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肝腸寸斷
第二日,他獨自去了醫院,找了認識的一位醫生,那醫生是個西醫,幫他做了一些身體檢查後,不容樂觀地告訴他:“玉芹啊,你平時是不是壓力太大了啊?”
“并沒有啊,只是時常憂思難寐,斷斷續續的,近一年才感到腹痛。”他回答道。
“看在老朋友的份上,我實不相瞞,你可要做好心理準備?”那醫生語氣沉重道。
“你說吧……”杜藍青見他很嚴肅,心中只覺不好。
“我手中的這幾項腸胃及血液指标,都超出了正常的數值,你可能得了……”那醫生忽然說不下去了,只低頭嘆道:“你還是住院吧,我想辦法治療你。”
“我得了什麽?你倒是說啊,不然我死也死不明白。”杜藍青急道。
“你昨日胃部出血,其實已經到了絕症晚期,你懂嗎,你得了胃癌。”那醫生痛心說道。
杜藍青只覺白日的晴天忽然乍現一道雷光,閃恍過眼前,他的身子往前一傾差點從座椅上跌倒,還好那個醫生扶了他一把。
“你還是住院吧,我給你留最好的病房,這樣我可以随時觀察你的病狀。”醫生還是勸他住院。可他不願意,這件事不能讓梨胭知道,他寧願自己随時死掉,也不願梨胭整日為他提心吊膽。
“我知道了,但我是不會住院的,我可以每天到你這兒來,行嗎?”
那醫生見他執意如此,便只能依他,并囑托他飲食上的一些事項。杜藍青聽完後就離開了,手中的報告都交給醫生保管,他不想帶回家。
走在大街上,他哪兒也不想去,鋪子也不去管了,一個人到處飄蕩,各種小販從他身邊走過,問他要不要買東西,他不去理會,“先生,要買冰糖葫蘆嗎?甜着呢!”一個小販說道。
他怎麽會吃這個,可笑,又不是小孩子,可他轉而一想忽然掏錢買了一串,“謝謝先生!”那小販開心離去。他卻拿着那串冰糖葫蘆繼續游走,擡頭看看天,好好的晴天又沒了太陽,多了好多雲朵。
杜藍青邊吃邊走,走着走着來到了河邊,微風吹在臉上很舒服,河水也波光粼粼的。他選擇坐在河邊待一會兒,這邊沒有石椅,他就坐在一根老樹根上。手中的糖葫蘆還剩下三顆,吃在嘴裏什麽味道他都沒有感覺,不是說糖葫蘆很甜嗎?為何這一串一點都不甜,看來還是被那小販給騙了。
他忽然想起小時候也經常和二弟一起吃糖葫蘆,可他的那串永遠比自己的甜,自己也不稀罕,把剩下的扔給他,別人就都誇他這做哥哥的很懂事,什麽都讓給弟弟,其實別人哪裏懂得,讓給他的都是自己不喜歡的,都是自己不喜歡的,可二弟卻很喜歡,如獲至寶般歡喜。長大後他不再讓,什麽都要争,可争的那些東西都是自己喜歡的嗎?恰恰相反,也盡是不喜歡的。
他從沒喜歡過什麽,只是想争而已,想争過他,就能滿足心底的那一點炫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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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梨胭。
梨胭是他真正喜歡的,只是不小心落入了二弟那邊罷了,争過來是必然的,否則生活還有什麽留戀的地方?
說起來也奇怪,他為什麽那麽喜歡梨胭呢?原來只是一個丫鬟而已,可能是同病相憐吧!陳沁玥身份高貴,他們之間存在着距離感,她連笑起來都帶着優越,他又怎能真心相對呢!
唯有梨胭,連眼神都與他相似。似曾相識,我見尤憐,他們才是一路的啊。
現如今得了這病,呵,也沒什麽可怕的,就當是與他的發妻在陰間見面吧!他想着想着把剩下的三顆也吃完了,便起身離開了。
他決定還是回家吧,走在路上又遇見了那個賣冰糖葫蘆的小販,他說:“你這冰糖葫蘆不甜啊?”
“怎麽會,客官,我這可是敷了三層糖呢!”那小販辯駁道。
“算了算了,再給我拿一串。”他又掏錢買了一串,他要帶給他的秋兒吃,秋兒也愛吃這個。
他拿着糖葫蘆往回家的路上走着,這串糖葫蘆真像敷了三層糖,他都聞到了甜味。來到家裏,梨胭很吃驚地看着他,他反問道:“怎麽了,為何你的表情如此詫異。”
梨胭說:“我的大少爺,你偷吃什麽東西啦?”
“何以見得?”
“你看看你嘴邊,都是一些糖絲糖渣,手上還拿着一串糖葫蘆。”她笑着說,從沒見他這樣幼稚過。
“這串是給秋兒買的,嘴邊的是我自己吃的,呵呵,被你發現了。”被她發現了,他都有些難為情了。
梨胭拿了塊濕布替他擦着嘴,又發現他襟前也沾了些糖絲,“你今天狀态不對啊,手裏的糖葫蘆都弄到衣服上了。”
他解釋道:“路上人多,不小心碰到的。”
梨胭看了他一眼,又“哧哧”地笑了一陣。
“我的好梨胭,你別取笑我了,你肯定在氣我為何沒幫你買是不是?”
“才不是,你知道我的,我不愛吃這個,外頭甜裏面酸有啥可吃的。”
“是啊,只有小孩子才愛吃這個呢,梨胭已經是孩子他娘了,所以不吃。”
“對呀,但孩子他爹返樸歸真了。”
他倆你一言我一語的,直至秋兒歸來。秋兒見到了冰糖葫蘆十分開心,立馬手伸過來要了吃,最後肚子填飽了晚飯都不好好吃了。
這天晚上,杜藍青又來到了書桌前,他今天不寫日記,而是在信箋上寫下了大大的“遺囑”二字。
他思考了片刻,他從沒想過要寫這個東西,他不知從何寫起。他不想寫得太複雜,簡單寫了幾行後便收筆了。幽暗燈光下,小楷筆頭間,言語雖短,卻字字誅心。寫完後他嘆道:“我走不要緊,卻如何放下梨胭及秋兒?”
他将遺書裝進信封裏,用膠水粘好裝進抽屜裏,放在那一疊日記上面,他決定不再寫日記,也沒有寫的必要了,他想将日記燒掉,好以後在地下再讓他回憶回憶,可現在燒掉是不行的,會被陳沁玥看到,到時候又要吃醋了。
算了,暫時不燒了吧,美好的回憶永遠存在他心間,不需要再幀幀展現了。
第二天,杜藍青先去了店鋪,處理了一些事務,然後就去了醫院,醫生給他挂了水,又開了幾副藥給他吃,說能緩解一些痛苦。他把藥藏在衣兜裏不讓誰看見,晚上回家後也是趁沒人的時候吃。但如今從剛開始的胃痛已經發展到全身疼痛了,他開始不思飲食,走路都走不穩了,梨胭想叫醫生來看看也被他拒絕了,只道自己是傷風感冒,不要緊的。
他只是默默地吃着沒什麽用的藥,一粒一粒的,化學名也不知是何意思。只是疼痛可以忍受,吐血卻隐瞞不了,慌亂地擦去後,嘴角依然還是染着紅色。
但看他已經虛弱地不能下床,面色都發青發白的,梨胭實在是焦急得不行,家裏大夫看了後也束手無策。見家中氛圍凝重,他卻還安慰梨胭:“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大少爺,你究竟怎麽了呀……你告訴我,我去找醫生,找最好的醫生啊……”梨胭撲在他懷裏哭道。
他躺在床上,蓋着一層薄薄的被子,手心不那麽熱。他拍着梨胭的背說道:“梨胭,別人叫我大少爺的時候,我總是那麽不屑,只有你喊我大少爺的時候,我才覺得這個詞有了那麽點溫度。”
“大少爺,大少爺,你喜歡的話梨胭就一直這樣喊你,但你不要吓梨胭……”
“自從你小産後,我就一直自責着,愧疚着……本來那孩子也跟秋兒一樣上了私塾,回到家可以一家人一起吃飯,可以聽你哼着歌入睡,可以拉着秋兒一起玩耍……可都是因為我的一時魯莽才斷送了他的生命……我真的好難受……”杜藍青緩緩地道着心聲,“後來我又害得阿玥跳崖,我對不起她,我更對不起二弟,我……我真是個害人精,所以老天要懲罰我,要我死……”
“別說了,這一切都過去了,我從來沒怪過你什麽,你也不要內疚,二弟現在也過得也很好是不是,所以請你心情放輕松……”梨胭抱着他,安慰他。
“梨胭,你知道嗎,醫生說我得了胃癌……”他說出了實情。
梨胭不解問道:“什麽是胃癌?”
“就是一種絕症,活不下去的絕症。其實我也不是很相信西醫那一套,他們的術語太複雜了,都是外文,于是我又偷偷去找一位老中醫,看看他是怎麽說的,誰知他一見我,就急忙拉着我坐下,經過一番觀察後他就讓我準備後事,我急忙問他我到底得了什麽病,他剛開始什麽也不說,後來才緩緩地說道:你這個病啊,叫肝腸寸斷。”
梨胭聽後難過得話都說不出來:“你怎麽可能會肝腸寸斷?你不是一直都很狠心的嗎?你就一直狠心啊,你幹嘛那麽柔弱……”
杜藍青正欲開口辯解,又是一口血噴了出來,他已經說不動了,只促促地喘着氣。梨胭的眼淚止不住地滴在他胸前,邊擦邊掉淚,“你不要說話了,好好休息休息。”
擦完的毛巾染紅了臉盆裏的水,杜藍青睡去了,他最近一直在睡覺,他很累。人都說,死亡就是一場醒不來的睡眠。但誰睡之前會知道究竟能否醒來呢?
睡眠就是一個無底洞,身體在外,靈魂在內。靈魂在這個無底洞內到處漂泊,或許會碰到一些熟悉的事物,然後傳給外在的身體。或許靈魂就一直往前走,一望無際再也找不到回來的路,也就傳達不了身體了,身體就死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