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小王爺得了顧先生的保證,心裏想着似乎也不該逼得太緊,從善如流地走了。
他本來想去告訴龍,又想此事還沒有個準兒,也不好就像獻寶似的拿到龍面前去提,便暫且作罷,只想着等那人來了再說。
按說顧先生那老頭子模樣倔得很,看起來就很難說服,如今好容易讓他松了口,本來應該高興。但小王爺心裏想着顧先生說過的話,總覺得有些高興不起來。
顧先生提起的那些,讓小王爺又想起了他們初見時候的場景。
那時龍的眼睛裏是透着瘋癫的,其中還含着強烈的恨意。只是跟小王爺說着話,才慢慢地正常起來,說話也有條理,漸漸顯得溫和柔順,惹人憐愛。小王爺回想起他倆初見時的情形,只覺得那時的龍和現在的模樣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小王爺不蠢,只消仔細回想就能察覺其中不對勁的地方,說來他與龍相處實際上也不過只有一兩個月的時間,要說龍會對他有什麽難以磨滅的深厚感情,他自己也不相信。這麽長時間以來,除了一開始龍待他有些冷淡以外,後來兩人關系都頗為親昵。小王爺也說不清,這種親昵究竟是出自心軟的體貼和同情,還是着意的麻痹和讨好。也或許都不是,或許龍只是太寂寞了,因此抓住了他要讓他做個伴兒,倘若龍有別的選擇,也許不會對他稍假辭色。
本來,以小王爺的聰明,要想到這些事并不難,只是小王爺一直沉迷其中,也就沒能跳脫出去想這些。或者他原本已經想到,卻不肯再停下來深想。他早已經自願地落入彀中,繳械投降,并沒有一點鬥志,只有滿腔的柔情。
當這滿腔柔情撞上身子足有九千丈長的巨龍時,說不定會在頃刻間粉碎,屍骨無存。
顧先生嘆息的,大概也就是這些。
不要說顧先生,小王爺自己也想為自己嘆氣,他的每一次選擇,似乎都讓自己離死胡同更近了一步。但是再從頭想一遍,他從一開始就沒有太多選擇餘地。不是良心受折磨,就是生命受威脅,最次的也要受些相思之苦,總沒有萬事如意的選項。
想到這裏,小王爺又在心裏把老王爺罵了一遍。他做不了別的,也只能以此洩憤。在他見到龍之前,老王爺究竟對龍做過些什麽,沒人知道,龍的心裏到底藏着多少恨,也沒有人知道。但龍當年露出過的眼神,小王爺一輩子忘不了。
等着顧先生去信請人的這一個月裏,小王爺還是照常每三天一次去給龍送飯,吃過飯後,兩人往往還要缱绻一陣,膩在一起接吻,沒完沒了。小王爺幾乎是盡量在放任自己向龍撒嬌,生怕等到開了縛龍索之後,他就什麽都撈不着,一切都如鏡花水月,又是一場空。
說不清是出于什麽心思,小王爺再沒提開縛龍索的事。龍自己卻也沒提,仿佛這事兒一點不重要,他早已經忘了。
小王爺偷偷想,也許在龍被關在這裏的二十年之中,也曾無數次抱有過希望,但既然那希望從未實現,他也就再不相信了。他越想越覺得龍可憐,決心這一次一定要把這件事辦成,哪怕自己要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小王爺想着這些,越發覺得自己像個悲劇故事裏的大英雄。
顧先生信守承諾,不知他用了什麽秘法聯絡,三十天後,那位傳說之中有降龍伏虎之能的術士來到了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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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自稱任公子,模樣顯得很年輕,面容頗為俊朗,身形如芝蘭玉樹,姿态潇灑至極,令人一見便生傾慕之意。他沒什麽行李,只是身上穿一身半舊的灰色道袍,手裏拎着一柄麈尾,麈尾柄上嵌了寶石,看起來倒像是件寶物,然而卻也頗為陳舊,其上的獸毛參差不齊,似乎早該修理一番。
小王爺早已見過好幾個術士,卻不曾見過這樣的異人。他請顧先生作陪,設宴款待這位任公子。顧先生似乎與任公子十分相熟,向他敬過酒,便問起他近年來的經歷。任公子但笑不言,顧先生再問,才聽得他講述自己與山神月下對坐飲茶;在海邊以五十頭牛為餌垂釣得魚,又于山巅之上以熱泉為鍋鼎,烹煮所釣巨魚之事。
這位任公子所言之事,均非人類所能行,若是從別人口中說出,小王爺定然不信。然而這位任公子頗有一種仙風道骨,這些事經他的口講出,便讓人覺得十分可信,令人頗為神往。倘若不是小王爺心中別有牽挂,真恨不能要拜他為師,與他一同四海遨游。
吃罷了宴席,小王爺在王府之中準備了住處請任公子住下,又給他撥了兩個丫鬟服侍。自己則拎着食盒去給龍送飯。他剛進屋跟龍打了個招呼,就見龍吸了吸鼻子:
“你身上帶着點海腥味,這幾日裏你莫不是去了海邊?”
小王爺茫然搖頭:
“海離這兒有多遠?我又不會飛,哪能在三天裏就轉個來回?你定是弄錯了。”
龍想了想:
“倘若你沒去海邊,定然是見了什麽人。”
小王爺有點驚訝,想不到龍連這樣的事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如今任公子已至,小王爺也沒什麽可隐瞞,便将自己如何請顧先生幫忙,顧先生如何請來了任公子,今日又如何請任公子赴宴的事統統說了一遍。青龍聽小王爺說了任公子的年貌姓名,驚道:
“原來是他!我昔日為東海之主,五百年間日日見他以五十頭牛為餌于東海垂釣,其時我飽食水族,早已厭倦,數次吃去他的魚餌。不想我如今身陷囹圄,竟是此人所為。如今他既然肯來,我大概脫身有望。”
青龍說了這些話,臉上少有地露出喜意,雙目也綻放出光彩。這般情狀,小王爺從未見過,不覺心中悲喜交加,面上也流露出複雜的表情。他垂下眼眸,不想讓龍看見他的模樣。然而龍卻伸出手來撫上了他的面頰:
“我要脫身,你不高興?”
小王爺拼命搖頭,到底向他吐露了心中最擔心恐懼之事:
“我只是怕你走。”
龍輕嘆一聲,小王爺感到自己的頭被一只大手攬着,倚在了龍的胸口。他第一次清晰地聽見龍的心跳,那聲音與人的心跳聲頗有差別,仿佛泉水叮咚。聽着這聲音,小王爺只覺得自己的心情很快沉靜了下來。
但龍始終未能給出承諾。
小王爺直到很晚才從龍住的地方離開,他不想睡得太早,獨自一人在府中瞎晃,不知不覺走到任公子住的院子,卻見房中燈火照出了兩個人影。
小王爺一時好奇,往前走了幾步,便聽見顧先生的聲音:
“師兄,我心亂如麻,也不知該如何,只得請你來了,還請你千萬別怪我。”
聽他這般說,小王爺心裏吃了一驚,那顧先生的模樣看起來可比任公子老得多了,他竟是任公子的師弟嗎?
只聽任公子道:
“當初我于東海釣魚,那龍屢次偷食我魚餌,甚是可惡。偏巧它與晉王糾葛,我便順勢将它囚于此處。如今我已然釣得大魚,便不怕它再來搗亂。說來我最近修行,二十年未有寸進。只怕也是我逆天囚龍的報應。我原本就想來,只是沒個由頭,正好你來信召我,我便來了。你也無需懊惱,過幾日我便尋個吉日,替那龍把鎖鏈去了,恩怨了結,兩不相欠。”
小王爺看到顧先生映在窗戶上的影子,他似乎搖了搖頭:
“師兄莫要将此事想得這麽簡單,那孽龍自幼未曾受過這般委屈,當年曾賭咒發誓要報複。如今老晉王已死,難保它不把火氣撒到旁人頭上。師兄你自然不怕,卻不知經此事後,這晉王府中幾人能活。”
任公子笑起來:
“師弟你在這地方待久了,竟也染上這心軟的毛病。你與我一起學道,難道不知對這些凡人而言,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一飲一啄,莫非前定。你連這些都忘了,只怕當年師父的教導也沒在你心裏留下多少。難怪你明明比我小了幾十歲,如今卻如此蒼老憔悴,好生可憐。等到如今這事情了了,你便跟我回山中修煉,再不要出來了。”
顧先生苦笑:
“師兄慣會說這等便宜話,難道不知我究竟是為何變成這般模樣。如今我已成老朽,你卻仍如當年在山上那般年輕貌美。我若與你同行,只怕心魔更盛,難以抑制。等到這事完了,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從此再不相見才好。”
任公子又笑:
“又這般鬧脾氣,你若不想見我,何必深夜至此。當初是你自己道心不穩,硬賴在我頭上,也不虧心!你我師兄弟二十年未見,今夜不妨抵足而眠。”
顧先生似乎作勢要走,卻被任公子拉住。兩人又咕哝了幾句什麽,小王爺沒聽清,卻見屋裏已然吹了燈。他不敢再留,悄悄地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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