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宋遠棠回到家已經十點半,他住老城區,從鉑玺到家坐地鐵要坐十一站,将将能趕上最晚的那趟,這已經是他能夠找到的最好的工作。

做了三年,好不容易熬到了經理,讓他跳槽也不舍得。

何況他這個學歷,也沒得可跳。

老舊的防盜門吱呀被推開,客廳裏還亮着燈,電視裏傳出來廣告聲。宋遠棠拖着一身疲憊,拿起遙控器将電視關上,宋曉俪從廚房裏走出來,端了一盤水果。

“媽,你怎麽還沒睡?”宋遠棠臉色平淡。外面飄着雨,将他的半個肩膀打濕,他拍了拍外套上的水珠。

宋曉俪戴了一副老花鏡,大概是剛才看完電視忘了摘,拿着切好的水果給宋遠棠,狐疑地打量着他,反問道,“你今天怎麽回來這麽晚?”

“酒店臨時有點事,不是打過電話了麽?”宋遠棠輕描淡寫地帶過,把桌子上的零碎垃圾收拾幹淨,全部掃進垃圾桶裏。

宋曉俪看見他收拾垃圾,臉色沉了下來,唠叨道,“哎呀,你管這些做什麽?趕緊把水果吃了,洗漱睡覺!明天不是還要上班嗎?”

她不由分說地把水果盤塞到宋遠棠的手裏,自己俯下腰去收拾桌子。

宋遠棠看着她,宋曉俪已經五十歲了,不算很老,但絕對已經不再年輕,從他這裏看過去,她的眼角爬滿了皺紋。

宋遠棠心裏湧上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他想把盤子扔到桌子上,把裏面的水果全部丢進垃圾桶裏,再告訴眼前的宋曉俪,他已經二十五了,不是十五,這一年更不是中考或高考那年,他不需要這樣被照顧。

她不必再每天像等着他放學回來那樣等着他下班,像盤問功課那樣事無巨細地盤問他的工作,也不用準備這些水果,還有每天早上那該死的牛奶……他從來都不喜歡這些。

但他看了看扶着腰的宋曉俪,最終什麽也沒說,端着水果回了房間。

房子是小小的兩室一廳,加起來不過七十平米,已經老舊得厲害,不少地方因為潮濕牆皮逐漸脫落。從宋遠棠有記憶以來,他就住在這裏。

家具和雜物占據了房子的大半,宋遠棠從狹窄的地方穿過,将手裏的東西放在桌上,而後整個人向後一躺,倒在床上。

他沒開燈,濃重的黑暗近在咫尺,像是粘稠惡心的油柏黏着他,讓他喘不過來氣。窗外的雨聲淅淅瀝瀝大了起來,穿梭在樹葉中,打在玻璃上。宋遠棠側頭看着黑暗,他只能看到黑暗,忽然想知道賀尹遲到家沒有。

他有沒有帶傘?會不會被雨淋?

他後悔自己沒有給對方留個電話,但他想即使是留了,賀尹遲也不會主動聯系他,還是一場空。他今天漠然的态度已經斬斷了一切可能。

朋友……賀尹遲說他們不是朋友,原來他們已經連做普通朋友的機會都沒有。

宋遠棠從褲子口袋裏掏出來什麽,是一個用紙巾包裹着的打火機,很普通那種,在随便某個便利店裏花兩塊錢就能買到,但他拿出來的時候手竟然有點抖。

啪——

幽藍色的火苗在黑暗中閃了閃,映照着宋遠棠的臉。

火苗靜靜燃了十來秒,借着一點點火光,他看到裏面已經見底的液體,不舍得将它們燃盡,于是松了手。房間裏再次恢複一片黑暗,宋遠棠起身開了燈,床頭的抽屜被打開,他将這枚打火機放了進去,連同一個鐵盒被一起鎖在裏面。

他沒想到自己能再遇見賀尹遲。

——

市二十三中是教育廳批準的省重點高中,五年高考裏有三年市狀元出在這裏,甚至還出過幾次省狀元。這所升學率接近百分之百的高中,有人說只要一腳踏進來,另一腳就已經進了大學的門。

這種說法稍顯誇張,因為即使是最好的學校最好的班級裏,也有不愛學習的學生來“拖後腿”。為了最大程度培養尖子生,二十三中也不能免俗,暗地裏把高中二年級十九個班級分了三六九等。

一到七班是重點班,八班到十五班是普通班,剩下的四個班級是藝術班,不安排在主教學樓上課,而是在藝術樓上課,方便他們上專業課。

于是,雖然七八班挨着,但中間有一條看不見的、泾渭分明的線。

八班男生多,自由散漫慣了,時常因為打球遲到曠課,以至于每天都能聽到他們的班主任指着學生鼻子罵“看看人家七班”“看看人家宋遠棠”“人家怎麽能次次年級第一,再看看你們”之類的話,九班班主任更是懶得罵,八班都那麽沒出息了,他們九班還有什麽指望?

宋遠棠這個名字就是這樣進入賀尹遲耳朵裏的,但本着學渣不跟學霸打交道的原則,這個名字在他耳朵裏已經磨出繭子了,他也沒注意過宋遠棠本人。

見倒是見過,兩個班擡頭不見低頭見的,總該打過幾回照面,只是賀尹遲沒多關注過。學霸的座椅總是像黏了膠水,下課鈴聲也不能讓他們動一動屁股,而賀尹遲一下課就要往操場上去打球,實在是沒什麽緣分。因此他對宋遠棠僅有的印象便是學習挺好。

也不枉老班天天在他耳邊磨繭子。

本該如兩條平行的線,你走你的,我走我的,直到高三畢業,像從未遇見過那樣分別。要不是那天賀尹遲一腳踹開了七班的門,他們多年後提起對方或許只是簡單一句“哦,好像是有這麽個人。”

賀尹遲發誓他絕對不是故意的,用他身上所有的手指對天發誓。但不可否認的是,他那一腳踹開的不僅僅是七班的門,還踹歪了自己與宋遠棠原本平行且毫無相交的人生。

中午的教室通常沒有人,口哨聲在安靜的走廊裏飄蕩起時,顯得格外突兀。雖是三月天,但一場球賽打得痛快,賀尹遲滿身的汗,身上只穿了件衛衣也不覺得冷,牛仔外套随意搭在肩上,手裏抱着籃球走上樓梯。他扒頭瞧了一眼沒老師,才大搖大擺地往教室走。

剛才一起打球的男生不服輸,給他發消息說周日要再來一場。賀尹遲低頭回着短信,又刷了下跳出來的新聞,沒注意自己的步子,一不小心就走過了八班的門。

八班前面是七班,每個班級的門長的都是一樣的,低頭看手機的賀尹遲根本沒多想,連頭都沒擡,一如既往暴力地踹開了班門。

砰——

門板發出的巨大聲響回蕩在整個樓層,一瞬間以擾人的分貝遮蓋住了其他所有聲音。

坐在第二排靠窗位置午睡的宋遠棠猛然驚醒,校服下的肩膀吓得哆嗦了一下,驚恐而疑惑地看向教室門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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