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種田

初秋的清晨已略見冷意,朝陽初升,槐樹裏的村民拿起農具,三三兩兩地走向田地裏。

花婆子用茅草束起斑白的頭發,看着冷竈空罐,嘆息了一聲,一名十來歲女孩裹着粗麻布,小心地走到婆婆面前,低聲道:“我昨晚本想去撿些柴禾,讓裏門監遇着了,不許我去……”

“罷了,先收将粟米收些回來,你去隔壁借些麥飯。”花婆子心中有些愧疚,“我先去田間看着,最近多有賊人,你來送飯時仔細着些。”

離自家地裏還有半個時辰的腳程,若是耽擱久了,到午時陽光強烈,便要多吃苦頭了。

女孩應了聲是,老太婆便提起耒耜,背上背簍,推開房門的一瞬,陽光有些刺目,讓她擡手擋了擋。

她家是隴西李氏的傭耕,不只是她,整個槐樹裏都是李家的傭耕和隸臣妾,周圍數百頃土地也盡是李家的田地,正想着,便又聽見裏正那熟悉的大嗓門,又提起他們李家的功勞,她都會背了。

“信公子,這便是當年李太守助昭先王打下南郡時得到的封地,足有六百多頃,我們槐樹裏的地大多都是下田,土貧水少,所以都種的是麥子,只是如今已是秋收,您要種什麽,怕是都得等到明年了。”今天的裏正聲音卻是很小心,雖然習慣性地大聲,卻帶着顫音,讓花婆子好奇地看過去。

卻見一名高大威武的少年郎一身華服,不悅地道:“豎子大膽,怎麽都是下田?定是匡我,這豈非有意在江兄面前落我顏面麽,速速給我換了上田來!”

裏正滿頭大汗:“信公子,這是家主吩咐的,您有所不知,按《田律》,這些麥田便罷了,擅改良田是重罪,當罰一甲或是城旦,若是累犯,是要罰為隸臣妾的!哪怕是您也要奪爵來抵。”

秦律一出,信公子立時便有些悻悻然,甚是不好意思地對好友道:“實在對不住,是我失察。”同時給他解釋,罰一甲就是一副铠甲,約是一家庶民半年的收入;城旦就是修城牆、修完為止;隸臣妾就奴隸。秦法裏犯了罪,家人的軍功爵位可用來抵消處罰。

“無礙,我素來喜食麥飯,此地正合我意。”旁邊的公子笑道。

花婆子輕啐了一口,聽不下去了,快步走開,麥飯何等割口,只有她們這些最下等的傭耕和隸臣妾會吃,這些公子哥兒,就會胡說。

山間路雖然不好走,但她熟悉地方,很快便來到自家的耕地,一片稀疏的麥田被陽光映成金燦的顏色,将耒耜拿起,她将麥草一叢叢挖出,不到半刻,便滿頭大汗。

她有些想念家裏從前那把銅刀,麥草柔韌,寶貴的兵器才能割斷,可惜她兩個兒子參加了前些年的伐韓之戰,将銅刀帶了去,自此一去不回,媳婦帶着孫子改嫁,只留下一個孫女,便只能無奈種麥。

麥雖難吃,卻能遠比粟米好打理,産出也多,麥杆是牛馬喜歡的牧草,能抵做稅,可是就是這麥草也太難收割了。

過了一會,孫女快步過來,将一碗麥飯給了婆婆,讓她去一邊歇息,自己拿起耒耜,幫婆婆收拾麥草,她力氣小挖不起麥草,便将麥粒從穗上撸下,熟練地裝進布兜裏。

吃完麥飯,她又低頭繼續用耒耜挖草,就在這時,突然聽見孫女的一聲驚叫。

猛然回頭,就見她的孫女掙紮尖叫着被一名男人抗在肩上,飛快向山裏跑去。

一股熱血猛然沖上頭顱,花婆子拿起耒耜奮力沖了上去,用力向那男人腦門拍去:“遭瘟賊子!!你放下我孫兒!”

但她畢竟年老力衰,那男人熟練地閃開耒耜,一腳踢在老婦肚腹,飛快遁入山林,途留老婦人在田裏撕心裂肺的大哭。

……

李信家中富有,少有下田,被山路折騰地氣喘籲籲,嚴江幾次勸他回去自己一個人看得了地,他也硬是不走——在小少爺看來,已經下了一次顏面了,若是不能看着,這些管事的不知會怎麽應付呢,江兄走起來都那麽容易,自己若是示弱,那面子往哪裏擱。

裏正在一邊更是滿頭大汗:“信公子啊,此地山路難行,而且多有盜匪出入,您身份尊貴,還是先回去吧,我保證……”

“盜匪?我隴西軍治下居然還有盜匪?”李信萎靡的身體瞬間被打入了雞血,“我記得按律裏擒拿盜匪是有賞十金,居然沒有人抓嗎?”

裏正無奈地解釋說隴西乃是邊境,素來就是關中刑徒流放之所,逃掉那麽幾個進入山嶺再正常不過了,雖然每年都有剿殺,可是總有那麽些漏網之魚熟悉山嶺,大軍難以入林尋覓,小隊又找不到人。

正說着便聽到有婦人倒于田間努力向山中爬行,哭得聲嘶力竭,見有人來,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生生爬起來:“求公子救下我孫女,她被賊人虜去了,山中無糧,那些賊人喪盡良心,抓了人去,是要吃食的!”

嚴江微微挑眉:“公子等我一會,我去去便回。”

“我與你同去……”有這等熱鬧,李小公子哪能放過呢。

嚴江沒有拒絕,只是微微一笑,在山間的灌木雜草中略略分辨,就進入林間。

穿越之前,他就是能熟練追蹤野生動物的優秀攝影師,來到這裏後,更是一路從伊朗高原穿行回國,野外技能不輸貝爺,只需看看細枝草間折斷的痕跡,便能知曉對方種族體形方向數量,這種盜匪在他面前,真心沒有一點技術含量。

哪怕這賊很奸詐地從山溪裏逆行,水裏的泥沙分布也能暴露他行跡,嚴江追上他時,對方只跑了數百米不到。

“小子,敢管閑事,就留下命——”那人一臉須發淩亂,看不清面目,只是拿出了一根尖銳木矛,猛然刺來。

然後,便見到一道白光,刺眼的仿佛清晨的陽光,又凜冽地像秋天的溪水。

“……來。”他将最後一個字說出口時,感覺自己高高越起,依稀看到一具無頭屍體倒地。

嚴江熟練地收回烏茲刀,這才小心地半跪在女孩身前,輕聲道:“有沒有傷到?”

脖子被重重掐過的女孩說不出話來,只能用力搖頭,眼睛裏都是淚水。

這時,旁邊傳來重重的嘶聲,李信倒吸了一口冷氣:“江兄,你這戰技,好生厲害啊。”

“過譽了,實在是這一路東歸,獸匪多了些,”嚴江淺淺一笑,“熟能生巧而已。”

畢竟這一萬裏路,他可不是坐飛機過來的。

……

勘察一天,回到客舍,嚴江拿出筆記本,計算着今天看到的田地面積,思考着要用多少苜蓿種子,現在已經是九月,最好快些收割……

他又放下筆,思考着今天看到東西。

盜匪且不說,那耒耜不過是在樹枝下方綁個磨薄的石頭,就是個石鏟子,用這種東西收割,效率可想而知。

若是有個鐮刀……

他拿筆在指尖轉了一個圈,畫出一個雞蛋樣的圖案,又加了兩筆,很快,一個空心有隔層的醜陋爐子出現在紙上。

一邊,醒來的貓頭鷹度着步子,端着姿态,随意走來,熟練地坐到身邊,看了一會,看不懂,于是用翅膀推他,見他不理,于是熟練地歪頭看他。

嚴江被萌到了,愉悅地解釋道:“這個啊,叫土法煉鋼爐,一種比較過時的垃圾煉鋼方式,就是出鐵水比較快,一次能出個一兩百斤吧。”

貓頭鷹瞬間瞪大了眼睛。

這萌的的表情取悅了嚴江,讓他又忍不住吸一口鳥。

雖然土高爐是一種被後世噴出無數花式的搞笑鬧劇,只能練出一些劣質的生鐵,可那也是鐵啊。

再者說它的優點還是很明顯的,爐身結構簡單,比砌一個土竈難不到哪去,需要時一夜就可以立滿大江南北,雖然鬧劇過後被要面子的村支書們搗毀的差不多了,偶爾也能看到,嚴江老家就有一個漏網之爐立在後山,成為他小時捉迷藏的寶貴背景。

而在他長大後踏入窮三代毀一生的攝影行業後,偶爾還會在遙遠偏僻的中東地區看到這種東西,往往給他帶來一種詭異的思鄉感,這種東西燒出來的略比不上鍛打成熟的優質青銅武器,但優在可以做成直接把鐵水用泥模子澆成鑄件,給村民們磨一磨,就是一件好農具了。

“陛下還記得我們路過孔雀王朝時的烏茲鋼吧?”嚴江摸了一把愛鳥,輕笑道,“可以鐵件太沉,咱們沒帶多少,要是能與孔雀王朝貿易烏茲鋼,那倒是一件好物。”

大鳥微微眯了下眼睛,在看到狄道關之前,它只把這當成一個連續兩三年的一場大夢,但如今細細回想,那鐵刀倒真是寶器一件,不輸汗血馬,可惜白天它要上朝議政,沒能看到他是怎麽去研究烏茲鋼的煉法,但是——它看了一眼嚴江,一鳥臉高深莫測。

嚴江就喜歡他這種靈性的表情,一時忍不住抱住埋胸猛吸了幾口,麽麽噠後這才繼續畫圖。

陛下立在他身邊,認真看着構圖,神情越發凝重,仿佛在看天下大事。

嚴江微笑道:“陛下擔心我又被扣住是不?放心吧,在秦王發現我的不對之前,我會先溜的,這種事情,我們倆早就經驗豐富了不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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