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提督倪重德下朝後,怒氣騰騰的回到府中,一進門,他便命令下人去将倪開鋒喚到偏廳。
倪重德無子,倪開鋒是他胞弟的三兒,自小便在他這兒長大,早已像是他的親生兒子般。
可倪開鋒不學無術,又仗着伯父嬌慣寵愛,從小到大就是個鬧事高手。
他素來胡作非為,但所幸未傷及人命,許多吃了他暗虧的人,顧忌他是提督親侄而不敢聲張,最後也就只能自認倒黴。
偶爾遇上幾個不肯罷休的,倪重德便派人談論賠償,也從未因此鬧上官府,但因着他的縱容驕寵,倪開鋒也就更加有恃無恐。
見狀,倪重德本想過陣子就将他送回胞弟那兒去,可沒想到未來得及,就……
“伯父,您找我?”
都已經中午了,倪開鋒還睡眼惺忪,一副沒睡飽的模樣。
倪重德冷哼一記,先啜了口茶,然後說:“你這兩日便把行囊準備準備。”
“咦?”他微怔,接着眼睛一亮,“行囊?伯父要帶我遠行?”
看他以為有得玩樂便兩眼發亮,倪重德氣惱又無奈,“這兩天,你就回你爹那兒去。”
“欸?!”倪開鋒一驚,整個人都清醒了。回他爹那兒?他老家雖然也是座規模不小的縣城,但比起京城,那可是小巫見大巫。
在京城裏吃喝玩樂樣樣齊全,回老家可是會悶死他的。
“伯父,為什麽?”他連忙追問着,“為什麽突然要鋒兒回老家去?”
“你這臭小子還敢問我為什麽!”倪重德恨鐵不成鋼,“你都三十了,至今仍一事無成、成天無所事事,到處給我惹麻煩,這回你可捅到馬蜂窩了。”
“什……”倪開鋒一頓,“馬、馬蜂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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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怪我慣壞了你,一次又一次的替你收拾善後,如今才會……”倪重德氣得不想再多說什麽,“總之,你先回你爹那兒去收收心吧。”
京城跟老家對倪開鋒來說,簡直是天堂與地獄之別。大家都想待在天堂,沒人願意待在地獄,他也一樣。
“伯父,鋒兒到底捅了什麽馬蜂窩,您非得把我送回老家不可?”
倪重德神情凝肅的看着他,“你自己想想,你前些時候惹了誰。”
他微愣住,“我……”他一天到晚惹人犯事,哪記得那麽多。
“怎麽?記不得了?”倪重德哼了兩聲,“聽說你在廣明客棧裏為了一個歌女與人起了争執,是嗎?”
聞言,倪開鋒恍然大悟。
“孫不凡?”他一震,“伯父說的馬蜂窩,難道就是……”
“我早就警告過你,別一天到晚生事,你卻從沒把我的話當一回事。”倪重德溫懂的瞪着他,“那孫不凡可不是尋常生意人,他背後有人。”
倪開鋒眉心一擰,一臉彷佛立刻就要去找人尋仇般的兇惡模樣。
“他背後有人?誰?”
“是誰我不知道,就算知道,你又想怎樣?”倪重德沒好氣的瞪眼,“今天下朝後,相國大人私下召見了我,跟我提及此事,還要我好好管束你,免得日後闖出亂子,就算死罪可免,活罪也難逃。”
“什……”孫不凡的後臺層級居然高至相國大人?他難以置信,但這事從他伯父口中說出,不會有假。
可不對啊,孫不凡若有如此硬的後臺,何以一個城南購地之事拖了半年還未能成事?
“總之,你這兩天就給我離開京城,回老家去反省反省。”倪重德說。
“伯父!”倪開鋒咚地一跪,拉着他的衣角,哀求道:“讓我留下來吧,我會聽話,不會再鬧事的。”
見三十歲的侄兒,居然還像個犯了錯的孩子般跪地讨饒,倪重德一方面覺得不舍,一方面又感慨萬千。
是他寵壞了這個侄兒,是他害了他。
“唉,真是造孽!我怎麽會……”
“伯父,求求您,我這次真的會乖乖聽話,不管您要我做什麽,我都會照辦,絕不會給您添亂的……”為了能留在京城,倪開鋒就差沒發毒誓了。
悅重德看着他,沉默了好一會兒。
思索須臾,他幽幽一嘆。
這孩子是他慣出來的,如今将他送回老家也無所助益,看他似乎真心悔改,或許……可以再給他一次機會。
每個人都有死穴竅門,而悅開鋒可以說就是倪重德的死穴。他對己對人都相當嚴厲,唯獨總是對這侄兒睜只眼閉只眼。
今生結出的果,都是前世種下的因。或許,是他在上輩子欠了鋒兒什麽吧?
“好吧。”倪重德終究還是心軟了,“我就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要是再惹事,我可救不了你。”
“伯父,謝謝您,謝謝您。”倪開鋒感激得五體投地,不斷磕頭跪拜。
可在他感謝伯父的同時,心底已有了其他的盤算。
“可惡!”
閉門思過不過幾天,趁着倪重德奉禦令離京前往北境,倪開鋒又找了些狐群狗黨外出飲酒狂歡。
席間提及自己被伯父關禁閉之事,已有幾分醉意的他火氣全上來了。
他摔了酒杯,砸了酒壇,怒氣騰騰地咆哮,“那孫不凡居然敢告我的狀?哼!我看他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倪爺,我看這件事就算了,說不好他真的有什麽強硬靠山,你……”
這種聽起來像是在勸他識時務者為俊傑,還是少惹孫不凡為妙的話,令倪開鋒更加光火了。
“我呸!他不過是個開茶樓的,我倪開鋒會動不了他?”
“倪爺,咱們兄弟幾人也是為你好,我看就別……”
“閉嘴!”喝茫了的他,兩只眼睛裏爬滿蜘蛛網般的血絲,看來狂暴又憤怒。
他一把拎住說話的倒黴鬼的衣領,恨恨地說:“就算他有天皇老子撐腰,我都要給他點顏色瞧瞧!”
“倪爺,你何必去捅馬蜂窩呢,咱們就繼續快樂的喝酒,找幾個姑娘來助興,不是很好嗎?”
“混帳東西!”倪開鋒一把摔開那人,語氣跋扈,“老子知道你們都怕事,都膽小,可老子不怕,我偏要捅這馬蜂窩!”
幾個豬朋狗友們面面相觑,不知還能說些什麽。
“滾!你們都滾!老子沒你們這種怕死的朋友!”他朝着那幾人咆哮。
幾個人你看我我看你,有了離開的默契。
“那我們先走,改天再去拜訪你……”
“哼!”倪開鋒看都不看他們一眼,繼續飲酒。
他們幾人離開之後,有人靠了過來——
“倪爺……”
倪開鋒不識得這人,于是沒好氣的瞪着他,“你什麽東西?”
“小人名叫姜延秀,是跟倪爺站在同一條陣線上的人。”
自從被孫不凡解聘的消息傳開之後,姜延秀手上所有的生意就那麽硬生生的沒了。
這陣子,他整日泡在酒樓裏借酒澆愁,卻還是消弭不了他對孫不凡的憤恨。
可他除了咒罵孫不凡之外,別無他法——直到剛才聽見了倪開鋒的叫嚣。
原來在這京城裏,除了他自己,還有人這麽痛恨孫不凡。
倪開鋒不認識他,可他卻知道倪開鋒是何來歷,更知道他或許動不了孫不凡,報不了仇,可倪開鋒一定行。
于是,他大膽的上前攀談。
“倪爺也受了那孫不凡的鳥氣?”姜延秀問。
聽他說自己是跟他站在同一條陣線上的人,倪開鋒稍微冷靜下來,上下打量着他,“怎麽?你也跟他有仇?”
“正是。”他點點頭,“小人可以坐下來跟倪爺說上幾句話嗎?”
倪開鋒睨着他,“唔。”
“多謝倪爺。”姜延秀坐了下來,涎着讨好的笑,“倪爺,那孫不凡态度嚣張,是該給他一點顏色瞧瞧。”
他瞥着他,“看起來,你似乎對他有點了解?”
“确實如此。”姜延秀續道:“實不相瞞,我原本是受他聘雇,幫他仲介買賣城南鋪子的掮客。”
“噢?”倪開鋒眉梢一挑,開始有了興趣。
“我忙了半年,替他收購了城南的店鋪,可他卻在前些時候突然與我解約,還坑了答應給我的傭金。”
“什麽?他這麽可惡?”倪開鋒冷哼,“我聽攬月閣的柳老板說,就只剩下一家面館還不願拿錢搬遷,他一定是以你未能如期完成收購而與你解聘吧?”
姜延秀為營造自己受害者的形象,當然避重就輕,全然不提自己遭到解聘的真正原因。
“我看,我索性到廣明客棧去把他抓出來痛打一頓好了!”他氣呼呼的說。
“倪爺有所不知,孫不凡如今已不在廣明客棧。”
聞言,倪開鋒一怔,“難道那臭小子已經離開京城?”
姜延秀搖頭,“他搬到城南了。”
“咦?”
“孫不凡現在就住在他還未買下的穆家面館隔壁。”
雖然已被解聘,但姜延秀還是留意着孫不凡的一舉一動,因此知道他受傷後便搬到穆家面館隔壁的空屋,負責他三餐的還是那個穆熙春。
“有舒服的地方不住,他為何搬到那兒去?”倪開鋒不解。
“近水樓臺先得月,當然是為了那間面館,還有……”姜延秀暧昧一笑,賣着關子。
“還有什麽?”倪開鋒火爆急躁,等不及的問着。
“還有穆家面館的女兒。”
“為了……女人?”他微頓住。
“正是。”姜延秀捱近,低聲道:“倪爺認為報複一個人,是打他一頓痛快還是……毀了他比較痛快?”
倪開鋒聽出了話中含意,“你是說……”
“城南一帶都是老舊的木房,從前也發生過幾次火災,他住在那裏根本是自掘墳墓。”姜延秀續道:“一把火燒了他以消心頭之恨,倪爺認為如何?”
他思忖了一下,唇角揚起一抹笑意,“此計甚好,你有什麽想法?”
見倪開鋒對此毫無異議,姜延秀原本還略帶忐忑的心安定了下來。
“倪爺人脈廣闊,一定不難找到一兩個亡命之徒為您賣命……當然,若能找到境外之人,那是最好。”
“為何得是境外之人?”倪開鋒問。
“境外之人在京城面生,就算被人看見,也沒人知道他們的身分。”他解釋,“完事之後讓他們速速離京,到時就算衙門要辦,也找不到兇手……而只要找不到行兇之人,就找不到真正的主使者。”
倪開鋒聽着,微微點頭表示贊同。
“你說的一點都沒錯。”他哼了一聲,“老子就一把火燒了這馬蜂窩,看他還怎麽嚣張得起來。”
姜延秀壓低聲音,謹慎交代,“倪爺,此事絕對不要聲張,免得節外生枝。”
“這道理,我明白。”
“那……”他陰沉的一笑,“那小人就等着倪爺的好消息了。”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竟能拉到一個這樣的“同夥”。倪開鋒平日在京城是出了名的無腦狂人,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從不顧慮後果。
而他,就需要這樣一個人當他的墊背。
若此計可成,他便能消心頭之恨。若不成,有倪開鋒這樣的人物扛着,罪也論不到他頭上。
不管成或不成,他只有得利,沒有損失。
“孫不凡,咱們走着瞧,你教我不好過,我就讓你活不了。”
“吃飯。”穆熙春将食物擺着,一個轉身便像是逃難似的跑掉了。
自那一天孫不凡在水井邊對她說了那些話之後,她便一直……避着他。
盡管他們每天都能見面,可她的視線卻始終沒與他有任何交集,彷佛只要一不小心跟他對上眼,她便會染上什麽要命的疾病般。
吃過她送來的飯菜,孫不凡便帶着後一上陸大夫那兒換藥。
陸大夫檢視過他的傷後,對于他驚人的複原速度啧啧稱奇。
“哎呀,孫公子,你的手已經好了九成呢。”他相當難以置信,“老夫還是第一次遇到像你複原得如此神速的傷患。”
“是嗎?”孫不凡一笑,“我娘常說我銅皮鐵骨,看來不假。”
“依老夫看,你再換個兩次藥便能完全康複。”陸大夫邊說着,邊悉心的為他清理手上的舊藥。
再換個兩次便能康複?他大約三、四天換一次藥,等于不過再十天左右他就會被陸大夫“宣判”痊愈。
那也就是說,到時他不再是傷患,而穆小春那丫頭也不必再伺候他。
想到這兒,他不覺苦惱。
“怎麽了?”陸大夫疑惑的看着他,“公子的傷就要痊愈,怎麽睑上卻不見一絲喜悅?”
孫不凡微頓,然後目光一凝的直視着他,神情嚴肅而認真,“陸大夫,我能傷久一點嗎?”
“嗄?”陸大夫一怔,迷惑不解的看着他,“老夫不明白公子的意思……”
“齁!齁!”後一覺得這陸大夫實在太不靈光了,居然沒觑出孫不凡那一點心眼兒。
他得傷久一點,穆熙春便得多伺候他一些時日。這司馬昭之心吶,別說路人皆知,就連它這條狗都觀得一清二楚。
“我想請大夫別讓我的傷好得太快,因為我還想在這裏多待一些時日。”
這話,他說得夠明白,而陸大夫也終于意會過來。
陸大夫捋須而笑,“老夫明白,老夫明白,孫公子還真是有心人。”
“碰上她,有心也是枉然。”孫不凡無奈一嘆。
“怎麽?她讓你碰了釘子?”
“她……”他是因外傷而來就醫的,可如今卻像是在診問心病,“她一直把我當作看不見的東西似的,我真拿她沒辦法。”
看他神情苦惱,陸大夫又是一笑,“公子可向小春表明心意了?”
“我說了。”他露出腼眺表情,有些尴尬地說:“我豁出去的說了,可她卻認為我是為了想得到她家的鋪子,才對她說……”
“她許是害臊吧。”陸大夫分析道:“小春雖已二十,情窦卻才初開,再加上你誓在必得的是她無論如何都想守護的穆家面館,她會有這樣的反應也是當然,其實……她娘親也十分擔心此事。”
聞言,孫不凡微怔,“她娘親?”
“是的。”陸大夫颔首,“她娘親十分擔心你接近小春是別有意圖,對他們夫妻兩人來說,小春可是比那間面館重要呀。”
他神情嚴肅地表示,“我孫不凡若有這私心,不得好死。”
陸大夫深深注視着他,欣慰的一笑,“聽你這麽說,老夫真替小春感到高興,不過這話……你還是當面對她說吧。”
“她現在什麽都不聽我說。”
“那就對她爹娘說去。”陸大夫給了建議,“把你的心意、你的想法都說給他們聽,得到他們的信任及認可,他們也才能放心的将女兒交到你手上。”
“齁!齁!”聽着陸大夫這番話,後一忍不住吠上兩聲表示贊同。
此招才真的是“擒賊先擒王”啊!齁齁齁!
陸大夫笑視着它,“瞧,後一也認同老夫呢,哈哈哈。”
“齁——齁!”後一回應着他。
店休之日,穆熙春外出采買油鹽糖醋及面粉等物品。
趁她不在,孫不凡立刻前往穆家。才要踏入穆家面館,便見穆大娘也正巧要外出。
兩人碰上,都愣了一下。
“穆大娘。”身為晚輩,他當然得先致意。
她神情有些許凝沉,“孫公子,我正要去找你。”
他微頓,“不知大娘找晚輩有何要事?”
“孫公子。”看了他受傷的左臂一眼,她正色道:“請問你幾時要離開?”
孫不凡先是一怔,但旋即明白她為何這麽問。
“大娘護女心切,晚輩十分明白。”他神情自若,不卑不亢也不疾不徐地說:“其實,晚輩正是為了此事想拜訪大娘及老爹。”
聽他這麽說,穆大娘一震,疑惑的看着他。
“比起穆家面館,大娘更在乎的是小春吧?”他眼神真摯的直視着她,“晚輩與大娘一樣,雖然我非常想要穆家面館以進行饕餮京城分館的籌建計劃,但我更在意的是小春。”
穆大娘心頭一震,沒想到他竟如此坦白直率。
“晚輩自十八歲便接掌饕餮,鎮日戮力于工作,從來不思兒女情長。”他說,“初初遇上小春,我心裏并沒有什麽想法,可屢次與她接觸過後,便被她善良率真的性情吸引……”
“孫公子,你……”穆大娘有點激動。
“我對她是認真的,絕不是別有居心,這一點請大娘務必放心。”他慎重地保證,“我知道大娘及老爹對晚輩有所疑慮,如果可以,我想當面與老爹懇談,不管是穆家面館,還是小春……”
迎上孫不凡那真誠的黑眸,穆大娘的心顫抖着。
在這當下,她對他的所有疑慮已經消失,但也因為他竟如此輕易的得到她的信任,她反倒覺得惶惑不安。
他毫無可疑之處,但她真能如此信了他嗎?
“大娘,請無論如何讓晚輩見老爹一面。”孫不凡語帶懇求。
穆大娘沉默了一會兒,“跟我來吧。”
這個家,穆老爹當家做主。不管她心裏怎麽想,她丈夫才是下最終決定的人。
于是,她領着孫不凡上到二樓,樓上除了幾個床架,以及可供梳洗方便的一處隔間外,什麽都沒有。
這環境對一個病人來說,絕不舒适。
穆老爹躺在床上,并未睡着,只是瞪着兩只眼睛,幹望着低矮幽暗的天花板。
穆家通往二樓的樓梯十分窄陡,不管上樓下樓都得小心腳下,對健康的人猶是如此,更遑論病人了,而這也是穆老爹病後便一直沒下樓的原因。
聽見腳步聲,而且是兩個人的腳步聲,穆老爹微怔。那穆大娘之外的腳步聲,是他陌生的、沒聽過的……
“小春的娘,你帶誰上來?”他問。
穆大娘回頭看了孫不凡一眼,回答,“是客人。”
“客人?”穆老爹疑惑的轉頭看着,只見尾随着妻子上樓的是一名年輕男子。
男子俊逸潇灑,氣宇非凡,盡管沉潛藏鋒,卻難隐其光華。雖是面生之人,但見他不凡的氣度及衣袍底下明顯包紮過的左臂,穆老爹已猜到他的身分。
穆大娘領着孫不凡來到床邊,因不知丈夫會是什麽反應而有點不安。
“小春的爹,這位是……”她一頓,下意識的轉頭瞥了孫不凡一眼。
“你是孫不凡?”穆老爹問。
他從容不迫的彎腰一揖,“晚輩見過穆老爹。”
“小春的爹,孫公子他……”穆大娘吞吞吐吐地,“他、他有話想……”
“扶我起來。”不等她說完,穆老爹已開口。
穆大娘微頓,正要上前扶他坐起,孫不凡已搶先一步。
“請讓晚輩效勞。”說完,他已捱近床邊,小心的将卧榻的穆老爹扶坐起來。
此貼心之舉,穆家夫婦都感受到了。
穆老爹雖病了許久,但那目光還是清亮的。他定定的注視着孫不凡,而孫不凡也毫不閃躲的回望着他。
“孫公子,在你開口之前,我有些話想先問你。”穆老爹說。
“老爹請講。”
他目光一凝,“你的傷是因為小女而受的,是吧?”
“是。”
“若她受了傷便不能經營這家面館,到時面館便成了你的囊中之物,為何你寧願為了救她而受傷?”
“若傷的是她,我看了難過。”他誠實以告。
聞言,穆老爹難掩驚訝。他疑惑的看着孫不凡,想說什麽卻一時說不出口。
“穆老爹,關于穆家面館及小春,晚輩有些心裏話想對您坦白……”孫不凡直視着他問:“晚輩能說嗎?”
迎上他那澄澈誠摯的眸子,穆老爹灰白的眉毛糾起。
他是男人,當一個男人寧可危及自己生命也要保護一個女人時,那代表什麽是再明白不過了。
但孫不凡對小春是真心的嗎?他難道沒半點私心?
“看來,你要的不只是我的穆家面館,還有……我的女兒。”穆老爹神情凝肅道。
孫不凡泰然自若,“此事,晚輩絕不否認。”
“你憑什麽什麽都要?”穆老爹問得直截了當。
“因為不管是饕餮京城分館還是她,我都不想失去。”他也答得爽朗幹脆。
他的直接坦蕩讓穆老爹為之一撼,頓時沉默的注視着他。
“穆老爹,饕餮買下這一帶的店鋪及屋子,為的不只是拓展饕餮茶樓的版圖,也為了振興城南。”孫不凡說,“我知道穆家面館是您及大娘的心血,而小春舍棄她能追求的一切就是為了守護您們的心血,可您真的希望她放棄一切嗎?”
穆老爹依舊沉默,但眼底有着一絲的激動。
“我真心喜歡小春,她想守護的,我都會為她守護,不管是穆家面館,還是您跟大娘。”
擡起眼直視着他,穆老爹聲音微顫地問:“你要守護穆家面館?如何守護?你不就是要毀掉我穆家面館,蓋你孫家的饕餮茶樓嗎?”
穆老爹有此質疑,他能理解。
關于此事,他早有想法,而他今天就是為了把這個想法告訴穆家兩老。
“我向您保證,穆家面館不會因為饕餮茶樓而從這世上消失。”他堅定而真誠地表示,“只要饕餮茶樓在,穆家面館就在。”
聞言,穆家夫婦互看一眼,眼神充滿疑惑。
“孫公子,我不懂你的意思。”穆大娘等不及地問:“你是說,穆家面館跟饕餮茶樓并存?”
“是的,大娘。”孫不凡點頭一笑,“晚輩正是此意。”
“可是……那怎麽可能?”
“晚輩說到做到,絕不欺瞞。”他直視着兩人,“我孫不凡若有違此誓,必遭天打雷劈。”
聽見他發此重誓,兩老都面露驚疑。
“不過關于細節,晚輩不便多說,但願他日能給兩位一個驚喜。”說着,他忽地屈膝跪下。
“孫……”兩人見狀,皆是一驚。
孫不凡跪地懇求,“老爹,大娘,請将穆家面館及小春交托給我吧,我絕不會辜負您們的期望。”
“孫公子,你這是……”看着跪在面前的他,穆大娘有點不知所措。
“我不會讓穆家面館消失,更不會負了小春,教她傷心。”他揚起臉來,目光澄定,“您們所珍視的一切,都不會被奪走,我只求能與您們共有。”
穆老爹的情緒翻騰着,他已許久不曾如此激動。
他必須說,孫不凡打動了他——盡管他心裏還是有疑慮,但他願意為穆家面館及小春冒上一次險。
他不想失去這鋪子,卻又希望小春幸福,而孫不凡是他唯一的寄望了。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平複着激昂起伏的情緒。
“孫公子。”穆老爹直視着他,語帶懇求及期望,“穆家面館跟小春,都拜托你了。”
聞言,孫不凡難掩喜悅及激動,“晚輩絕不負所托。”
穆熙春返家之後,聽到的便是穆老爹決定将穆家面館賣給孫不凡的震撼消息。
只要一牽涉到孫不凡便十分激動、沖動的她,根本等不及爹娘的說明解釋,轉身便下樓,然後往隔壁沖。
“孫不凡,開門!”她用力的拍打門板,活像是要将門給拆了。
不一會兒,孫不凡前來應門。
才拉開門闩,她已伸直雙臂,猛然把門往內一推。
孫不凡往後一退,差點兒踩到緊跟在後的後一。
看她怒氣沖沖、七竅生煙的模樣,他大抵知道她為何而來了。
正所謂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他早料到她會是這種反應,自然也就泰然自若。
“孫不凡!”穆熙春劈頭質問:“你是不是去找過我爹娘?!”
“是。”他氣定神閑的一笑,“你不在的時候去的。”
“你這個卑鄙小人,居然趁着我不在跑去找我爹娘y”她一個箭步欺近,激動地逼問:“你對他們說了什麽?你哄騙他們?還是威脅他們?”
他一嘆,語氣無奈又委屈,“哄騙?威脅?我孫不凡在你心中,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啊?”
“少跟我打哈哈。”她激動得滿臉漲紅,“有我在,你休想欺負我爹娘!”
“我欺負他們?”他眉頭一擰,“穆小春,我不是那種人。”
“不然你是哪種人?!”
“我是那種……”他目光一凝,直勾勾的望進她眼底,“想守護你,還有一切你所珍視的人。”
他的話教她心口猛地一陣狂悸。
她面紅耳赤,忽地結巴了起來,“什、什……什麽?我才、才不會……不會被你騙呢!”
“你不信我就算了。”孫不凡聳肩,“你爹娘信我便行。”
“什……”
“我告訴你,你爹娘不只要将穆家面館交給我,還把你也一起交給我了。”
聞言,她陡地瞪大眼睛,驚羞的看着他,“你、你說什麽?!”
“我說。”他狡黠一笑,“你爹娘把你跟鋪子一起托付給我了。”
穆熙春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但她确實聽見了。
她爹娘把她跟穆家面館一起交給他?老天爺,那是指……喔不!
“你……你胡說!”她滿臉潮紅發燙,聲音顫顫發抖。
“自古以來,女子的終身大事不是媒妁之言,便是父母之命。”他笑視着她,“既然你爹娘都同意了,你就乖乖的聽話吧。”
她羞惱的退後了一步,“不,不可能,我爹娘才不會把我托付給一個即将毀了他們心血的人。”
“誰說我要毀了他們的心血?”孫不凡反問,“不管是穆家面館還是你,我都會好好的替他們守護着。”
“什……”
他在說什麽?他明明要買下穆家面館,然後将這一帶的房子全數拆光好大興土木的建造饕餮京城分館,還敢說什麽守護?
“你就是這麽騙我爹娘的?”
“穆小春。”他嗓音一沉,有點惱了,“你講不講理?”
“我不講理?我……啊!”
話未說完,她整個人被他往前一揪。
孫不凡将她扯進懷中,兩手捧着她的臉,擡起。
穆熙春驚羞的怒視着他。
“孫不凡,你——”
“看着我的眼睛!”他打斷了她,以命令的語氣。
她一震,呆住了。
“我拜托你好好的看着我,不是用你的眼睛,而是用你的心。”孫不凡深深的注視着她,眼底滿是卑微的請求。
迎上他的眸子,穆熙春頓時冷靜下來。
在她的印象裏,他的眸子總是迸射着桀骜、自負、促狹、深沉及高傲的光芒,可此刻,她在他眼裏看見的是卑微及深情。
他在懇求着她,只求她真真切切的看着他、明白他。
她的心劇烈的顫抖着,教她幾乎快喘不過氣。
“我對你沒有半點虛假,全是真的。”他的眸光攫抓住她的心神及全部的注意力,“如果你是個誠實的人,那麽你也會承認……你對我是有感情的。”
“什……”她本能的想掙開他,卻被他抓得死緊。
她驚羞慌張,兩只眼睛防備卻又無助的望着他。
“你……此行的最終目的只是穆家面館,我……”
“是,我此行确實是為了穆家面館,可是……”他那溫暖厚實的大手摩挲着她發燙的臉頰,“你才是我此行最大的收獲。”
迎上他如熾的眼眸,她的心好亂、好亂。
她确實是喜歡他的,但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自己對他的感情。
她害怕,不是怕自己為愛受傷,而是怕他讓她失望。
“我會用盡所有可能讓你相信,讓你知道……我孫不凡絕不會負你。”說罷,他低下頭在她額前落下輕吻。
雖然只是額頭、雖然只是輕輕的一琢,卻足夠教她羞赧得心跳失速而死。
穆熙春猛地推開他的胸膛,臉紅如火燒。
她唇瓣微微顫抖,欲言又止。終究,她唯一的解決之道,便是盡快逃離這讓她尴尬羞怯到死的地方。
轉過身子,她嗖地跑了出去,一如來時的風風火火,卻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齁!齁!”後一笑睐着孫不凡,給予他肯定及贊賞的眼光。
他看着它,“你在笑嗎?”
“齁!”它是在笑,笑得嘴都阖不攏了呢。
孫不凡伸手摸了摸它的頭,“你是該笑,有這種羞澀得可愛的女主人可是你的福氣。”
“齁!齁!”它毫無異議,完全贊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