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明燈
他看着謝淵那有些幽怨的眼神,硬着頭皮答道:“你這就冤枉我了,那藥苦得很,根本就不是人能喝的東西,我看分明便是那庸醫看我不順眼,胡亂配來折騰我的。”
說着,他還偷偷用眼角餘光往謝淵那邊瞧去,奈何謝淵仿佛已經完全回過神來,雖說睫毛之上亮晶晶的,仿佛還挂着剛才情不自已時流下的淚滴,臉上卻已然換上了一副完全不想理會蕭恒的神色。
好在這時候尉玄走了進來,算是給他解了圍:“小殿下,侯爺,我們将玉樓全部搜查了一遍,沒有發現冶煉私礦的明顯痕跡,想必已經被煜王轉移或者銷毀了。不過,我們倒是發現了一個有意思的房間,那裏興許還留着點證據。”
蕭恒揚了揚長眉,道:“哦?什麽地方?”
尉玄擡起頭,眼神中似有些別樣的神色,然後他道:“侯爺不妨過來一觀,想必會讓你大吃一驚的。”
蕭恒被這兩三句話勾起了興致,不由得擡起腿跟在尉玄的身後想要去看一看。謝淵其實也十分好奇,然而他心裏仍舊賭着氣,不願意給蕭恒好臉色,只是遠遠地落在他身後兩三步,既不十分靠近,也不十分疏遠,很是微妙。
尉玄看着兩人這樣,心裏忍不住覺得十分好笑,明明是絕不會相互怪罪的兩個人,面上卻都在硬撐着,真是一個比一個別扭。
然而,這別扭的兩個人,一個是殿下,一個是侯爺,沒有一個是他能管得了的,而且他也懶得廢嘴皮子多說閑話,于是幹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權當沒看見,只是自顧自一本正經的在前方引路。
地勢一路向下,路也越走越窄,蕭恒跟着尉玄下了不少的臺階,不知過了多久,便到了雙手都能觸及石壁的地方。
周圍越來越漆黑,沒有一點光能透進來,仿佛伸手不見五指。這環境讓蕭恒有些警覺,下意識地停了一步,卻猝不及防被撞了一下,原來是謝淵沒有仔細看路,只顧着往前走,便撞上了他。
他十分自然地伸手攬過謝淵的腰,扶了謝淵一下,低聲道:“小心些。”
那聲音像附在謝淵耳邊說出的,讓他忍不住耳根泛了紅,也忘記了自己正在和蕭恒冷戰,鬼使神差一般地應道:“嗯,知道了。”
蕭恒這才把心裝回了肚子裏,轉過身對着尉玄問道:“這周圍怎麽修的這麽暗,虧你們能摸到這裏。”
行走間,尉玄的佩劍與石壁相撞,在這寂靜的玉樓中,這一點輕微的聲響顯得十分詭異而刺耳。尉玄按下佩劍,幽幽道:“侯爺,只有在黑暗中呆的足夠久,看見光的時候,才會更為震驚。好了,我們已經到了……”
說着,尉玄轉過身來,用眼神示意蕭恒将此時橫亘在他們眼前的一扇厚重的木門打開。
蕭恒忍不住暗道這關子賣的還不少,然後伸手将木門推了開來。
眼前景象驟然一晃,木門中實則別有洞天。
起伏不平的泥土地中央,一座精致而輝煌燦爛的木雕皇宮拔地而起,其上雕梁畫棟,飛檐翹角,每一處細節都經過了精細至極的雕琢,如真似幻,讓人看了拍案叫絕。
而更令人震撼的是,除卻這一座華麗的皇宮,整個地面上都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木雕房屋,個個精巧逼真,放眼望去,其布局排列同京城一般無二。
而圍繞着這“室中京城”的,乃是一條又一條寬廣的護城河,它們首尾相接,連成了一個圈,将城池牢牢的護在其中。
護城河上,則飄着一盞又一盞的蓮花明燈。
它們靜靜地在護城河中随河水流淌,火光不停地跳躍舞動着,它們靜谧,無言,卻又莫名地有着一種永恒的氣息,誰也不知道它們已經燃燒了多久,又将繼續燃燒多久。
看着眼前的景象,蕭恒眯了眯長長的眸子,低低地笑了一聲,意味深長地道:“煜王的野心,可真不小呢。”
他走近那護城河,彎下腰,從中拿起了一座蓮花明燈,饒有興致地把玩了一會才緩緩開口道:“效仿始皇,以水銀為河,人魚點燈。他是想要替呼延氏尋求所謂的不朽嗎?”
說着,他輕輕吹滅了手中的蓮花燈,仿佛遇到了什麽可笑的事情一般玩味地彎起了嘴角,又道:“這倒是個有趣的想法,可是連始皇當年也未曾做到呢,若想觸及不朽,門道可并非如此。”
尉玄聽罷,身形頓了一頓,像是也頗有感觸地點了點頭,然後才道:“沒錯,這裏的制式,一看便是如此。不過這種心理也并非不能理解,畢竟任何一個王朝,都想要不朽,無一例外。而每一代帝王,或昏庸或明理,其實都在為此道孜孜以求。只是,人生終有定數,侯爺,所謂的不朽,若存在,必然是用犧牲和鮮血來換的……”
他們的話仿佛都有着些弦外之音,兩人對視一眼,各自無言。
這時,從剛剛蕭恒他們進來的木門處,有兩個侍衛押着一個民夫模樣的人走了進來,那民夫穿着粗麻制成的衣服,灰頭土臉,甫一看見蕭恒一行人,便瑟縮着蜷成了一團,仿佛見到了什麽鬼怪一般,連口大氣都不敢出。
一個侍衛禀道:“侯爺,這個民夫是我們剛剛搜查時發現的,他藏在玉樓的頂層,很是不好找。而且整個玉樓,目前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蕭恒有些訝異,道:“只剩下他一個人?為何?”
侍衛答道:“據他所言,在煜王府,玉樓已經是人人避之不及的死地了,除了之前的雅圖木以及我們之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人願意踏進來了……”
蕭恒聽罷,心中閃過一絲不安,不過,他沒有把這份不安表現在臉上,反而先從從容地,不鹹不淡地睨了那民夫一眼。
想是他常年身居高位生殺予奪,往往不怒自威,民夫似從那一眼中看出了無限寒意,被吓得一哆嗦,趕忙跪了下來,一邊發抖,一邊說道:“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小人什麽也不知道,小人一介草民,只是替煜王看着這個玉樓,按時打開門關上門而已,其他的一概不知啊……”
蕭恒緩緩開口道:“你不必害怕,我問什麽你答什麽便是。”
民夫嗫嚅着,支支吾吾地道:“可是……可是小人真的只是個看門的,哪裏知道什麽您想知道的東西,您真是高看我了……”眼看着他的眼淚便要掉了出來。
謝淵在旁邊有些看不下去了,他略一思量,然後像是打定什麽主意一般,走到那民夫的身邊,将袖子挽了上去,露出一小截手臂。
白皙的手臂之上,乃是一副朱砂繪制的工筆美人圖,正是之前徐繼堂身死時日日攜帶的那一幅。
謝淵對那民夫道:“你不必害怕,知道什麽便說什麽。你看,你也應該認得這标志吧,我是落雪山莊的人,定能保你不死。若你不想呆在這個地方,我也可以帶你出去,想必在外面呆着比在裏面要幸福許多。”
他本就長得有些少年氣的可愛,說話時又好帶着甜甜的笑,民夫許是感覺他和善可親,不像是什麽壞人,便有些猶豫了起來。
謝淵也不催他,只由着他自己在那裏絞着衣袖。過了不知多久,民夫像是終于想通了,不太利索地說道:“我說,我說,我全都說!不過,我說了之後,大人們可以定要救小人一馬,否則,煜王殿下肯定不會放過我的!”
說着,他擦了擦汗,臉上露出有些驚恐的神色,接着道:“前幾個月,煜王殿下雇了好些人在這裏煉私礦,這本是件平常的事,往常煜王殿下也會做,王府裏的人都心知肚明。可是這次卻發生了件奇事,那就是每過約莫十天左右,在玉樓裏煉私礦的那些漢子全部都會死在玉樓裏。有時候,那個時間點,即便是在半夜裏,我都能聽得到他們在慘叫!”
“我好幾次壯着膽子跑去開門想要看看是怎麽回事,卻死也打不開,第二天早上再去找……那些個人,全部連個屍體都留不下來了!而且最為可怕的是,這其間玉樓中根本沒有任何可疑的人進入,況且就算是進了一兩個人,也不可能一次性殺掉幾十個人啊!”
“當然,這些漢子也并非完全死光了,每次還是會有那麽幾個人活下來,他們基本上全都是在玉樓的頂層幹活的,不知道那裏是得了什麽神仙庇佑……呸,不能這麽說,狗屁的神仙庇佑,事實上,就算這些漢子僥幸被分到了頂層,沒死成,他們出來之後,也全都瘋了!這事越鬧越大,煜王殿下派人查了幾次,卻連根毛都沒找到!”
民夫嘆了口氣,又道:“你說說這叫什麽事!我看,八成這裏是鬧鬼了!煜王殿下雖然嘴上不讓我們亂說,但心裏實際上也這麽想,要不然那麽些大活人,怎麽就人間蒸發了呢?但他雖然自己再也不到這裏來了,但卻還是想繼續征調民夫給他煉礦生財,畢竟咱們小老百姓的命可不值錢!”
“可是我們也不是傻子啊!若非不得已,誰願意到這鬼地方來送死?那些被強征的人,實在不願意過來,便全都跑到了九龍寨裏當土匪去了!起碼當土匪還能有口飯吃,到了這玉樓幹活,搭上性命不說,一天也不見得能吃上一口熱飯!”
蕭恒聽罷,沉默了半晌,雖說他以前也知道煜王驕縱跋扈,卻沒想到已經到了這種程度。他意味不明地皺了皺眉頭,低聲道:“看來煜王最近是有了人在京城撐腰,越發不知道收斂了。”
話音剛落,他又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眸子幽深地盯着那民夫問道:“距離這裏最後一次死人,有多少天了?”
民工不明所以,掰着手指算了一算,然後臉色頓時慘然一變,道:“三……三十天了。”
蕭恒道:“……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