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文藝委員

北風呼嘯,窗棂嘶鳴。漫天飛舞的雪花淹沒了村莊一撮撮低矮的草房。

“爺爺!爺爺!”我順着窗戶縫看見渾身白花花的爺爺在院子裏轉悠着,他被風吹的歪歪妞妞的,像是喝醉了酒,不時地仰望着天空,焦急地盼着老天能快些停止肆虐。

爺爺在外面查看了一番,他擔心房頂上的風吹草動,聽到我的叫喊急忙又進到屋子裏,使勁跺着烏拉鞋上的雪,解開腰間的草繩子用力抽打着身上的雪花,又看着炕上的火盆沖着我直笑,“啊呀,那點火星兒都讓你給尿死了吧?”

“爺爺,那火盆早就滅了,嘻嘻。”我解釋着,外面太冷,我一來尿不是朝将要“死”的火盆裏尿就是到竈坑旁的灰堆裏尿,夜裏還經常住炕上尿,為此可沒少挨罵。爺爺撫摸我的頭,“別亂跑了,再過幾天你都八歲了,還尿炕呢,多丢人啊。”爺爺又看着躺在炕上的弟弟的小手和耳朵都凍壞了,焦慮道,“嗨!趕上這麽個壞天氣,真沒法子。”爺爺嘀咕了一陣便回東院老叔家了。

爹搬來了飯桌,又擺好了筆墨和紅紙,一步跨到炕上,瞅了瞅那火盆,嘴一揪,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媽媽進來急忙端走了火盆,也瞪了父親一眼。

這時,母親照舊收拾好屋子,就把還冒着輕煙的火盆端到炕上,用手背抹了幾下被煙炝出的淚水,習慣地埋進兩個土豆,再用鏟子在上面使勁兒地壓了壓,又背起小弟喂豬去了。不一會兒,我急不可待地搶先扒開火盆,用手捏了捏,感覺那土豆還硬着,急忙吹了吹手,就用鏟子又埋上了。

在桌子上忙着寫春聯的父親,瞪着眼睛在看着我,“剛吃完就餓?!”吓的我急忙把手縮了回去。

窗外,小黃狗抖了抖身上的清雪,“汪汪”了幾下,告訴家裏來人了。

只見東院老叔拿着一卷子紅紙,跺了跺腳上的雪走進屋裏。

“正好你來,幫我看看今年的對聯都寫什麽好?”爹把已經寫好的一副遞給老叔。

“這個不中,什麽‘喜氣滿堂’的,那都過時了。”老叔說着,從兜裏掏出一張紙來,“照這個寫吧。”

“嗨,早來呀,白瞎我兩張紅紙。”爹說着就把剛剛寫好的對聯用手揉吧揉吧扔在地上,我急忙下地又撿了起來,蹦到了炕上,爹又沖我撇了下嘴,顯然,是我的腳把土帶到了炕上。

“先給你寫吧。”爹接過老叔手裏的紙,看了看。

老叔選了幾副,可爹都沒相中,“哎,這副就挺好的。”

“春風楊柳萬千條,六億神州盡……”老叔順着爹的手往下念着。

“盡瞬堯。”爹補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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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叔邊念着邊看着爹寫着,“三哥,你的字寫的真好,集上賣的都不如你寫的好。”爹笑了。

臘月二十九。鍋臺上放着些年貨,大米、饅頭、雞、魚、凍肉、凍豆腐,還有豬下水。我站在旁邊看着直流口水,一年就這麽一回呀,總算盼到時候了,吃完了晚飯還要包餃子,半夜裏還放鞭炮接神、煮餃子,好不開心!

一大早,老叔把爹叫了過去,說要爹幫忙用報紙糊牆,家裏邊由媽媽領着我在貼着對聯,我邊吃着土豆邊和媽媽忙活着。

忙活了半天,總算把對聯給貼好了,媽媽又忙活着貼起了年畫,什麽《紅燈記》、《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白毛女》等一些劇照畫,又燃上幾柱香,香氣缭繞,感覺年味兒十足。可是爹還是沒回來,我又跑到老叔家,發現爹趴在牆上費勁八力地看着報紙,看的那麽仔細,好像在找什麽,老叔和爺爺也都貼在牆上看着,老叔聽到我來了,一把将我扯到牆跟前,手指着幾個大字,“這念啥?”我直搖頭。“完他媽犢子,這麽大的字都不認識?”老叔指着字,“來,跟着我念:貧下中農。念!”可我還是念不下來。爺爺瞪了老叔一眼,“你淨瞎扯,他還一天書沒念呢,真是的。”爺爺把我摟了過來,摸着我的頭,“小津,将來可得好好念書,要出人頭地,幹大事!”

“嗯!”

我上學了。

學校緊靠後屯的大砂坑旁。一間破得四面透風的土房,前後窗戶上的塑料布被風刮的像一群被驚擾的麻雀,發出“突突”的怪聲。裏邊有二十張破桌子,剛好夠一、二年級合班上課。

還好,我坐在後頭,那裏“享受”的冷風要比前排小一些,可一看黑板時脖子總有點不夠長,有時還得站起來。

這天,老師把一個叫鐵蛋兒的孩子選做了班長。只因鐵蛋兒的“血統”好。他的個頭兒在班裏也最高,偏偏又坐在了緊前排,後邊的脖子就更短了。

上課的女老師二十四五歲,長的一副厚實的臉,說話的聲音可挺溫和,上課時,如果不是因為來自窗戶方面的幹擾,那顫抖的聲音就根本聽不出來,有時冷的還要放下粉筆搓幾下手。鐵蛋是個大舌頭,上課前的“起立!”“敬禮!”總是說不好,惹得大家一陣大笑。

“今天老師都講了些什麽?”剛到家裏,爹便問我。

“講了兩個字,一個是有‘心’的‘忠’,一個無‘心’的‘中’。”

“什麽有心無心的,一會我可要好好考考你。”爹邊說着邊編織着土筐。

為了避免課堂哄笑,從這天開始,上課前的“敬禮”環節由老師親自代理,鐵蛋負責收收作業,分配學生打掃衛生什麽的。可今天,老師在上課前除了“敬禮”的內容外,又增加了一項唱歌內容。

“同學們,從今天開始,上課前都要唱一首革命歌曲,由我來教你們唱一段《紅燈記》選段……”

還沒等老師說完,同學們面面相視,“啊呀,是不是天天廣播裏那個鐵梅唱的?”

“好像是,那個鐵梅嗓子可尖了,誰能嚎上去?”

“大家靜一靜,聽我說,我先教你們唱,然後從你們當中選個文藝委員,以後就由文藝委員領着你們唱了。”老師說完便唱了起來……

“聽罷奶奶說紅燈,言語不多道理深……”唱了幾句又停下了,老師的眼睛盯着鐵蛋兒,“你笑什麽?”

鐵蛋兒憋不住唔着嘴,“老師……你的嗓子好像是男的。”說着大夥哈哈笑了起來。

“都嚴肅點!”老師又拿起教鞭“啪啪”抽了兩下桌子,一根粉筆便震成了兩截。

“以後誰要不會唱,就不能評為好學生,就是對他老人家的不‘忠’,如果敢倒亂,我要讓全班的同學批鬥他!”老師的胸前起伏着,形像被她那不争氣的唱調大打了折扣,她氣的鼓鼓的。只見她手裏的教鞭一扔,“下課!”便捂着鼻子跑了出去……

“鐵蛋兒,你把老師給氣哭了吧?看你咋辦?”同學都為鐵蛋兒捏了把汗。鐵蛋兒沒想到一句話讓老師這麽傷心。

“你說你,老師對你多好啊,你連話都烏拉不明白,老師還讓你當班長,草!沒良心。”一個外號叫球子的同學罵着。

鐵蛋兒一臉怒氣地瞅着球子,可他的臉頓時又變的通紅,必定人家說的在理兒。

于是,他把臉轉向身後的英子,“英子,跟你商量件事兒,好嗎?”

“啥事兒呀?”英子莫名其妙地看着鐵蛋兒。英子平時話很少,但她喜歡唱歌,鐵蛋兒憑感覺就知道英子的嗓子好,唱起歌來挺中聽的。

鐵蛋兒在英子耳朵上嘀咕了幾句,只見英子神色慌張起來,“我可當不了文藝委員,再說鐵梅唱的我一句都不會……我可不行……”英子連聲地拒絕了他。

別看鐵蛋兒說話烏拉,可有些心勁兒。放學後,他拉着英子的小手,輪着大舌頭,“英子,我都跟老師商量好了,只要你肯做文藝委員,答應你兩件事。”

“哪兩件?”

“一,年末評你當‘三好學生’,有獎狀的;二,給你個副班長當當。”鐵蛋兒說完,注視着英子。

“可我不會唱京劇啊,再說……”

“不會沒關系,我可以找個人教你,這個人唱的特別帶勁兒。”

“誰呀?”

“劉丫。”

第二天一上課,老師見班裏沒歌聲,瞅着鐵蛋,“怎麽?文藝委員沒來嗎?”鐵蛋急忙回頭看着英子,英子忘記自己昨天答應鐵蛋的事,她臉一紅,“啊呀,我忘了。”她清了下嗓子,“風煙滾滾唱英雄。唱!”同學都跟着哼哼呀呀地唱了起來,有的不會歌詞就随大流哼着,可是唱到半截老師就喊停了下來,要求都要唱現代京劇,英子急忙用手點了下鐵蛋,小聲說,“看到沒有,我說我不行嘛,我不幹了。”

“別的,下課我就領你去找劉丫,咱倆都說好好的了。”鐵蛋急得出了汗,那大舌頭越發地大了起來。“老師,她明天準學會的,今天就……”

“好啦,那就看明天的。”老師說着翻開了書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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