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試探

微風拂過樹林,卓一谷一臉凝重的神色,劈手從樹上折下一根長枝握在手中,揚眉道:“你看好了!”握着樹枝揮動起來。

葉爻點頭,站在一旁凝神細看。

“這劍法一共九式,名叫‘驚鴻九劍’,乃是一前人先輩所創,已失傳多年,但我卻一直記得,今日之所以傳與你,只因這劍法威力巨大,只待萬不得已之時保命之用,你要謹記,不可輕易在人前用出,否則必有殺身之禍。”

卓一谷一邊說着,手上劍招靈動變幻,輕快時似蜻蜓點水,清波淺淺;厚重處又如山岳崩析,勢驚雷電。雖然只是用的一枝尋常樹枝,卻也在內力催動下揚灑出萬千劍氣來,那氣勢仿佛包羅萬象,含宇宙之廣瀚、蓄大塊之醇郁,将那衆生百态一一涵蓋進了。

“一共九式,分別是‘綠波點皺、江涵秋影、畫樓聽雨、虹橋貫日、雪落霜天、洪流滄海、月舞雲袖、流光碎玉、鳳凰于飛’。各有各的氣象,持劍者只有心在意境中才可以揮發出這劍招的威力,你明白嗎?”

樹葉紛落,葉爻目不轉睛注視着,不肯錯過一絲一毫的動作,不禁在心中嘆服,這劍法竟猶如一部藝術珍品,雖然執劍的只是個糟蹋落魄的老頭、手裏拿的只是秋季幹枯的樹枝,竟不影響那劍招舞動間的風神,只讓人覺得大氣磅礴,讓人聯想到大江滔滔、廣宸浩瀚,又覺自身之渺小,如芥子須彌。她忽然想起那句“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卻似乎也不足以描繪此情此景之壯闊。

葉爻一邊看着,一邊在心中默默記憶和體會,正自出神,忽聽卓一谷一聲大喝:“退後三丈!”

葉爻反應極快,卓一谷出聲剎那已經飛身後退到數丈開外,同時目光依舊片刻不離注視着卓一谷,沒放過任何一個動作的細節。

那最後一式“鳳凰于飛”威力猛烈,葉爻只覺一陣罡風撲面,氣流洶湧,霎時間以卓一谷為中心浮動起一層環狀的銀白劍氣,化作光刃揮灑而出,周圍樹木竟在巨力下被化為齑粉,紛紛揚揚的木屑碎雪般被風吹散,化為一縷縷塵埃。

葉爻在最後一剎那還是忍不住擡袖擋了檔吹到臉上的木屑。

忍不住咕哝道:“這什麽鬼劍法,這還是人創的嗎?”

卓一谷卻莫名的一陣沉默,良久,淡淡道:“丫頭,你要知道,這世界上永遠存在你想不到的人和事,要活着,就要真的敢去做、敢去想。”

葉爻很贊同這一觀點,不用說別的,就她來到這個世界這種事,要是換了在前世,她是打死也不會相信的。

她忽然想起什麽,裝作無意間笑道:“老家夥,你這麽神通廣大,那你知不知道有什麽能壓縮時空的東西或技能?”

葉爻問完這句話,表面上一臉平靜不動聲色,卻暗暗攥緊了手心。

這是她十二年來從未有一刻放棄過的想法。每當黑暗時刻,她的腦海中就會浮現出最後那個下午臨出門時母親擔憂的面容。她不知有多麽想回去看一看,雖然着希望很渺小,但哪怕有一絲,她也會拼盡全力去争取。

哪怕只換來一眼重逢。

卓一谷看了她一眼,緩緩道:“自然是有的,在一個地方,不過你絕對不要妄想能進去。”

葉爻心頭一跳,急聲道:“在哪裏?”

卓一谷淡淡道:“你可記得我和你講過,五行大陸東南方瀕臨修羅海?相傳那海域深處有一座島嶼……”

葉爻心裏一動,“不錯,你是說過。”

“那座島嶼名叫修羅島,據說那座島上多猛獸兇禽,常人不敢接近。然而,幾年前确有從海外回歸的一名江湖人散播出消息,說那座島上其實有人,而且很多,”他頓了一下,眼神複雜,“那個江湖人說,那裏是反叛朝廷的神秘組織禦龍閣中人的聚集地。”

葉爻眨了眨眼,“難道說能穿越時空的東西在禦龍閣?”

卓一谷點點頭,“這是那個江湖人說的,雖不确切,但其實極有可能。關于時空壓縮,江湖上早有傳聞,只是始終不曾有人證實過罷了。只是禦龍閣的人行事隐秘,又手段通天,早有人猜測他們有奇異的東西。”

他忽然道:“你問這個做什麽?”

葉爻幹笑一聲,“沒、沒什麽,我只是好奇。”

一路上她在心裏默默盤算,如果那個傳聞是真的,自己要怎樣才能渡海到那個見鬼的修羅島上,以自己現在的實力,恐怕過景炎國的國界都成問題。看來一切還要從長計議。

兩人回到客棧,卓一谷看了看窗外天色,忽然長嘆一聲,緩緩道:“丫頭,明月易低人易散,是時候分別了。”

葉爻沉默片刻,低低道:“那你呢?浪跡江湖?靠蒙混飯吃?”

卓一谷一窒,半晌才道:“別這麽瞧不起你師父,老夫本事大着呢,不愁沒飯吃的。你還是快點動身,沈非花那丫頭醒過來恐怕又生變故。”

葉爻偏頭看了看不知何時已經睡成“大”字狀的沈非花,心知卓一谷是擔心如若沈非花與她同行,以沈非花的直率性子恐怕會給她打來麻煩。

如此也好,她也免去許多顧忌。一人單獨行事很多時候會方便許多。

葉爻托着腮認真地直視他:“我們以後還會見面嗎?”

卓一谷目光一凝,嘆了口氣,目光望向遙遠的天空,“這就要看緣分了。但願能再見吧。”

葉爻點點頭,不再多詢問什麽,只淡淡一拱手:“保重。”

卓一谷深深看着她,微微颔首,轉身。

他沉默的背影蒼涼而蕭索,像一座巍然不動的山,卻是蒼老的山。

“老家夥,答應我,你要好好活着。”她說完這一句,低低喚了他一聲什麽,轉身,大步流星地離開,纖瘦挺直的背影決然,束起的黑發和深色的衣袂在暮風中飛舞,泛着淡淡金光的夕陽鍍上她飛揚的眉宇。

卓一谷在她說完話時震了震,猛然回頭,那少女卻已離去。他張了張口,那一瞬間似乎想說什麽,卻只是動了動喉頭,将那句話咽回心裏。

他深深凝望那個漸行漸遠的少女,眼角漸漸濕潤。

葉爻的最後一句話,喚了他一聲“師父”。

一個月後,景炎國最北端的禹城。

禹城地勢較其餘諸城較低,氣候特殊,天氣常常出奇地悶熱。此時正值正午,也沒什麽人進城,高高的禹城城門前,新調來此地還沒适應的守城士兵不耐煩地擡頭看了看頭頂的烈日,煩躁地大罵:

“媽的,什麽鬼天氣!這日頭連着幾天都不見下去,老子熱得都生了虱子了。”

他目光在城門前一掃,忽然瞥到城門前一道陰影裏坐着個乞丐打扮的少年,頭發亂糟糟的,身材纖瘦,一臉灰塵,滿身褴褛,正四仰八叉地靠着城牆睡覺。

那姿勢看上去優哉游哉甚是自在,倒不像是在乞讨,卻像是将這塊陰涼地方當做自己家了,天為蓋地為席,睡得頗舒服的模樣。

士兵不看還好,這一看立即滿腔無名火燃燒,心想自己這天氣還要忍耐酷熱持槍直立,這小乞丐倒自尋了一處陰涼寶地,便走上前,拿着尖槍朝那少年身前一頓。

“喂喂,小叫花子醒醒!”尖槍頓地發出“咄”地一聲,将那少年驚醒。

那少年懶洋洋睜眼,皺了皺眉,似乎頗為惱怒被人從睡夢中驚醒。他揉了揉眼睛,擡起一雙清亮的眼眸看清眼前的人,看到那長槍卻也沒什麽懼色,只打了個哈欠,便又偏過頭去閉上眼懶懶道:

“有什麽事麽?”

看這樣子他似乎又能随時睡着。

那士兵一愣,怒極反笑。嘿,你個小叫花子,還真把這地方當你的乞丐窩了啊。

“起來起來,要睡覺去別的地方睡去,別髒了你家軍爺的城牆!”

那少年聞言依舊沒有睜眼,輕嘆一聲道:“我說官兵大哥,小叫花子我再怎麽窮困潦倒卻也終歸是我景炎國一個子民吧,我景炎國一個子民借這城牆下一尺三寸地用來栖身難道都不被允許嗎?”

那士兵氣樂了。

景炎國子民?瞧這位一身落拓風塵,一看就是不知從哪裏漂泊而來山窮水盡的,居然還好意思說是本地子民借你家軍爺地方歇腳?

他擡腿就是一腳踹過去,那少年不慌不忙往旁邊一讓,擡眼一臉微笑,眼珠一轉,指了指身側一塊陰涼空地,笑道:“這位大哥,你站了這麽久,也累了,也渴了,不如坐下來歇一會?”

他這一聲聲“大哥”叫得比叫親哥還熱切,一臉讨好,居然還請他一起坐下來,一副臉皮比城牆還厚的樣子。

士兵嘿嘿冷笑一聲,“叫我和你這小叫花子坐在一起?”一槍刺了過來。

電光火石間那少年并指如刀,手指飛快地一夾,竟将那只長槍夾在了手指間。

兩根手指看去有些偏于文弱的纖細,卻力道不小,那士兵無論如何用力都抽不出,一時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忍不住低頭看了看眼前的褴褛少年,卻看到一束平靜如水的目光。

那眼眸清清涼涼,像是一汪靜波在炎熱裏,一眼望去叫人從心裏涼下來,卻不是刺骨的冷,只是涼,象征着一種冷靜和淡泊。

這眼神,讓人忍不住去聯想巅峰之上皚皚清冷的白雪、秋日清晨薄霧散去後凝在葉角的露珠、匹練華光下肅殺如霜雪的劍氣。

只是涼,而不覺刺痛、不見鮮血。

明明是那樣一張清秀普通面孔,卻因這眼神透出一絲讓人絲毫不敢藐視的氣場。

豔陽天裏,士兵的額角滲出一層細密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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