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7.

林裹在鬥篷裏被馬場圈在臂間帶回來了,逃時不覺得,一路安安穩穩地回來,他才覺出草原上夜晚的涼來。

臨近馬圈,那匹随行的黑馬不必主人下令,自己就小跑着回棚裏歇息去了。馬場翻身下來,伸手去牽林,林沒有躲,将手交到他手中。

馬場說要給他找一匹馬,讓他帶上想帶的,往想去的地方去。林本以為他是騙他的,沒想到是真的。

馬場吩咐養馬人兩句,養馬人得令下去,不多時便騎了匹姜黃色的回來。林只看得出那馬較自己先前騎的瘦小些,別的就分不出了。馬場接了缰繩,養馬人退下,他将缰繩交到林手中,說試試。

林不明白,有驚喜,更多還是不敢置信。他接過,問,你願意放我走?

你出得了草原,就可以走。

這下林更不明白了,他皺起眉,問什麽意思?我逃了,你會派人來追捕我嗎?

馬場苦笑着搖頭,擡手說,上馬吧。

這馬乖順些,至少是聽林的話,像他過去在宮裏見過的馬。定了馬,馬場又喚了親衛來,告訴林如有其他需要,找他就是,說完便走了。

林皺眉不語,看了半晌他的背影,見馬場真的一去不回頭,他也不再看他,轉而認真與親衛說起來。

他并沒有提太多要求,只又要了套男裝與些許水和幹糧,盤纏都沒提。倒是那親衛另外添了許多,火石、草藥,還有羊毛毯與一副弓箭。他囑咐道,晚上在外頭可一定要生火,一來野獸多畏火,二來也暖和些。若是遇上危險,您向天射※出這枚響箭就是,我們能聽見。

說罷那親衛撓撓頭,又不大好意思地向林确定道,王妃您拉過弓麽?

雖然他也疑惑王妃為何還要了套男裝,只當她是為着騎馬方便罷了。沒想到中原也有敢翻身就上汗血馬的公主,親衛在心裏樂呵地想,和咱們首領真是般配。

早些見王妃騎馬沖出去時還不明顯,如今站得近了愈發覺出她的纖細單薄來。與他們草原的女兒不同,王妃白得像春日裏天上落的雪,身形也雪一樣,就是用手掌心去接,也要怕她化在手裏。

親衛有些不敢看,低眼盯着地,将準備的物件搭在馬背上,補充道,這弓小,就是姑娘也能拉動。

林不知馬場是怎麽與他說的,讓這親衛對一個出逃的和親妃也這麽盡心關照。他心中冒出些複雜的滋味,不回答,只點點頭,說知道了。

除了這些,林還從那只一路帶來的大木箱子裏收拾出兩套羅裙細細疊好,是妹妹平日裏最喜歡穿的。再換上件厚些的鬥篷,別的也不必要了。

理好細軟,有人進賬房裏來了,林回頭去看,并不是馬場。是侍女端了熱熱的吃食進來,她道,王妃用些吧,不合口味您跟我說,我再換些別的來。首領說您的事可明日起了再辦。

林略有躊躇,而後又是點點頭,道放下吧。

收了吃食,他卻沒吃。他很久沒正經吃過東西了,眼見着這些卻吃不下,方才那種滋味又湧上心頭,仿佛是他犯了錯。

走前他該去跟馬場道謝的吧,雖然林搞不懂他究竟在想什麽,至少看起來馬場是真的給了他一次可以遠走高飛的機會。可他又原諒不了前一夜他那樣對自己。

林煩躁不堪,在這賬房裏一刻都不想多待,索性拎起包袱出去。馬就在賬外,一路沒有人攔他,林垂了垂眼,也沒有回頭,騎馬踏進夜色裏。

圓月當空,又是這輪月。林在月下靜靜行了一會兒,便催馬馳騁起來,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深了的夜更涼,縱馬跑起來那風帶刃一樣刮在身上,卻也是自由。

不知就這樣在草原上跑了多久,壓在心頭的感覺漸漸散了,取而代之是逐漸興奮起來的戰栗。

就像是重新活過來了,血液在凉夜裏騰,肚子咕嚕地也叫了。林笑出聲來,決定先給自己一頓久違的無所顧忌的飽飯。這麽想着,林策馬向側前方不遠處的林子去。

來時他是親眼見過草原上的狼的,獨自一人可不敢在無遮無擋的草原上過夜。可快進林子時那馬偏偏不聽使喚了,林撅起嘴,暗道這裏的馬都壞得很,一個兩個都不聽使喚。他下馬拽着缰繩往裏走,才勉強把馬拉進來。

林找了棵粗※壯的樹,拴好馬,便挨着樹根坐下,開始生火。火石他一看就會用,可他不知怎麽尋耐燒的柴,地上的斷樹枝都潮得很,點了半天只會冒煙。也是,宮裏的小皇子再不受寵也接觸不到這些。林餓極了,便作罷,掏出餅先吃再說。

他們的餅吃着特別硬,林咬一口要嚼半天,正皺着眉吃,那馬突然來回踏起蹄子來,鼻子裏低低的啼叫,像是很不安。林不大明白,猶豫着要不要起身過去安撫它,他問,你也餓了嗎?是不喜歡吃地上的草?

說完那馬更是躁動,拽得栓馬的樹幹不住晃動,枝影在月光下要劃破夜幕一樣搖曳。

林也隐隐地不安起來,他想起那親衛說的野獸畏火,又想起馬場曾笑着對他說過不要想着逃,天快黑了。他伸手抽※出匕首來,背靠着樹幹低低站起身,眯了眼警惕地向林子裏看去。

安靜的月下只有愈發急躁的馬鳴,林呼吸都變慢,忽而分出了方向。他看向那裏,漸漸地,越來越近了,一雙泛着幽光的眼睛。林心髒狂跳,恐懼卻亢奮,他壓了身子以縮小目标,死死注視着那雙野獸的眼睛,身上的狠勁兒又冒出來了。

這就是馬場說的“走得出草原”的意思吧,他勾起嘴角心想,以為他會死在這裏嗎。心念還未動,林子深處又冒出一雙眼,緊接着還有更多。

林心一驚,才明白過來,它們是成群沖自己來的。

那一瞬間的慌神就足夠打破方才隐隐對峙的局面,最早與他對視那匹狼一躍而起猛地向他撲來。林就地一個滾躲開,卻有更多狼已然近身。四面八方,無處躲閃,狼嚎四起的瞬間已有獠牙到眼前,林瞳孔收縮,忽然一支箭“咻”地貼耳而過刺入那張血盆大口裏。

緊接着更多支箭從身後射※出,不消片刻近身四五匹統統哀嚎滾落。

林反應不及,身旁一匹被射中的狼騰空摔落,壓到他身上,熱乎的皮毛與濃厚的血腥味就那樣近的在他身上。

然而狼群見狀不退反近,更加兇狠地低吼着伏下。林心跳得比剛才還厲害,沒有伸手去推,也沒再看那些狼。就那麽一瞬間的事,就幹掉了那麽多,他回頭去望來者。他怕見到他,卻又幾乎可以肯定自己會看到人是誰。

馬場不看林,馬上的他像換了一個人,他注視群狼,猛然背手抽刀向前甩出,就聽一聲刀刃穿物的聲音,那長刀穿透一匹躍在空中的狼的咽喉,将其牢牢釘在了樹上。

那該是頭狼,它一死其他狼全都回身逃了。這樣就結束了,那匹壓在林腿上的狼甚至還未死透,還在微弱地抽※搐,那麽大那麽沉。

馬場這才垂眼去看地上仰頭望着他的林。他甚至還穿着昨夜歡好後馬場給他換的衣裳。給他個機會逃,他還真是一夜都不願多待。

馬場持弓的手放下,既不上前,也不下馬,就那樣不遠不近地居高臨下垂眼看林,淡漠道,還逃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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