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二少爺
樹上的枯葉片片墜落,只剩光禿禿的樹幹,風一吹,天地之間豁然開朗了。
冬天來了。
梨胭如往常般跟着杜藍青一起出去,只是今日特別冷,她指了指池塘說:“大少爺,河面結冰了。”
杜藍青看了看,只道:“天寒地凍,想必花園裏的梅花更豔了,趕明兒讓管家再多栽幾個品種。”
“大少爺想去看看嗎?”
“是挺想的,要不今日下午我們去瞧瞧。”
“嗯嗯。”
梨胭滿心歡喜的期待着,這段時間大少爺的生意特別忙,有時監管、算賬到很晚才回來,她怕他累壞了。
剛進鋪子,電話鈴響了,杜藍青迅速走過去接,但見他眉色忽然沉重焦急,“好好,我馬上過來,你們那兒先把火滅了再說。”
挂完電話,他轉身對梨胭說:“梨胭,我現在要去一趟杭州,我那邊的布場昨夜着火了,你跟我一起去吧。”
梨胭心想,情況如此緊急,帶上她也是累贅,便說:“不,我不去了,大少爺趕緊去吧,我在這邊幫你照顧鋪子。”
“也好,你一個人小心,晚上你就睡我書苑裏吧,那裏有房間我會讓管家安排。”
“嗯。”
“我最快三五日便會回來,你等我。”
杜藍青吩咐完左右下人一些事物後便上了汽車,走之前又對梨胭說了句:“你等我,我很快就回來的。”
梨胭點點頭,說:“一路順風。”
看着他的汽車漸行漸遠,梨胭感覺身邊空落落的,原來早已習慣有他的日子,早已習慣跟在他的身後,早已習慣對他發呆、微笑,而離開他之後的她,感覺自己什麽都不是。
傍晚回到府裏,管家早已候着她了,她跟着管家往書苑的方向去,原來書苑就在花園深處。此時的梅花果真傲然開放,紅粉紫白剎滿枝頭。但現在她竟沒了賞梅的心情,想起早上彼此的約定,她在心底徒留一聲嘆息。
但見管家帶她越走越遠,這花園也真是夠大,他們來到一片竹林,冬天的竹子還是那麽綠,只是稍顯倦黃。這已是花園最深處,周圍凄凄涼涼。竹林從中有一簡陋的院子,院子外圍用粗壯的竹竿層層圍住,院裏有一草屋,看上去竟破爛不堪。
梨胭覺得蹊跷,問管家道:“這裏是書苑?”
中年的管家朝她詭異一笑:“是的,是書苑,你走進看看便知道了。”
梨胭半信半疑地走進院子,裏面荒草叢生,屋子牆角撒着一些沾着泥的碎瓦片,幾盆已枯萎的菊花,草屋的門被一個大鎖緊緊地關着。
梨胭感覺自己被騙了,對管家說:“你騙人,這根本不是書苑。”說完想跑出去,卻見院子外面忽然冒出幾個人來。
“小賤蹄子,你終于還是落入了我的手裏,”只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那幾個人的身後傳出來,是陳沁玥,她手環抱于胸前,一臉得意與傲慢。
“我等這一天等了好久,這大少爺把你保護的可謂是滴水不漏,可他沒想到我竟然能收買到他最信任的管家。”她朝梨胭走去,看着她,帶着嘲弄的眼神。
“大少奶奶,你究竟要幹嘛,我沒有得罪您吧?”梨胭感到一絲緊張,但并不畏懼。陳沁玥看着她一臉無辜的表情,恨意頓時上湧。
“哼!你的存在對我來說就是羞辱。你整天跟大少爺你侬我侬的,這是當我死了嗎?我才是他老婆,你這個賤蹄子,我恨不得殺了你……”她走過去給了梨胭一巴掌,這一巴掌打得太狠,梨胭的嘴角流出了鮮血。
這一巴掌也把梨胭給打醒了,她從前還有一絲敬畏大少奶奶,可現在她心裏竟覺得她很可憐,她咬了咬嘴唇,笑着說:“那是因為你沒用!”
“什麽?!”陳沁玥沒想到她竟會說這句。
“那是因為你沒用!你是他明媒正娶的老婆,你年輕貌美才華橫溢,你氣質好身世佳,樣樣比我好,可他就是不愛你,你說,你是不是沒用!”梨胭直直地看着她,心裏浮現出的是大少爺的臉龐,她突然有了勇氣。
陳沁玥被她說的眼角變紅,竟流了淚,羞惱道:“你這個不要臉的狐貍精,你還有理了!”她又想上去打她,可突然忍住了,多年的壓抑使她變得理性。她用手帕擦擦眼淚,緩緩神說:“現在弄死你,簡直是便宜了你,我要讓大少爺再也找不到你,即使找到了你,也會覺得你髒!哈哈哈!你不是下人嘛,伺候誰都一樣,這屋子裏關着的是二少爺,從今往後你就伺候他好了。但是你別想着逃走,我的人時刻都候着。”
“你!”梨胭想掙脫,卻被那些人架住扔進了小草屋。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大少奶奶你殺了我好了,大少爺不會放過你的!”梨胭敲打着門,但只見門已被關起鎖上,草屋裏頓時又變得陰暗冰冷。
“哈!好好享受你們的二人世界吧,二少爺不比大少爺差噢!”大少奶奶說完縱情地笑着離去。
梨胭抽泣着,草屋裏只有一個小窗戶,黃昏裏微微的陽光射進來,隐約看見草屋裏很亂,裏面擺着很多雜物,一張幹裂的木桌子,一張木板搭的床,床上躺着一個人,正蓋着被子,好像正睡着。
梨胭蹲下身子,她沒想着要奪走大少爺,她只想安分地做個丫鬟而已,卻被大少奶奶如此報複着。命運為何對她如此,希望大少爺早點回來,希望他能找到她,等她出去後,她一定會離開他的,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再不進這杜府的門。
可此時面對的是從未聽說過的二少爺,還有這破敗的小屋。
忽然,床上的人動了,一個微弱的聲音響起:“是誰?誰來了?”
“對不起,不是我要進來的,我是被人關進來的,”梨胭解釋道。
“噢,沒關系,他們一向狠毒,一将功成萬骨枯,偌大的家産都給他們了,死幾個人又算得了什麽。”床上的人斷斷續續地說着,聲音有氣無力。
“你,你是二少爺?”梨胭試探地問。
“是又如何,不過活死人一個罷了。”那人翻過身來,掀開被子坐了起來。只見他蓬頭垢面,穿着殘缺的單衣,瘦骨嶙峋的身體如同窗外的枯枝。臉上髒兮兮的也看不清長相,手指甲腳趾甲又長又糙。這哪裏是他們口中的二少爺,分明是城中的乞丐。
他咳嗽了一聲,不曾看她一眼,只道:“好渴……這天怎麽又冷了。”
梨胭見他要喝水,便起身在屋子裏找水,但屋子裏只有一只破瓷碗,哪有水壺。她看着他,表示無奈。
“哈哈,”他笑了,“一看你就是個丫鬟。”
梨胭生氣了,說道:“幫你找水,你還笑我是個丫鬟,丫鬟怎麽啦,丫鬟就不是人嗎,就一定要被你們這些有錢人虐待嗎?”氣得她又蹲在了牆角,不理他了。
“喲,還生氣了,你這丫鬟脾氣不小,難怪被關進來。”他見她生氣了,打趣道:“你是哪房的丫鬟呀,既然沒人要以後就跟着我得了。”
“我才不是沒人要呢,我是跟着大少爺的,大少奶奶趁大少爺出遠門才把我關進來的。”
“什麽?你是大少爺的人?”他臉色忽地一變嚴肅起來,“他,他過得好嗎?”
“嗯,挺好的,就是平時太累了,怎麽吃也不胖。”梨胭并未發現他的異樣。
忽然,他發狂地站了起來,仿佛回憶到了什麽,手捏拳頭近乎咆哮道:“杜藍青,杜藍青!你怎麽還不死!你把我害成這個樣子,人不人鬼不鬼,你怎麽還不死,你應該下地獄,你死一千次一萬次都不夠!”他又看着梨胭,癡癡笑着,“你既然是他的人,你就替他去死吧。”
梨胭不明白他為何忽然發狂,只見他朝她步步逼近,便驚喊道:“你要幹嘛,你不要過來!”
他正恨意濃濃,一把抓住她的頭發向泥牆狠狠撞去,毫不留情。
“杜藍青,我要毀滅你身邊的一切,你還我身份,還我地位,還我父母!”
一次又一次的撞擊後,牆上漸漸染上了血跡,梨胭只感暈眩連喊得力氣都沒有了,額頭流了好多血,喃喃道:“二少爺,你就算弄死我,大少爺也不一定會知道。”
“我不管,你身上有他的氣息,我聞得出來。我讨厭他的一切!”
他又轉手去掐她的脖子,“別怪我,要怪只能怪杜藍青這個僞君子,等你到了下面,記得找他索命。”說完便加大手上的力度。
梨胭已喘不過氣來,只得緊緊瞪着他,兩只手也企圖扒開他的手,眼看快要絕命之時,道出:“你,你身上,不也流着跟他一樣的血液嗎?”
二少爺聽到忽然松了手,沉思道:“是啊,我身上跟他流着一樣的血液,是啊,我也應該去死的,但我現在不能死,我要跟他同歸于盡!哈哈哈,哈哈哈,額……”正笑着他忽然抽搐起來,直直地倒在了地上,雙腳幹蹬着,嘴裏喊着:“粉,粉……”
梨胭喉嚨還緊緊的疼,她幹咳着恐懼地看着他,“你怎麽了!”
“粉,快給我粉……我要死了,爹啊娘啊!啊!啊!”二少爺縮緊全身,臉發白青筋凸起,手抓腦袋快要死去一般。
“什麽粉?在哪兒?”
“在,在枕頭下面,有一小包……快去呀!”
“哦哦!”梨胭迅速跑到他枕頭下,發現裏面有一個小紙包,她拿給他,他狂抖不止地打開來放到鼻子下面聞了起來,滿頭大汗。
不一會兒,他安靜了,整個人躺在了地上,喘息着。他抓着身邊的泥土,往身上和臉上撲灑,神情很放松。他笑了起來,“哈哈哈,真舒服……現在最舒服了……”他扭動着身子,像條懶散的蛇。
梨胭蜷縮在旁邊,不知道他在幹嘛,呆呆地看着他。
“哈哈哈,你們這些凡人,享受不了這個。”他忽地笑眯眯地看着梨胭,說道:“小丫頭片子,今天就饒你一命,把爺伺候好了,爺讓你活着出去。”
梨胭木納着不說話,額頭上的傷口還在流着血,她也感覺不到疼,整個人懵了。
這個時候門被打開了,是幾個仆人送飯來了,他們帶了一些飯菜和兩壺水,見二少爺躺在地上也不去攙扶,似乎習以為常,表情冷漠地走了。
門又被關上鎖起。
夜晚的寒氣充斥着小草屋,梨胭連續打了幾個噴嚏,她這才清醒過來,見二少爺穿着單衣躺在地上,便上前扶起他,“二少爺,地上冷。”
他沒想到她居然不記恨他,還關心着他,心裏一陣動容,便乖乖起身。她把他扶到桌子旁坐下,将飯菜擺好,但見今天的飯只有青菜饅頭和粥,她說:“二少爺,快吃吧,再不吃就涼了。”
“我……好吧……”他啃起饅頭,看着梨胭,看見她真誠的臉,頓時為剛剛那樣對她而感到後悔。梨胭也吃着饅頭,還幫他到了杯水。
兩個人默不說話,草屋裏黑漆漆的,一點燈光都沒有,只有月色照着窗戶紙微微發亮。
吃完飯,他開口了:“你叫什麽名字?”
梨胭想起這個問題大少爺也問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她說:“我叫梨胭。”
“哦?梨胭。是焉要離開的意思嗎?”
“不是,是梨花和胭脂硬要在一起的意思。如果硬要在一起,還是離開的好。”梨胭假裝風趣地解釋道。
“呵呵,你的名字挺有意思的。”
“那二少爺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杜夢連。”他淡淡地說着,“夢裏淚漣漣。
“呵。”
“傷口還疼嗎?”他忽然想起來。
“不疼了,血凝固了。”
“其實我不應該這樣對你的,那陣子毒瘾上來了一下子失去了理智。”他帶着愧意地說。
梨胭頓感詫異:“什麽,你沾毒?”
“是杜藍青害我如此的,他讓我沾上毒品後好霸占杜家全部家産,我爹被氣暈了,娘一直身體不好一下子就去了,而後他把我關進這像監牢像豬圈一般的地方,時不時給我幾包粉,讓我有這個心也沒這個力逃出去。”杜夢連說着,往日如昨日般歷歷在目。
“大少爺竟是這樣的人?”梨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