婚姻這種事……有過經驗的Ashley,已經沒有精力再經歷。

「如果我們結婚,Vivian就是我的女兒,以後我的財産會全部留給她,她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不必為了三餐奔波勞碌。」Bill用現實利益來誘惑媽媽的玻璃心。

「我的也全部留給Vivian,她會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小女生。」Jerry加碼。

雖然現代人對同性戀的想法開放,不像過去那樣,但Jerry是模特兒,主要消費者是那群擁戴自己的女粉絲,所以他不能公開性向,偶爾還必須刻意和某些女星走得近以掩飾真相。

至于Bill不公開出櫃,最大的理由是家人。

爸是獨子、媽是獨生女,他是兩個家庭的共同期望,如果他說自己喜歡的是男人,會有一群長輩生不如死。

「這個提議我媽一定會非常心動,要不要我回去問問我媽肯不肯當你們的新娘?」Ashley俏皮說。

分明心裏害怕,她還是得承認,對于和媽媽見面……她既期待又欣喜。

「求求你,Ashley,看在我這麽愛你的分上。」Jerry把她搶過來,壓進懷裏揉揉捏捏、掐掐抱抱。

Ashley快不能呼吸了,她推開Jerry,斜眼望他。「你不怕我把Bill搶走?」

此話一出,Bill幻想自己和Ashley滾床單,忍不住冒出一身雞皮疙瘩,連忙撫撫手臂把疙瘩抹平。

Jerry看見了,笑得很滿意。

可是這舉動讓女方很沒面子,她斜眼瞪Bill一眼。

Bill立刻把人抱回來,解釋得欲蓋彌彰。「不是我的錯,是你太有女性魅力,如果你長得像個女漢子,也許我有機會動心。」

Jerry接話。「我不怕,你絕對不會搶走Bill。」

「這麽有把握?要是我漫漫長夜芳心暗動呢?別忘記,我身上還有殘存的女性荷爾蒙。」她推開Bill下床,走到梳妝臺邊拿起梳子把一頭亂發梳齊、綁起來,再進浴室刷牙洗臉。

「不會,荷爾蒙會促使你去勾引天下男人,也絕對不會勾引Bill。」

Jerry和Bill追進浴室裏,現在無論如何都得把這件事敲定,不能留到飛機上當着Vivian的面前讨論。

「誰說的,Bill賣相不錯。」滿嘴的泡泡,令她口齒不清。

「他的賣相是不錯,可是……你愛我啊,你絕對不會做出讓我傷心的事。」Jerry說。

她翻白眼,連這樣也行?「我愛你?好啊,我嫁給你。」她沖着Jerry笑笑。

他又沒指望自己成家立業的長輩,嫁給他幹麽?

「Ashley,如果你帶一個英俊帥氣的老公和可愛漂亮的女兒回家,說不定阿姨一高興起來就立刻原諒你了。

「而且你不是希望阿姨和李叔修成正果嗎?如果他們還沒有結婚,我就能以女婿的身分幫忙出招。而阿姨看見你生活得很幸福,也能放心追求自己的幸福,你說對吧,這是兩全其美的好計策啊!」

這個說讓人很心動哪,不過……她吐掉滿嘴泡泡,說:「不行,會被拆穿的。」

Jerry加把勁。「哪會啊,我們又不跟Bill的爸媽住,租個大坪數的三房兩廳,主卧讓給你,把Bill一部分衣服放在你房裏,就算突襲檢查也不會出問題。」

她打濕臉,把洗面乳塗在臉上劃圈圈。「那你咧,我們是小家庭,你為什麽要插一腳?」

「我是外國人啊,又是公司的合夥人,人生地不熟的,你們不照顧我,誰照顧我?」

她想了想,用力搖頭。「還是不行,婆婆是種很恐怖的生物。」

上一段婚姻,讓她罹患婆婆恐懼症。

「我媽人很好的,跟你的前任婆婆相差很多。就算我媽和你的前任婆婆一樣現實,但今非昔比,你現在已經是國際知名的設計師,我媽愛你都來不及,何況我們還有一個無敵可愛的女兒,老人家的問題,葳葳一個笑臉就可以解決。」

見她沖好臉,Jerry連忙巴結地把毛巾遞上。「好啦,我們這樣做,不過是要安長輩的心,反正你又不打算交男朋友,幫我們一把會怎樣?」

「萬一Bill媽叫我們再接再厲,生個兒子傳宗接代怎麽辦?」

「我會告訴我媽我出車禍傷到重點部位,生不出來了。」帶大Vivian很不容易,要讓他再搞一次半夜起床喂三次奶,他會想自殺。

Bill的解決方案讓Ashley大笑。「哪有人這樣的。」

「我贊成,如果Bill這樣說的話,Bill爸媽會更感激你,對一個無法在床上滿足老婆需求的男人,你還不離不棄,他們肯定會愛死你。」Jerry百分百同意。

Bill繼續游說,「我們家的獨苗變成Vivian,我爸媽會拿她當掌上明珠疼,盡全力教育她,我爸是國中老師、我媽是國小老師,你完全不必擔心Vivian的中文程度。」

兩個男人一口一句,拚命說服Ashley。

無奈之餘,Ashley回答,「我不認為說謊可以解決問題,不過事情迫在眉睫,既然你們堅持,好吧,就這樣做,不過我有條件——不辦婚禮。」

「沒問題,就說我們在美國已經辦過婚禮了。」

現在無論她說什麽,他們都滿口應下。

像是擔心她反悔似的,Bill從口袋裏掏出戒指盒,Jerry拉着他跪下,兩個帥哥跪在她面前,把戒指捧得高高的,說:「Ashley,請嫁給我們吧。」

Ashley失笑,這就是齊人之福啊,有幾個女人像她這麽有福氣,能讓兩個帥哥求婚。

「準了!平身。」她拿起戒指套上自己的手指。

間隔六年,她再度成為「已婚婦女」。

出院後,闵鈞立刻投入工作。

他看起來與往常并無不同,他只是丢掉六年記憶,但丢失的東西并不造成他工作上的困擾,或許他天生就是個工作狂。

億新的營運權還在陸父手上,倒不是因為闵鈞沒有足夠的能力接管,而是陸父不甘寂寞,他需要舞臺。

對于這點闵鈞沒有意見,他也不樂意把全部精力投注在百貨營運上。

這幾年下來,他和闵泱合作的網游公司已經成為臺灣規模最大的游戲公司,三年前更與內地合作擴大營運。

去年,他經營的網路購物平臺讓他的身家更上一層樓,他不缺錢花,這時候就算母親收回一切,他也不會變成平民百姓。

這算有恃無恐嗎?當然是!

他聽闵泱說,去年父親、母親出面威脅他不許跟盧欣汸離婚時,他把信用卡、存款簿、印章、車子、房子鑰匙全數交出去,簽下離婚證書後潇灑轉身。

闵泱是這樣說的——「哥,你不知道,自己的背影有多帥」。

帥嗎?那是因為他已經累積足夠的實力,支持自己帥氣。

不過……

「帥」這個字眼,他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過。

很久以前的那個小妻子,每次幫他做好新衣服,在他試穿時就會不斷用這個字眼稱贊他。

在那之前,他知道自己斯文、穩重、氣質優卻不認為自己長得帥,但是被小妻子不斷洗腦,他偶爾攬鏡自照也覺得自己滿帥的。

闵鈞追問。「我為什麽非要和盧欣汸離婚?」

他不記得自己為什麽會和盧欣汸結婚,但絕然離婚……他好奇,想知道是什麽原因?

陸闵泱回答,「她趁着哥出差時把你的舊西裝全丢了,換上一屋子的名牌。」

這些話聽在外人耳裏會覺得很奇怪,如果家境困難就算了,可在他們這種家庭,這種舉動應該是愛的表現,是增進夫妻感情的方法之一,怎麽會導致離婚?

但闵鈞理解,盧欣汸丢掉的肯定是語萱給他做的那幾十套。

出院後返家,當他發現衣櫃裏的襯衫西裝不再是自己熟悉的那些後,心裏頭悵然若失。

這讓闵鈞确定,即使語萱離開自己的身邊,卻從沒離開過他的心裏,只是他不懂,既然這麽喜歡,當年怎能讓她離開?

聽說,因為二次離婚,父親對他相當不諒解,可他早已不在乎父親是否諒解,他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

聽說,那次他離家出走将近三個月,最後還是母親透過闵泱求他回去,父母親比誰都清楚,闵泱是他的軟肋。

闵泱複述當時勸說自己的話——

他說:「哥,你不要億新,我要,雖然伯母已經生不出小堂弟,但如果伯父對你死心跑到外面找小三播種,現在的小屁孩很壞的,他絕對不會給我機會染指億新。你回去接吧,等很久很久很久以後……有機會的話,分一半股份給我,好不好?」

闵泱說得可憐兮兮,闵鈞卻明白他想要的不是股份,而是讓他的哥有更多、更大的舞臺展現實力。

闵鈞知道自己是出色的,父親身邊的人沒有一個可以做得比他更好,因此,現在是他被父母需要,而不是父母被自己需要。

這點讓他更清楚,實力證明一切,不願意被牽制就必須學會牽制別人。

那件事過後,父親對他的态度有了重大改變。

他不再是父親眼中的乖乖牌兒子,父親對待他的态度從晚輩變成平輩,從兒子變成朋友,他擁有更大的空間。

至于母親的行事依舊換湯不換藥,她又給他找到一個新對象。母親的邏輯很簡單,既然兒子不喜歡女強人,就換個公主吧!

她不在乎媳婦的個性習慣,只在乎媳婦是不是有足夠的背景分量,可不可以給家族事業帶來好處。

新對象叫做趙初蕾,有公主病,但是不讨人厭。

兩家長輩既然有聯姻的意圖,兩家的晚輩理所當然經常聚在一起。

現在,闵鈞、陸闵泱和趙育磊、趙初蕾四人就坐在餐廳裏享用法國菜。

趙家是做營造起家,臺灣有不少大建案出自趙家手筆,因為建築優質、風評好,許多政府機關的案子都由趙家發包。

早年太辛苦,趙育磊的父親身體很糟,公司很早就讓趙育磊接手。

他是很有眼光和能耐的男人,剛接手時,他強推防震建築和綠建築,被公司的老員工合力排擠,事情鬧得很大,到最後元老們搞出集體辭職企圖脅迫小老板聽話。

原本以為一只小菜鳥肯定扛不住這個壓力,沒想到趙育磊二話不說把所有的辭職信全數接下、批準。

隔天,他的同學、學長姊手牽手進公司,大家才恍然大悟,這位菜鳥老板不能被脅迫糊弄。

這樣的人,闵鈞、陸闵泱無法不欣賞,因此闵鈞沒有愛上趙初蕾,卻喜歡上趙育磊。

四人小組經常聚會,這種情況讓闵鈞的父母相當滿意。

席上,三個男人針對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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