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林蔚原本的同桌是個女生,林蔚連她的名字都想不起來,成嶼紳士地幫女生把東西搬到林蔚的後桌,自己原來的位置。

班裏的其他同學全部都懵了,搞不清楚為什麽去了一趟老師辦公室,成嶼就換到了怪胎的隔壁桌,最氣人的是,怪胎林蔚甚至一點都沒表現出與欣喜若狂、大喜過望、誠惶誠恐相關的情緒,仍舊木着臉低着頭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知道在想什麽。

只有林蔚知道自己什麽都沒有想。

他的雙手藏在課桌的抽屜裏,反複地摳着指甲邊沿上的豁口,聽覺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靈敏,他聽到換到後桌的女生羞怯又感激地對成嶼道謝,聽到成嶼在他旁邊坐下,弓着腰收拾抽屜,成嶼肩膀寬個子高,偶爾動作的時候,掀起細微的風,吹拂過林蔚的手臂。

他聽到了旁邊同學的議論,議論的內容他用腳趾頭都能猜到。

林蔚的心中生出一種不合時宜的快感。

是我的。

坐到了我旁邊就是我的了,你們都夠不着。

自作主張的占有,除了他誰也不知道。

“啪——”

成嶼的直尺落到了兩人中間的地上,林蔚吓了一跳,連忙連人帶椅子往外挪了挪,椅子腿在地上拖出了刺耳的聲音,直到成嶼彎腰把尺子撿起來,林蔚才一點點挪回去,全程面無表情,頭都不敢擡。

老師的本意可能是讓成嶼先富帶動後富,激發林蔚的學習熱情,但林蔚走神得更嚴重了。

成嶼稍微有點什麽動靜,他就要留意,低着頭用餘光去瞄。成嶼穿着一雙看不出牌子的運動鞋,坐下的時候褲腿微微扯起,露出腳踝,麥色皮膚,平滑而幹燥,光是看,林蔚都能感覺到皮膚相貼時候的溫度。

“林蔚——”

還是數學課,還是被點名。

林蔚手忙腳亂地撐着課桌站起來,黑板上的題目比上一節課更令他摸不着頭腦,他張開嘴巴,卻不知道該答什麽。又開始緊張了,手心汗津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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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一題......答案......”

他大腦一片空白,突然,一只幹燥溫暖的手抓住了他垂在大腿邊揪着褲縫的手。

林蔚倒抽一口氣,是成嶼,他不看都知道。

成嶼收回手,換成食指,從他的手和褲子的縫隙裏鑽進去,勾着手指,在林蔚的手心裏畫了個圈,又輕又癢,像四月的風又像蛇類試探的蛇信,點到即止就收了回去。

林蔚握緊手,仿佛要将那觸感留在手心裏,他喉頭幹澀,連講話都艱難。

“是、是零......答案是零,X等于零。”

老師将準備說出口的訓斥吞回去,點了點頭:“坐下吧,總算有些長進,跟成嶼多學學。”

林蔚坐下來的時候瞥了成嶼一眼,成嶼微側着身子,撐着腦袋,大發慈悲救了林蔚的那只手正在轉一只圓珠筆,十分坦然。見林蔚在看他,成嶼朝他眨眨眼,淺淺地笑了笑。林蔚滿臉通紅,嘴唇嗫嚅說不出話。

放學時間一到,林蔚把抽屜裏的東西胡亂地塞進書包裏,背起書包就跑,一口氣下了三層樓才喘着氣放慢腳步去了圖書館。

他随便拿了本詩集掩人耳目,一直走到圖書館最深處的角落,盤腿靠着牆坐下來,大片的玻璃窗外面能看到新綠和嫩粉,四周無人,重重疊疊的書架像錯落的山,讓林蔚充滿安全感,可以放心發呆。

他發呆的時候什麽都想,越想越覺得手心癢得厲害,撓了又撓,越撓越癢,讓人惱火。

成嶼是誘人的奶油蛋糕,又是可怕的洪水猛獸。

林蔚無意識地翻着手下的書,一頁又一頁,紙頁摩挲發出的聲音,讓他仿佛有種睡在厚軟床墊上的錯覺,舒适得昏昏欲睡。

“嗨。”

林蔚猛地從地上蹦起來,瞪大眼睛看單肩背着書包,撐着書架站在他面前的成嶼,心裏很惱火,成嶼像水,凡是有一點縫隙的地方就要漫進來。

成嶼看了看腕上的表,壓低聲音、禮貌地問道:“你怎麽跑這麽快,我還想給你講講數學題呢。”

“不......不用,我會做......”

因為心虛,林蔚的聲音越來越小,想要繞開成嶼離開這個逼仄的角落,但成嶼的高個子把書架與書架之間的位置擠得滿滿當當,林蔚往後退了退,靠在落地玻璃窗上。

“這裏好安靜啊。”

成嶼賓至如歸地席地而坐,占住了林蔚的去路,從書包裏掏出一本習題,自顧自地看了起來。林蔚左看右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成嶼見他還站着,擡頭看他,撐着下巴,問道:“你很讨厭我嗎?”

恰到好處地皺了皺眉,該死地委屈。

“沒有!”

林蔚忙坐下來,深感自己太沒出息了。

“那就好。”成嶼笑着說,眼睛微微眯起來,說完又低下頭去看他的習題,一聲不吭。

林蔚只能抓住他唯一的救命稻草——那本詩集,佯裝心無旁骛地看起來,其實一個字也沒看進去,成嶼只要一翻頁,他就覺得自己手心癢得很,整個人都不對勁。

成嶼腿長,一直盤着腿不舒服,坐着坐着腿就伸展開來,過界了,入侵了林蔚的私人領地。林蔚看着他伸過來的腳,看着他洗得有些發白的運動鞋,研究起了他的鞋帶,是綁好後塞進了鞋子裏面的綁法,蝴蝶結沒有露在外面,顯得利落。

“你在看什麽?”

看你。

林蔚差點被他吓得一哆嗦,收回目光,故作鎮定:“看書。”

“看什麽書,我見你總是在看書。”

還沒等林蔚反應過來,成嶼就将自己的習題放在地上,熟稔地探過身來,越挨越近,倒着看林蔚書上的文字,窗外的陽光照**來在他發梢上閃爍,綠蔭投影在他的白襯衫上,林蔚聞到了春天的味道,是奶油、雨後草地、風還有花。

成嶼看了一會兒,手摸了摸鼻子,低低地笑了幾聲。

“你喜歡看這個啊。”

林蔚根本不知道自己看的是什麽,循着他的目光看向那本詩集。偌大的紙頁上陳列着疏朗的幾行詩,其中的意象和情感直接地躍入林蔚的眼際,手心上的癢化成了實體,是一條惱人的小蛇,順着他的手心糾纏他的手指,爬過他的手腕,蜿蜒順着皮膚鑽進去。

心砰砰跳起來,響得像炸起的春雷。

林蔚顫抖着手要把書掩起來,成嶼卻不由分說地張開手,摁住書頁,小聲地念起來。

“是我,摘走了你胸脯的桃子和蘋果

腹部的丁香與百合

花蕊因風而顫抖

你不是水果,更不代表萬物......”

林蔚整個人都燒起來了,感覺到尾椎骨一陣發麻,從他的角度能看到成嶼起伏的眉弓,高挺的鼻梁。

念到最後,成嶼的聲音低得像喃喃自語。

“你是我的常識課,一個人的植物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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