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個好開端

落魄秋季,楓紅的葉正繁忙地灑滿大地,寂靜的花躲在一旁,偷偷啜飲着殘餘的暖流。

藍藍的天空下,一個丫鬟正坐在雜院裏洗衣服,她天還沒亮便起來幹活了。手在水裏泡着都發了白,比她的臉還要白,纖細的雙手不停地搓啊擠啊,忙得身上都流了些汗珠。空餘的庭院裏只聽到她洗衣服的“嘩嘩”聲。

這是專做雜物的院子,住着十幾位丫鬟,其他的丫鬟都各司其職去了,只留她一人在院子裏,難免有些冷清。她是剛來杜府的,和很多人都不熟。

她名喚梨胭,是因為她剛出生的時候,窗外的梨花開了,嬌小的梨花真的太白了。她娘搖搖頭說:“不好不好,太白了不好,需要一些紅色才好看。”

不需要太多,只需要一點點紅。

洗完後的衣服經過一天晾曬後需要收起疊好,然後送往各宅各苑。這裏是杜府,名門望族,各座宅院多達十幾處。琳琅滿角,假山遍布,池湖悠悠,花草郁蔥。

這項工作原本是同屋艾蓮做的,奈何她今日行經腹痛,卧床不起,于是梨胭幫她代勞了。梨胭對杜府不是很熟悉,但還好今日送的衣服和床褥并不多,許多地方都很好找,但是這大少奶奶住的地方比較偏僻,問了管家先生後才知道要繞過一片池塘才到。大少爺和大少奶奶喜靜。

梨胭捧着衣服找到了池塘處,看到偌大的池面上只餘着幾片暗黃的荷葉,不知生氣地躺在水上,孤零零的。細細的波浪像人的皺紋,徐徐散開。微風吹過來是暖的,不一會兒又冷了。池塘邊擺着幾座假山,倒是四季不變。隔着池塘就能看見一座小樓,綠綠的,灰灰的,很幹淨很雅致。

大少奶奶住在二樓,梨胭就着樓梯走上去,腳步很輕,幾乎沒有聲音。樓梯上頭卻忽然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下來一個人,一個男人,穿着深藍色長衫,個子很高,瘦瘦的。

樓梯間的光線很暗,梨胭只看得清他的輪廓,他卻開口說:“新來的?”聲音很低,卻很好聽。

“是。”梨胭俯下頭答道。

“嗯。”那男人看了她一眼後便走了。

梨胭回頭看了看他,但已走遠,背影漸漸模糊,變成一團霧與深沉的黃昏融在了一起。

她繼續往上走,向左轉第二間便是大少奶奶的住處。她的丫鬟雪珠正站在門外,屋子裏有摔東西的聲音,以及一個女人撕心的吶喊聲。她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噠噠噠”聒噪不安。

雪珠不敢進去安慰,只得站在門外膽顫心驚。看見梨胭送衣服來便搶忙拿回衣服道:“快走快走,大少奶奶正發火呢,小心拿你出氣。”梨胭會意地點點頭退去,剛走到樓下又聽見撕衣服的聲音,“這是你當初給我買的衣服,我不稀罕!”

只見片片布料從天而降,這些都是蠶絲織造的,又軟又輕薄,在陽光下會發光,再染上顏料,就像花瓣一樣。

這大概是梨胭見過的最美的,會飛的花瓣了。

梨胭回到雜院,艾蓮已經幫她從食堂裏打完飯回來,她們并排坐在院子的石階上吃飯。

“艾蓮,你肚子不痛了吧?”梨胭關心地問她。

艾蓮搖搖頭,說道:“這幾日那個來了,真是要了我的命,還好這一會兒稍微好些了,得虧有你幫我,否則主管又要打罵我了。”

“我初來此地,也只有你和我交好,我不幫你幫誰,以後我們要互相照應才是。”

“嗯,這幾日你受苦了,改日我也幫你。”艾蓮依舊心懷感激道。

梨胭笑笑道:“呵呵,沒事的,正好我今日也對我們杜府熟悉了一下,以後幹活不會迷路了。”

“哈哈哈”兩人說着說着笑了起來。

夜晚,梨胭怎麽也睡不着,她一直在想那個男人是大少爺吧?大少奶奶為什麽會發火?他們感情不好嗎?

那座樓就像一個迷宮一樣吸引着她,同屋的丫鬟們都睡了,只剩她一個人在沒有月亮的黑夜裏眨着眼。

又是一個疲憊的白天,又是一個明媚的黃昏,又是一個微風輕拂的日子,又是梨胭一個送衣服。

今天的衣服挺多,她走了很多路,最後一站依舊是大少奶奶這兒。繞過假山來到池塘,她看見一個人坐在河邊釣魚,是昨天那個男人。可是,如今已是深秋,應該沒有魚了吧。

“這個池塘還有魚嗎?”她上前小心翼翼地問道。

那個男人并沒有回頭,只是笑着說道:“難道釣魚的目的一定是要釣到魚嗎?魚只是一個結果,這個果我早已料到,而這個過程卻不是我能控制的。”

梨胭詫異,一時不知說什麽好,于是說了聲對不起便匆匆離開了。

大少奶奶正在欣賞音樂,梨胭隔着窗戶便聽見了。好像是西洋音樂,此間正流行聽這個。梨胭聽不懂是什麽樂器發出的,但聽上去很舒服,很有情調,仔細聽還能聽到大少奶奶跟着哼調呢。

下樓後,池塘邊卻已不見那男人的身影,只剩下一支釣杆在那裏擺着。梨胭心想一會兒的功夫怎麽不見了。

剛拐處假山卻撞上了個人,一看正是他。他說:“我正要找你呢。”說完攤開手掌,是個精致的小瓷瓶,“我昨天見你手都皴裂了,這是潤膚防凍的,抹兩天就好了。”

梨胭很吃驚,這人竟這麽觀察入微,還對她這個下人如此關照,一時之間她竟不知如何拒絕,只得擺手後退說:“不,不必了,大少爺。”

那人笑道:“既然你已經知道我是大少爺,為何還要拒絕呢,拿着吧。”他上前将瓷瓶塞進她手裏,不容她再次推辭,她也只好收下。

“謝大少爺。”

“嗯,手裏的活兒都做完了吧,陪我出去走走可好。”

“已經到了晚飯時間,大少爺該吃飯了。”她其實是想拒絕的。

“誰規定我只能在府裏吃飯,走吧,這是命令。”他的話語看似嚴厲,卻并不令人緊張。

她跟在他的身後,低着頭默默地走着。府裏的人看見他都在行禮,同時也注意到了她,但都沒有說什麽。

天□□晚,歸鴉只只在頭頂飛過,街上倒是很熱鬧,小販四處吆喝。

他們路上并沒說話,因為他沒開口,所以街上的熱鬧似乎與他們無關,他的心看似很寧靜。

忽然他轉過頭問她:“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梨胭,梨花的梨,胭脂的胭。”

“我感覺你和其他人不一樣,”他頓了頓腳步又說,“你很漂亮。”

她看着他的眼,很認真的樣子,便腼腆回道:“謝謝。”

繼續走着,他們走進一家酒館,裏面座無虛席,盡是食客。二樓包廂,一桌子的人在等他們,從穿着打扮上看都是一些富豪紳士。他們見了大少爺都起身道好,同時也都注意到了她。

“喲,大少爺今天還帶了個小跟班呀,長得不錯呀,”一人打趣道。

“定是府裏得寵的丫鬟,怎麽全城的漂亮姑娘都去貴府做丫鬟了,羨煞我也。”

“大少爺好福氣。”

……

大家叽叽喳喳地說笑着,言談舉止都是一派老江湖的作派,但言論都在恭維大少爺。

此刻梨胭臉上都快挂不住了,她哪見過這種陣勢,只得左手攥着右手,低頭不語。

大少爺倒是早已習慣這些,笑而不答,他把玩着空茶杯,突輕擲桌面,說道:“今日喝什麽酒?”

“當然是大少爺最愛喝的紹興黃酒了,酒早已溫熱在此,大少爺,咱們今個兒不醉不歸。”于是一小厮手捧黑色酒罐逐一給他們倒酒,濃厚的酒香瞬時充滿了整個房間。席間他們看似談着一些生活瑣事,奇聞異見,其實還是在打聽生意上的往來,彼此的底細。

她站在他身後,看着這群人敬來敬去,甚覺無趣。包廂裏彌漫着煙霧與酒氣,她的腳有些酸痛,眼睛也被熏得很疼,但仍不敢亂動。想想自己從清晨忙到現在都沒休息,還莫名其妙被拉出來“罰站”,心底竟有些酸楚與委屈。

她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舉起酒杯的手,聽着他的聲音,就是看不見他的表情。

不知不覺過了一個多時辰,宴席也快結束了,座上的人都喝的爛醉陸續離開了。

大少爺也有點迷糊了,醉眼朦胧的,他轉頭看見了身後的梨胭,略帶歉意地說:“對不起,都把你忘了,我有些醉,陪我一會兒可好。”

他示意梨胭坐在他身旁的座椅上,并叫了一壺普洱和一份牛腩飯。他說:“你一定餓壞了吧,吃吧,別說本少爺虧待了你。”他自己則細品着普洱,靠在椅背上,輕閉着眼。他的臉有點紅,聲音也有些沙啞。

于是梨胭吃到了此生最好吃的一頓飯,或許是餓久了覺得什麽都好吃,差點吃噎了。

等梨胭吃完,大少爺也清醒了許多。他們走出酒館,天色已經黑了,氣溫有些絲絲冷。

梨胭略帶蜷縮地走着,路上冷清了,街邊的燈籠挂着,照着黑夜。

大少爺在前面走着,快到杜府的時候,他突然說:“梨胭,明天幹完活,依舊在假山那兒

等我。”月光照着他的臉有些發白,但話語很清晰。

梨胭不明白大少爺為何又找她,便找個理由推脫說:“我明天要洗很多很多衣服的,估計

來不了,你找其他人吧。”

“那你就不要洗衣服了,專心跟着我吧。”

梨胭沒想到大少爺會忽然說這句話,便急忙答道:“大少爺開什麽玩笑,我明天盡量洗快點就是了。”

“嗯,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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