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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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房間後顏秋生頭還是暈的，血液仿佛都瘋狂上湧，讓他的臉紅得不像話，他是高興的，繞着小床轉來轉去地走，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狂喜下他有點顫抖，不好打擾其他人，顏秋生只得默默将喜悅翻來覆去的咀嚼了一遍，才心滿意足的睡了。

小少爺發話，事情一下變得好解決了。不出兩天就有人來帶他去辦證件，戶口挂在了外婆名下，顏秋生順便将年齡報大了三歲，他本想報大五歲，但實在不像，只得作罷。于是他第一張身份證上的年齡就變為了十二歲，顏秋生勾着嘴角笑，愛惜地摸了摸卡片，認真放進口袋。

學校也很快辦妥，他不必再從一年級上起，跟着鄭慎一起念五年級，按照他的假年齡來說倒也差不多。過了周末，他就可以去學校報道了。

只有鄭小少爺發火，“你幹嘛把年齡報大那麽多？”都比他還要大兩歲了。

“有什麽要緊的，你我知道就行，我又不會讓你叫我哥哥，對不對？鄭哥哥？”

“少來，我不吃這一套啊。”鄭慎的表情上寫着“我很吃這一套。”

顏秋生忍笑，告訴他實話，“年齡改大些，以後做什麽事都方便些啊，打工什麽的。”

然而，繼晉惠帝“何不食肉糜”後，鄭慎問出第二句：“打工是什麽？”

“……”

“就是掙錢。”

鄭慎聳聳肩膀，“你說工作不就好了。”

顏秋生知道一時沒法跟他說清楚其中差別，只得點頭，“差不多吧。”外婆年紀大了，要是被辭退，他還可以有條退路。

他考慮缜密，每件事都安排得妥當，在腦袋裏過了一遍，确保沒有任何疏漏，才微微松下一口氣。顏秋生常覺得自己在極薄的冰面上行走，稍有不慎便會跌落進去，到時可不會有人來救他。

鄭慎見他纖長睫毛顫抖兩下，擡起頭時又是一副笑模樣，“以後我們就可以一起上學了。”

剛一到家，顏秋生瞧見管家給自己使了眼色，便找了個借口離開鄭慎，去花園等着。

管家人很客氣，公事公辦，“老爺找你去一趟書房。”

顏秋生心下一驚，克制住害怕，“是有什麽事嗎？”

一個小玩意能有什麽事？管家不屑，“到了你就知道了。”

這不是他第一次來書房了，顏秋生敲了門，進去後看見家主正在處理工作，他知道不好打擾，便在一邊默默站着。

這一晾就是一個小時。

顏秋生很規矩，眼神都不會四處亂瞄。

家主不喜歡自己，是沒有辦法的事，裝天真這招在有些大人面前行不通，他索性不裝，微弓着背等待。

鄭律在休息間隙抽空打量了一眼這孩子，他比起平常所見顯得更加早熟，如同任何一個來他書房的成年下屬那樣，在他身上，已經看不到絲毫稚氣了。

早熟必早衰。

“我叫你來不為別的，小慎還是孩子，你和他一起上學，多照顧他一些，其餘不該想的不要想。鄭家不會虧待人，但你要再打他的主意，可就很難說了。”

“是，”顏秋生應了，禮貌跟人道謝，“這次上學的事您費心了，鄭少和鄭家我一定會好好報答。”

哪怕是鄭律，也被他的話語震驚，他想到鄭慎前天晚上與他說的話：“秋秋很聰明的，那些題目他看一眼就知道答案，那是五年級的奧賽題，這可能不算什麽，重點是他從來沒上過一天學！秋秋真的特別特別好……”

他原本以為是誇張或者是孩子之間的吹牛，現在卻覺得**成是實話。

幾句話下來，鄭律改觀了一點對他的第一印象，太愛耍滑頭的孩子讓人讨厭，不過可以對話的能幹下屬那就得另說了。

不過以防萬一，鄭律的手指點了點桌子，“每周一晚餐後來彙報鄭慎的一周情況，好了，你可以走了。”

顏秋生領了任務，朝人鞠躬，離開了書房。

到了走廊，他才發現後背已經全被冷汗打濕。顏秋生仔細回想剛剛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微表情，尤其是最後一句時鄭律的動作，無疑是在警告和敲打他。

能讓他上學，自然也能讓他被退學。

至于最後的任務……顏秋生笑了笑，鄭家人真的很疼愛這個孩子，什麽都會為他考慮好，所以才能夠養出這樣一個獨一無二的小王子吧。

人與人的命運，竟如此迥異。

他回了傭人房，三言兩語跟外婆講了一下他要上學的事，“……嗯，工作雜事不會落下，放學回來就做，我去學校主要也是做鄭少的跑腿跟班，會聽話的，不惹事。”

外婆低着頭喃喃幾句，“秋生真乖，不像你媽，你別恨她，她呀，從小就沒你一半懂事，也沒你那麽聰明，可她心地不壞，人很善良，就是任性了點……”

顏秋生沉默聽着，踩着板凳從衣櫃頂上拿易拉罐。

要上學了，他總得要買文具和書包。

可這次一拿，重量就不對，沉甸甸的感覺沒有了，他拿下來，裏面只有幾個一角的硬幣。

他積攢的錢，都沒了。

他難以置信的伸手進去确認。

“秋生你別怪我，她在外地生活得不好，我可不是要寄點錢給她？再說了她也是你媽，那點零錢不過是湊個整……”外婆越說聲音越小，“你最聽話了！要懂事……你看外婆這有糖呢，都給你吃……”

顏秋生聽到牙齒咬在一起的聲音，聽到眼淚滴在鐵罐裏的聲音，聽到滿天飛雪在夜裏靜靜的結冰，他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在哭。

“哎你這孩子，不就一點零錢嗎，你媽現在沒得吃沒得穿，你怎麽一點也不孝順！”外婆自知理虧，嘴卻更硬，擺出長輩的樣子突然大聲訓斥，“多大人了還哭！像什麽樣子！以後還你就是了！真是……你太讓我失望了！”

她大吼大叫，卻一句回話也沒聽到。

在心虛中她有些害怕了，這外甥平時不聲不響，很好說話，可看她的眼神就像看着一團空氣，冷冰冰的，讓人不舒服。不像囡囡，會撲到她懷裏耍賴，會依賴地看着她，會給她打很多電話撒着嬌要零用錢……

可盡管這樣，她看着那孩子眼裏的光一點一點暗下來，還是感到了瑟骨的涼意。

顏秋生有點兒撐不住了。

他攢下的一百七十五塊錢。

顏秋生想，神佛應該是不愛世人的，最起碼，一點也不愛他。

他又想起和鄭慎一起看的《西游記》，那個無父無母從石頭裏蹦出來的小小猴子，後來神通廣大、無所不能。他一直希望自己是孫悟空，如今才明白，他只是那塊碎了的石頭。

沒有人會在意那些石頭。

他走出房間，沿着路離開鄭家，門衛奇怪地看着他，這麽晚了，傭人們是要留宿的。

“我去幫管家大叔買包煙。”

門衛不疑有他的打開門。

顏秋生漫無目的走，任由雙腿把自己帶去任何地方，他太累了，什麽也不願再想了。頭一回他感到了一陣輕松，不需要做任何事了，甚至有心思停下來，看看櫥窗裏的小蛋糕。

在公園裏玩了會兒滑滑梯，不知不覺就到了後半夜，顏秋生躺在沙地裏，看着夜空中的星星。

終于，做完了所有事。他起身拍了拍沙子，終于神志回來了少許，顏秋生想起自己不會游泳，而往東走有一座大橋。

“秋秋！你幹什麽！”

鄭慎從樹後跑出來，他已經跟了一路，“大半夜的不睡覺，到處亂跑，給我回來！”

“你怎麽在這？”

“你還問我，你呢？！門衛跟管家核實情況，管家說根本沒讓你買煙，我聽到就跑出來了，你要幹嘛啊，不是說了我們明天一起去上學的麽？”

顏秋生愣了，過了幾秒鐘慢吞吞地說，“我覺得，上學可能，也沒什麽意思。”

“你別管我了，快回家吧，你家裏人找不到你會很擔心的。”

“好，那我們一起回去吧。”

顏秋生心說你怎麽那麽笨，“不是，我又不用回去。”

可鄭慎就是那麽笨。

“秋秋，你是不是不開心，肯定是有人欺負你了，我去幫你報仇，你過來啊。”

“你說什麽呢，趕緊回去，當心你爸揍你屁股……我玩會晚點再回去，你別跟別人說。”

“秋秋，我們明天再來玩，現在跟我回去睡覺。”

他忘了，小少爺一般不達目的不罷休，輕易勸不動。顏秋生下狠招，“誰要跟你一起玩，我最讨厭你。”

“不對，你最喜歡我了，吃飯的時候你自己說的。”

“那是你逼的。”

“我們不是好朋友嗎？”

“誰跟你是朋友？”顏秋生毫不猶豫地答，他注意鄭慎表情變了，他內心升騰起快意，這讓他口不擇言起來，“你憑什麽當我朋友？就因為你家有錢？哄哄你罷了。”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

幹嘛要發洩在他身上呢？他明明只是不相幹的人。

顏秋生有點兒愧疚，小王子不該接觸到這些污糟事，他放緩語氣，“行了，你走吧，以後交朋友當心點。”

“秋秋，”鄭慎沒氣憤離開，反而主動靠近他，傻得冒泡，“你不喜歡我，我也還是喜歡你，你不要難過了，我以後把好吃的都拿給你吃，好不好？”

他移動地很慢，然後猝不及防一把拽住顏秋生。

“你到底準備去哪？”

鄭慎忍不住碰碰他的臉頰，“……你不是最想要上學了嗎？老師今天還打電話問起你，說給你安排的座位就在我旁邊呢，新課本都在抽屜裏，明天你去就在上面寫名字，我還給你準備了好多鉛筆，這樣子你就可以在紙上做題了……”

鄭慎其實不太會哄人，見着他的眼淚更是手足無措，只是下意識去擦，又忍不住親掉他的淚水，這跟平常的顏秋生一點也不一樣，他用鼻子去蹭他的臉，盡可能地跟他貼近，“秋秋不哭了，秋秋……”

好可憐。

他把人一路牽回家，把顏秋生放進浴室裏洗刷刷，用大浴巾将人裹起來，像個瓷娃娃一樣的擺在床上，接着用吹風機将頭發全部吹幹，顏秋生已經不哭了，就是還有些發愣，拽着鄭慎不肯放手。

“好了，睡覺。”鄭慎玩着大型過家家游戲，把浴巾扯下來扔在地上，關了燈閉上眼睛。

過了很久，顏秋生伸出手輕輕戳了戳鄭慎的臉。

不是小王子，是小笨熊。

他悄悄往鄭慎懷裏縮了縮，也合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