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前夜
謝府。
二房的偏院裏,明月正和自己在謝老夫人跟前當差的母親呂嬷嬷相對而坐。
“我可憐的閨女……”
呂婆子抹着眼淚,心疼女兒因病而更加瘦削蒼白的臉。
因為謝家二爺即将成親,整個謝府都喜氣洋洋,熱鬧非凡。作為他的房裏人,明月只是個通房丫頭,即使生病了也不能叫主子知道。
還是呂婆子心疼女兒,每日裏偷偷抓藥過來給她喝。
“咳咳……娘,我沒事。昨天二爺還偷偷來看過我呢!”
提起名滿京都的“玉郎”謝二爺,明月蒼白的臉上不免漾出了一絲紅暈。
她本是謝府家生子,生來就是為奴為婢的,以後的婚事也不過就是被主子指給哪個小厮,或者攀上府裏管事的兒子都算好的了。
能夠有幸伺候二爺,雖然現在只是個上不了臺面的通房丫頭,但是二爺喜歡她,總會給她提姨娘,生兒育女的,她一點也不後悔。
“唉……明月啊,你不知道,不是每個人都能和紫月一樣幸運的……”
當初最不贊成明月當二爺通房的,就是呂婆子了。可是明月迷戀二爺,偏要一意孤行,可是讓呂婆子氣壞了。
別人都羨慕她家女兒能攀上高枝,但是呂婆子是謝老夫人的陪嫁丫頭,也見過了些市面,這世上做妾的女人最是不易,妾通買賣不說,也并不是每個人都能碰到大奶奶這樣的主母。
她家女孩兒長得都好,呂婆子的侄女紫月,就做了謝家大爺的房裏人,還得大爺的喜歡生下了庶長子,并且大奶奶五年都沒有開懷,也不得謝家大爺的喜歡,估計以後也沒什麽可能生孩子。
她知道明月羨慕表姐紫月,穿金戴銀又有兒子依靠,在大房不比大奶奶差什麽。
就是看着表姐紫月這麽一份經歷,明月才對自己的未來也充滿自信。但是呂婆子卻不敢這麽樂觀,畢竟大奶奶是國子監祭酒的女兒,未來的二奶奶卻是侯府嫡女,當今太後的親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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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出身和背景,別說捏死明月一個通房丫頭,就是他們全家人得罪了二奶奶也沒有活路的。
“娘,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你放心,只要二爺心在我這裏,我也規規矩矩的,二奶奶能拿我怎麽辦呢。”
說起二奶奶,明月不是不心酸的。她心裏一萬次的怨恨自己,為什麽是謝府的家生子,不能光明正大的作為大家小姐嫁給二爺。
但是二爺寵她啊,想起他手把手的教自己讀書寫詩作畫時多溫柔,兩人曾經那麽多柔情蜜意,二爺更是拿她如珠如寶,二人執手時,也承諾此生不負,她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呢。
“明月,你不知道……二奶奶要是誠心的想治你,根本不必大張旗鼓的尋找什麽理由。你看這些年老爺房裏可有什麽庶子庶女的出生過?太太的那些整治手段……你根本想象不到……”
想到如今謝府的老太太寧氏,呂婆子就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若是未來二奶奶有寧氏的三分手段,明月越是得寵,死的越早。
“你若是到了大爺房裏,總歸大奶奶是個賢惠人,有你的榮華富貴。但是二奶奶背後可站着太後娘娘啊,連天子都是二奶奶的親外甥。我可聽說了,太後娘娘很是寵愛那陳家二娘,最近又封了她做鄉君。”
這些日子呂氏一直沒有睡好覺,自從二爺要議親她就多方打聽,就怕以後明月的主母是個狠心的,會糟踐女兒。
偏偏二爺的婚事定的又高,未來的二奶奶比之大奶奶多有底氣,她更是心焦不已。想起明月對二爺的癡戀,呂婆子就忍不住落淚,這讓她怎麽勸。
“明月啊,聽娘的話,妾室難做,二奶奶進門後你一定要規矩,頭低下這輩子就不要擡起來。千萬別常扒拉二爺進你的屋,就是二爺多往你屋裏去兩天,都要主動推他去二奶奶房裏。等二奶奶養下嫡子,若是她賢惠,自然會放開通房侍妾開懷,到時候你有幸能有個一兒半女,這場富貴才算安穩了。”
可憐呂婆子一片慈母之心,只能為明月做出這樣的打算,富貴再難求,可是保命最重要啊。
“娘,二爺說過,會保護我的。我就不信二奶奶再強,能強過爺們去。我若不是虧在出身上,論容貌,論才學,哪裏又比二奶奶差些……”
明月最不喜歡聽呂婆子說什麽低頭不低頭的,她表姐紫月教了自己很多,讓她明月,爺們兒若是心在你身上,自然會想方設法的對你好,這方面比起母親,她更信表姐。
以後,若是二奶奶也像大奶奶那樣生不出孩子,她的兒子就會繼承二房了。
只有她生的兒子,才是二爺最心愛的孩子,将來,二爺一定會像大爺那樣,寵愛自己的兒子。
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明月看着自己母親露出了一點優越感來。要不是她答應過表姐不會再告訴任何人,早就和母親說了,也不必讓她這麽擔心了。
她表姐說過,大奶奶也不是不能生,而是大爺,根本不讓她生。
等到呂婆子一萬個不放心的回去後,明月喝完了藥,又咽下兩片雞香舌去味,開始重新換衣梳頭。
二爺昨天說好的,今天晚上還來看她。
想起昨夜二爺拉着她如何胡鬧,明月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一抹甜笑。
她一定要在二奶奶沒進門前,把二爺的心牢牢抓在自己手裏。
至于二爺的另一個通房浮嫣,一貫不如自己得寵,給自己提裙角都不配的東西。
二奶奶出身再高又怎麽樣,她明月絕對不會把二爺拱手相讓的,只要把二爺的心栓在自己身上,只怕她一輩子也就是做個擺設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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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出嫁的前夜,陳芸竟罕見的心緒不寧起來。
白日裏蔣氏又拉着她試了一次新嫁衣,宮廷繡娘的手工絕贊,用料考究,在外面千金難買。大紅的嫁衣華美無比,龍鳳呈祥的圖案中綴着明珠和各種珠玉,華彩熠熠。
陳芸穿上後都吃了一驚,感覺這身嫁衣不比前世的varawang差。
蔣氏看着她穿着嫁衣,又落了一場淚。陳芸知道她內心深處總是有一點遺憾的,姐姐陳蓉雖然如今貴為太後,但是當初依然沒有機會穿上大紅的嫁衣。
“如今你也嫁出去了,我和你爹總算了了一樁心事。以後到了謝家也不要怕,爹娘總在這裏,姑爺敢欺負你,我們必不饒他。”
就算知道自家女兒并不是個會老實受欺負的,蔣氏也仍然忍不住的說道。
“我會過得好的。”
陳芸跟蔣氏保證,也對着自己保證道。
說起來,前後兩輩子,這都是她第一次嫁人。從此以後,要和一個陌生人一起共度餘生,日子或好或壞,都要自己承擔。
夜風微涼,在後院的亭子裏熱過一壺青梅酒,陳芸端着琉璃杯,看着眼前的良辰美景,自飲自酌起來。
曾經,她以為自己早就淡忘了,但是現在,又終于發覺,其實還是有些在意的。
在彭城,她傾其兩世,終于遇上了最初的心動。
那個似清風如明月般的少年,他在春風裏袖手一笑,便讓活了兩輩子的她真切的聽到了心跳的聲音。
周定光和她相識與幼時,他和父親寄居将軍府,她和侄子從京都遠道而去外祖家散心。
那時陳芸常穿着侄子的衣服扮作男孩,是周定光手把手的教她練武,教她讀書,教她騎馬射箭,把她偷出将軍府一起逛集市,在她和侄子各種闖禍後為他們收拾殘局。
甚至曾經他們相約一起江山萬裏,游歷天下的。
但是,也是那個人,在她外祖隐晦的提議中拒絕了和她的婚約,不管什麽原因,總是他先推開了她。
再然後,他們就變成了兩個世界。
從此他繼續蒼松郁竹,仗劍天涯,而她則重回朱門,富貴春深,從此蕭郎是路人。
“呦,姑姑好閑的心,明天就出嫁了,還在舉杯邀明月呢。”
二侄子予深單手扶欄,從抄手游廊那裏跳了下來,對着陳芸嘻笑道。
“予深啊,也來陪姑姑喝一杯吧,這樣咱們就對影成三人了。”
陳芸又拿出一個琉璃杯,招呼着眼前的大男孩。
小時候予溪和予深這兩個侄子交替陪着她去外祖家住,所以比起和府裏侄女們的疏遠,陳芸和幾個侄子相處的更好。
“怎麽,即将人生四大喜,新婚小登科了,姑姑激動地睡不着了嗎?”
予深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對着陳芸嘲笑道。
“是啊,真的睡不着了呢。”
琉璃杯淺,一口一杯,只是為了避免第二天起床臉都腫了,陳芸沒敢再倒第三杯。
“外祖給的人,已經都給你安排好了。一半你帶過去,另一半放在別莊,想用的時候派人傳信。大哥年後就要下場了,把這些就都交到我手裏了。我辦事,你放心好了。另外大哥也讓我帶話,以後謝二敢不老實,他一定會幫你收拾他。順便,我也是這麽想的。”
予深替予溪傳了話,陳芸知道大侄子就要出仕了,滿是笑意的點頭,表示知道了。
“你自己呢?準備徹底放棄考試嗎?”
陳芸知道予深比起讀書,更喜歡做武将,在外祖家鍛煉的身手也不錯,只是二太太和二老爺堅持讓他走文官這一路。
聽到陳芸說起這個,予深不免嘆了口氣。不耐煩一杯一杯的倒酒,予深直接拿着酒壺灌。
最近他也真的心情不太好,自家媳婦掉了孩子,整日哭哭啼啼,讓他心中更煩了。難道她不知道自己也難過麽,老是哭孩子就能哭回來嗎。
加上祖父說大哥可以出仕了,大哥現在專心讀書,準備年後下場。自家母親就不免着急了,也催着自己用功讀書,不斷唠叨讓陸氏也盡快生孩子。
但是他真的無心科舉,想投身從軍,從小就想要和曾外祖父一樣,馳騁沙場。就連曾外祖父也誇過他有天賦,将來必定是個做将軍的料。
“唉,明天就是我的大喜日子了,你這個時候愁眉苦臉做什麽?你若真的下定了決心,到時候我一定幫你!實在不行,我讓宮裏的娘娘找你爹說。本來娘娘就看不上外祖家的兩個庶出的舅舅,若是你能在這方面撐起來,倒是也不錯,好歹不墜了外祖父的威名。”
拽過予深呼嚕了一把他的頭發,在他跳起來時,陳芸腿下用了一把巧勁兒,撲通一聲,把予深踹倒在了地上,大笑着說道。
感受到她這身法越來越快了,這些年竟像是一點沒落下,予深森森的表示給跪了。
鬧了一場,陳芸心情愉快的回房,原先莫名的傷感就像是被風吹走了,在周嬷嬷等人譴責的眼神中,她躺在床上,一閉眼就睡着了。
第二天還沒亮,陳芸就被拉起來了,她的婚禮就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