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套路
四月,秦王至雍都。
做為九卿之首的奉常,掌握秦國宗廟祭祀,嫪毐天還未亮就出祈年宮,東出雍都數十裏,親迎秦王船隊,一路将這位即将親政的秦王送至雍都祈年宮。
趙姬太後與秦王高居上座,大宴群臣,燈火輝煌,此為國宴,嚴江尚且沒有資格列于席上,便在院裏靜坐思考要怎麽去面見秦王。
忽然,他院門被猛然掀開,一名年輕人如炮仗一般沖過來,擡手就是一拳想要招呼到他臉上。
這招沒什麽技術含量,嚴江随手就拿住他手腕,一個巧勁繞至背後,同時一踩膝彎,将這小年輕壓在地上,抵住後背,讓其無法動彈。
“放開我!”李信強烈掙紮,氣地像只紅眼的兔子,“你這混賬,虧我還想舉薦你做為軍中效力,你竟然投到大陰人門下,你對住我嗎?我還把你當兄弟給大王稱贊你,給……”
“閉嘴!”嚴江聽得鬧心,松手起身,坐在樹下,冷淡道,“我那不是為了弄點糧食麽,誰讓你爺爺跟你都指望不上。”
“那你也不能去投嫪毐,”李信起身憤然道,“他委身男寵之流,你沾上了以後要怎麽在秦國立足?”
嚴江微笑着給他倒了杯水,淡淡道:“那真是對不住了,我所願種田即可,并無報國之心。”
“你、你……我把你當大兄,”李信想打人,又打不過,更氣了,“你這良知呢?甚久不見,就不能安慰我一下麽?”
嚴江忍不住笑出聲來:“那阿弟啊,你想如何安慰,再打一場可好?”
李信這才哼哼了兩聲,低聲道:“把你那刀賣我可好?”
他指的是嚴江腰上那把烏茲刀,臉上還有一點羞澀。
“我不是給了你一塊烏茲鋼麽?”嚴江疑惑道,“我且記得你用它打一把好劍呢。”
嗯,還好,那塊陛下的寶貝好像被它忘記了,并沒有和他吵。
不說還好,一說李信就忍不住按住了胸口,甚至有些委屈:“那把,被大王看上了……”
天可憐見,他将長劍愛惜地如眼珠一般,就這樣失去了,連平時和他不對眼的蒙毅都忍不住來安慰他,可大王又不上戰場,拿着只是擺設,真的太委屈那把寶劍了——當然,借他一個膽子,他也不敢把話說出來的。
“好了,這次來找我,就因為這點事情麽?”嚴江上下打量着他,思考從他這裏去見秦王的可能性有多大,便問道,“你如何是何職位?”
“吾已爵至大夫,為五百主,食祿二百五十石。”李信略自傲地擡起下巴。
“二百五啊,挺合适你的,”嚴江最近對秦軍有所了解,也說是李信已經是一個低級軍官了,手下有五百個士兵,每年的工資有二百五十石米,有了“大夫”這個低級爵位——離他的父親爺爺的列侯差了十五級。
“全是大王賞識。”李信說到功爵便忘記了先前不快,慫恿好友道,“嫪毐非是明主,你何必在他身上耽擱前程,我先前于蒙毅将軍面前提及你,他亦想見你,回頭一起聚聚可好?”
這種介紹人脈的行為是非常夠朋友的做法了,看他神情如此用心,嚴江也想見見這麽有名的蒙氏兄弟,便未一口回絕:“那是何時,你且說。”
“嗯,我們換班的時間不可洩露,”李信有一點點的為難,便輕了輕嗓子道,“我到時帶人來你這可好?”
這院子雖偏,但卻是在祈年宮裏,半刻時間便過來了,更重要的是——他又咳了一聲:“那孜然胡椒,你應該是還有的吧?”
上次吃過燒烤後,他已經饞了好久了。
嚴江低笑了一聲:“你帶醬鹽木炭便可。”
“那便定了。”李信的氣來得快去地也快,最重要的是,他也不信嫪毐能收得了這位好友,大王求才若渴,若真想入朝,他想拉人過來是再容易不過了。
嚴江看他離去,無奈地笑了笑,這少年心性真是爽利,那蒙毅身為秦王心腹,怎麽可能來見他這個嫪毐的手下,便是來了,怕也是想打探虛實。
不過無所謂,既然有機會送上門來,他也不會拒絕。
……
秦宮宴席一直持續到夜裏,整個祈年宮燈火輝煌,亦如大秦無上權勢,至夜間才結束,只是不知為何,秦王歸寝時并未入主正殿,而是安排到與他只有兩牆之隔的偏殿,說是要親政之後再入主殿。
于是便有軍士将周圍圍繞地水洩不通,嚴江想出院門都得打三五個報告。
嚴江想秦王還真是謹慎,難道是怕正殿被嫪毐動手腳?
不過今晚是什麽情況,陛下睡得那麽沉,一點醒來的跡象都沒有。
他仔細地檢查了陛下的心跳與體溫,并未發現異常,便只能當是它又睡死了,這種事情兩年以前也是發生過的。
就在這時,李信愉悅地走了進來,扛着一頭宰好的幼羊,眼睛在看到他的那刻閃閃發光:“嚴兄,來,我帶了醬料炭火,且來食。”
嚴江無奈地笑笑,将桌案擡到院裏,然後生火片肉,一串串放在炭火,不一會,便肉味飄香,加上孜然胡椒,讓人胃口大開。
偏殿之中,奔波一天的秦王神色略有疲憊,正聽着蒙毅的報備,在聽到“外院有方士一人,已派人監視”時略略握緊了手上的竹簡,神色不變,直到一股若有若無的香味飄來,這才微微皺眉,打斷了蒙毅的彙告:“李信何在?”
蒙毅愣了一下,随即低頭道:“他言與偏院方士相熟,便自告去打探消息。”
“相熟?”秦王清冽的中音略略低沉,難辨喜怒。
蒙毅不敢隐瞞,這幾個月李信靠他的實力已經打入他們鹹陽将門的圈子,很多事情也不吝分享,便細細地講起李信對他這位好友的吹噓,如箭無虛發、殺伐淩厲無雙、做出的菜大秦沒有比得上的、會煉鐵做紙——反正就是國士無雙,絕不能放。
“先前李信還讓臣與他一起前去探看,但有要務在身,便拒絕了,”講完蒙毅還點評了一下:“臣雖覺他有所誇大,但既然有李崇郡守賞識,想必不同之處。”
秦王緩緩放下書簡,指尖在案上輕點數下,突然道:“既如此,便一見吧。”
蒙毅低頭:“臣這便去招他前來。”
“不,”秦王唇間緩緩勾起一絲微不可查的笑意,“你我去見便可。”
蒙毅:“???”
秦王不答,他心中甚明,若嚴江對常人有百般戒備,對君王便有萬般防範,萬不能常法取之。
得另辟蹊徑才是。
……
偏院裏,碳火正旺。
李信嚴江相對面坐,一人烤一人吃,配合得可說是天衣無縫。
但沒有燒烤架子,簽子甚少,他動作甚慢,吃了快一個時辰,月上中天,才略有飽意,再有美酒明月,樹下桃花,硬是把燒烤凸出一種神仙意境。
李信吃得正開心,便聽身後院門處傳來一個略有虛弱的熟悉聲音:“李信,你說要帶我品嘗絕世美味,怎可一人獨享。”
“你今天去幹嘛了,聲音怎麽有氣無力地,”李信一邊啃着羊肉串一邊回頭,“不是你說有事下次麽……”
卻見蒙毅在院外也不進來,神色瞬間有些不自然,他拿着羊肉走出去:“怎麽,被王上責罰了?”
下一秒,卻見他猛然僵住,被蒙毅一把拉住,低聲嘀咕了一大串,然後驚呼了一聲:“什麽?”
嚴江饒有興致地看他們交頭接耳,卻見李信神情驚恐又委屈,又還有一點自信,這才走進來,弱弱地對嚴江道:“嚴、嚴兄,大王聽說我對你推、推崇備至,便派手下舍人前來問詢,若、若無問題,便能親去觐見。”
那感情好啊,送上門來了。
嚴江起身道:“那人在何處,且讓吾款待一番。”
蒙毅看向身側,卻見停了一兩瞬,才聽環佩輕響中,有人緩緩而來,燭火搖曳中,他黑衣束發,容貌俊朗,英氣非凡,遠遠觀之,遙遙若高山之獨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世上竟有如此人物,嚴江一時被戳到了,真的是照着他審美來的啊啊!立刻上前牽手相迎,把李信的坐位直接掀到了一邊,重新鋪席,互換姓名。
一邊,李信臉上惶恐未退,悄悄戳了蒙毅:“你幹了什麽,大王為何将須剃了?”
身體發膚,大王怎會如此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