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這話說得莫名其妙,可又在理,愣神片刻,即便不明白個中深層含義,許念仍點了點頭。

四月中旬溫度蹿到20℃往上,每天燦爛大太陽,這是适宜植物生長的季節,也是曬被子的好時候,等早上的水汽散了,九十點鐘,許念把家裏的被子毯子全都搬出來曬。

不止她家,周圍的鄰居們皆都在曬被子、清洗衣物這些,對面那家的嬸子見到許念,笑着大聲道:“阿念,中午的時候記得出來翻一面,兩面都曬曬!”

許念宛然一笑,應聲:“哎,知道。”

嬸子彎身抖被角,看到她旁邊的顧容,又說:“你家親戚?”

兩家就隔着一道巷子,顧容平時出來活動大家肯定都見過,可許念沒向鄰居們介紹過,大家都以為她是許念家的親戚。許念回身看了看坐在屋檐底下庇蔭處的顧容,有些不好否認,直說租客好像太生疏了點,但又不大願意喊小姨,憋了半天,幹脆不正面回答,而是說:“嬸子今天不上班?”

“調休呢,明天再上。”

聽見兩人的對話,顧容擡了擡眼,而後低頭繼續做自己的事。她在畫油畫,上一次這麽安靜畫東西還是大學的時候,那會子時間寬裕,随時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像如今這麽忙碌,要是忙起來連喝水的功夫都沒有。

“畫的樓下的三角梅?”許念晾完被子過來,問道。油畫布下方火紅一片,中間是抽象的黃褐色枝幹,應該是黃桷樹,她不大會欣賞這種藝術作品,看個稀奇罷了。

顧容說:“花開得很好,一直挺茂盛。”

搬進來至今,門口這堆三角梅便保持着紅豔如火的狀态,惹眼得很。

“三角梅花期長,能持續四五個月,最近天熱,20多度是最适合開花的時候。”許念道,這一帶都喜歡在家裏種三角梅,每年春季伊始,花就會陸陸續續盛開,一波凋謝一波綻放,以此才能持續這麽長的花期。

顧容俯視樓下,實誠說:“很好看……”

許念難得臉上眼裏都是笑意:“我來這兒的第一年和外婆一起種的,十三年前了,她說門口禿禿的太冷清,顯得死氣沉沉,應該種點紅色的花,看着就歡喜。”

聽到她說起外婆,顧容怔了一會兒。

“黃桷樹是她嫁到這裏的時候外公種的,早些年沒有空調,夏天溫度雖然沒有現在這麽高,但還是熱,外公就想到多在院裏種幾棵樹,等樹長大了就會涼快些,本來種了兩棵,院左院右各一棵,後來左面的枯了,他便把右面的移到了院子中央。”

許念說:“黃桷樹樹根紮得深,又長,都蔓延到房子後面的牆壁上了。”

提起這棟紅磚老房,她的話明顯變多,顧容亦笑笑,輕言細語說:“玉蘭冬青也是外公栽的?還是外婆栽的?”

“整修房子的時候工人幫忙栽的。”許念道,時間久遠,整修房子那會兒她還沒出生,這是外婆告訴她的,當初之所以把房子留給她,就是想着這裏是老一輩的見證,彙聚了這個家的三代的記憶,必須保留下來。

如若給許媽,保不準哪天會被賣掉。

顧容抿唇,低頭在畫布上添了一筆,輕聲說:“兩位老人家感情真好。”

許念默認,雙手撐在陽臺上遠眺。

大中午的太陽非常曬,熱得只能穿單衣,簡單吃了頓清淡的午飯,許念上樓換白色短袖,單薄的衣服更顯身段,長腿惹眼,腰也細,脊背挺直如窗外的高樹,青春朝氣有活力。

她勤快收拾屋子,樓上樓下都打掃一遍,在雜物房裏翻出了個老款佳能相機,相機上布滿灰塵,看起來放了至少一兩年了。

顧容見她在擦拭、擺弄相機,随意道:“喜歡攝影?”

家裏除了基本的家電外,鮮少有游戲機之類的娛樂性.器件,畢竟經濟條件就擺在那兒,若非喜歡,怎麽會燒錢去買這款價格不低的相機。

“不是,”許念說,語氣感慨,低頭看着相機,“外婆給的生日禮物,二手市場買的,不過沒用幾個月就壞了,之前怎麽也找不到,原來落這兒了。”

大概東西本來就是壞的,外婆不懂相機的門道,不知道好的相機其實很貴,白花了六七百。六七百,對于老一輩來說算得上大數目了,那時許念不過提了句班裏有同學喜歡拍照,無心的一句話,老人家竟記下了,以為她是因為喜歡而羨慕呢。

顧容走近,瞧了兩眼:“能給我看看不?”

許念把相機遞過去。

“我有朋友會修相機,”顧容說,嘗試啓動,可相機屏幕毫無反應,“可以給他試一試,這款相機應該有一定年頭,很多配件市場上已經找不到了。”

許念倒沒想過能修好,剛壞那會兒她拿去市場修,店主一開口就是上千塊,能修成什麽樣未知,便就此作罷。

“正好過兩天我要去新區一趟,到時候可以去找他。”顧容沒等她回話,兀自道。

許念嗫嚅半晌,沒拒絕,上樓去把被子翻了一面。

天氣預報說接下來的幾天都會是晴朗天,溫度可能會逐步上升,慢慢進入夏季。最近天兒熱容易上火,傍晚時候許念特地熬了鍋綠豆湯,樓上的被子還晾着,可以吃了晚飯再收。

可惜天公不作美,預報不準,半分鐘的時間天忽然陰暗沉沉,烏雲籠罩,地面霎時陷入昏暗中,許念警覺,趕緊撂下沸騰的湯鍋上樓收被子,無奈還是晚了一步,只收了一床,其餘全被突如其來的瓢潑大雨打濕。

大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連出門都困難。

下夜裏陰冷,總不能不蓋被子,這樣鐵定得感冒,可現在只有一床被子能用,兩人連選擇的餘地都沒有,只得暫時将就睡一晚。

許念心裏本來就有想法,愣是反應不過來,夜裏關了燈躺床上,睡覺連內衣都沒敢脫,整個人身子僵直,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麽放了。

今晚睡的大房間,顧容的床。

旁邊躺的,是顧容。

兩人都沉默不語,直挺挺躺着,外面電閃雷鳴,大雨嘩啦啦像倒水似的,因為大雨沒開窗,屋裏有點悶,不止是氣氛,空氣都煩悶得很,許念覺得熱,稍微推開被子露出手腳,可還是覺得熱,又将小腿一齊撤出被子。

一會兒,覺得有點冷飕飕的,再把小腿縮進被子,如此反複幾回,旁邊傳來壓抑低沉的聲音:“別着涼了……”

她愣了愣,安生不再亂動。

“有點熱,睡不着。”

下雨天就是這樣,關門閉窗又悶又熱,室內室外簡直兩個溫度,可雨那麽大,哪能開門窗,想明早起來收拾掃水麽。

況且她自個兒也穿得嚴實。

顧容沒言語,翻身背對着,屋裏針落有聲。下半夜,溫度終于降了下來,涼快不少,許念側身朝向應該已睡着的顧容,憑借窗戶外透進的微弱的光,依稀能瞧見對方的身形輪廓,以及白皙的後頸,和寬大領口下露了小半的肩,她瞧了一會兒,朝那邊靠攏一些,但不至于碰到對方。

她不敢放肆,規矩保持這個距離,中間像隔了銀河一樣。

外面的雨不知何時停了,嘀嗒嘀嗒沿屋檐滴落,許念在這一聲聲滴雨聲中困意上頭,興許是腦子有點糊塗,她竟大膽地再靠攏些,胸口抵着顧容的背,而後埋頭在對方頸後做了個要親不親的姿勢,但終究沒親,只将暖熱的薄薄氣息呼在那裏,嗅着沐浴乳清香入睡。

第二日是個好天氣,七點多太陽出現,天空一片清明,當第一縷陽光投進窗戶,許念忽地感應到了什麽,漸漸轉醒。

一開始她還有點迷茫,困倦地動了動,擡了下手,驚覺懷裏的溫熱感覺不對,曲了曲修長的指節,睜開眼,悄悄退後些抽開手,耳根子登時發熱。

好在顧容還沒醒。

手臂又麻又痛,她趕緊平躺着,愣愣盯着黃舊的天花板。

時間快到七點半,平複兩分鐘,許念輕手輕腳起床,穿鞋出門,回房換衣服,穿內衣睡了一晚,着實勒得慌,且睡覺的時候不老實,左側都勒出了紅印,換好衣服,在房間裏呆了十分鐘才去浴室洗漱。此時七點四十幾,大房間的門緊閉。

洗漱完畢下樓,門依舊關着。

昨晚下過大雨,院子裏積了不少水,許念先把粥煮上鍋,然後清掃院子,清晨的風柔和,吹在身上舒爽,掃到一半,她覺得嗓子幹,還有點痛,于是進屋喝了杯水繼續幹活。

今天的溫度依舊20℃以上,她只穿了件單薄的短袖,安靜清掃院壩,樹葉沾了水黏在地上,清理起來十分費力,掃一個小小的院壩就耗費了十幾分鐘。

樓上窗戶後,身材高挑的顧容倚着牆觀看下面,眼裏深沉如無波的寒潭,晦暗不明。

兩人之間像有線牽連,線頭打上死結,無論如何都解不開,何況許念下午就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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