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合作
月上中天,秋夜涼風無邊,長湖邊泛過陣陣沙沙瑟瑟的枝葉抖動聲,連帶水中的花影也随風顫了顫,漾出了幾許漣漪。
顧微雪沿着湖邊走了一陣,以往從不會靠近水面的她,這一回卻在岸沿邊停住了腳步,然後望着靜靜矗立于湖心的迎曦樓,長久地沉默着。
“大人,”侍女在身旁貼心地提醒道,“起風了,您身子還未全好,咱們不如還是先回去吧?”
顧微雪沒什麽反應,侍女自然也不敢再多言,只好繼續默默侯立在旁。又過了片刻,卻聽她開了口。
“你信命麽?”她問。
侍女怔了怔,立刻回道:“古話說‘命由天定’,婢子想應是沒錯的。”
顧微雪轉過頭,漆黑的眸子裏有些沉靜,有些複雜:“如果你知道一個人命中親緣淡薄,同他在一起或許結局凄涼,你還會願意喜歡他麽?”
侍女眉頭微蹙,搖頭。然後又想到什麽,臉上登時少了幾分血色:“大人您……難道是在婢子身上算出了什麽,不幸之事?”
她說出最後四個字時,聲音已止不住有些微顫。
顧微雪笑了笑:“不是,只是想起了一個朋友,随口與你閑聊罷了。”頓了頓,她遙遙望着迎曦樓上隐約正随風搖曳的宮燈光影,臉上的神情再度變得靜深悠遠。
“洛姐姐?”身後忽然傳來個熟悉的少年聲音。
顧微雪下意識轉身,一擡眸,愣了。
此刻這樣喚她的确然不是別人,而是原本應該好好待在宮裏的蘭明淮!他打扮得像是普通的富戶公子,身旁帶着同樣變過裝的近身內官江泰,還有……
這不是那個新科狀元——陽謙麽?!
顧微雪嘴唇剛動了動,還沒開口,蘭明淮就豎起右手食指湊到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也頗意外地笑看着她:“你怎麽走到這頭來了?”
顧微雪往來處的方向看了一眼,笑笑:“席上喝了些酒,頭有點暈,想散散步。”又看向陽謙,“皇……公子是同陽大人出來喝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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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不等蘭明淮說話,陽謙便已沖她笑道:“公子說想來看看今夜城中的景色,所以在下便做了個陪。”
笑意雖禮貌溫然,但眉眼間卻有着顯而易見的文人傲氣,還有意氣風發。
才二十歲的新科狀元,前路一片光明,才華橫溢,又得少年君主看重時時召進宮中讨教,眼下雖還未位居高位,但卻已實實在在成了半個帝師。這樣的人,怎會不意氣風發?
但這位狀元,顧微雪想,卻真是不會掩藏心思,或許也并沒有用心來掩藏他的心思。
“公子,”顧微雪輕聲提醒,“天色已晚,我正打算回去了,不如同路?”
蘭明淮一看時間也差不多了,便點點頭:“好吧,一道走。”臨別時還将江泰手裏的酒壺接過來親手遞給了陽謙讓他帶回府去。
回程的馬車上,顧微雪和蘭明淮不約而同地沉默着。
“洛姐姐,”車輪滾動聲中,他忽然喚了她,淡淡一笑,“其實你猜到我為什麽出宮了,是麽?”
顧微雪默了默,說道:“皇上,陽大人他确然是一個忠君愛國的有才之士,但他還太年輕,性子裏難免有些不穩妥的地方……”
“但他說的都是對的。”蘭明淮轉過臉來看着她,目光裏滿是堅定,“本皇想要親政,做一個真正的北星之主,便該從根本上來改變。”
他眼睛裏開始閃爍着充滿期待的興奮光芒:“你知道金羽都這兩年是如何煥發出新氣象的麽?那都是因為金羽皇身邊有一個肱骨之臣雲悠!”
顧微雪靜靜看着他,眉間微不可見地蹙着,沒有說話。
“現在我身邊終于也有了這樣的人才。”蘭明淮深吸了一口氣,“父皇曾說過,一個君主是否無愧于其位,便要看他為自己的天下和子民曾做過什麽。如今,我終于有了機會來證明。”
***
兩個月後,深秋。
蘭雍正在書房裏看公文,忽然裴立敲門而入,說了句:“王爺,洛大人來了。”
他下意識擡頭,還未回過神,顧微雪的聲音便已急急響起:“王爺,我有要緊事相求。”
蘭雍從未見她對着自己有這般嚴肅迫切的時候,更遑論聽她說一個“求”字。他當即放下公文,起身走過來,看着她額上略有細汗的模樣,便已猜到她來的路上有多着急,蹙眉關切道:“出什麽事了?”
“不是我。”顧微雪搖搖頭,平複了一下呼吸,“是陽謙陽大人。”
“他?”蘭雍略一沉吟,目光中便帶了些不以為然,“他又怎麽了?”
顧微雪也不拐彎抹角:“陽大人是什麽樣的人王爺心裏一定明白,眼下時間不多,他有危險。”
說着,她便大概将一個時辰前自己去探望司明閣主邵向天回來,在街上遇見據稱正要去訪友的陽謙的事講了一遍。
當是時,顧微雪只看了陽謙一眼,便不由愣住。
印堂烏黑,眉間積淤。這很不妥。
于是她便找了個由頭,請他先抽個時間陪自己去茶樓品茗選茶,然後借着這個空檔,她順道給他蔔了個卦。
這一算,竟是大兇之兆。
她便立刻提醒他這趟去不得,還是先打道回府為好。可陽謙那樣的文人傲氣,其實心裏本就不是太屑于這些玄學之術,加上他自己就是從普通人家裏靠着苦讀踏出這一片青雲的,比起什麽命理之說,他自然更信人力。所以他雖然表現的客氣,但其實也表達的直接。
——他不信。
“你是說,”蘭雍沉吟地看着顧微雪,“他這回去訪友,會倒大黴?”
她認真點頭:“卦象是這麽說的。而且,王爺您應該也知道他近來有多樹大招風,即便不信命理,但朝堂兇險,這種倒黴的可能于他近日之所為而言卻并無道理。”
蘭雍看了她半晌,不知想到什麽,忽而輕輕笑了:“但他也把我得罪的不輕。我煩他那套自以為是慫恿皇上的宏篇大論不是一天兩天,而且我也知道了他計劃皇上親政後輔佐他內革,頭一個就要拿皇親貴族下手的事。所以,你就沒想過,也許是我要讓他倒黴麽?”
顧微雪一怔,旋即堅定地搖搖頭:“不會是你。”
或許是沒料她說的這般果決和篤定,蘭雍看着她,愣怔了片刻。
半晌靜默。
“裴立。”他忽然語氣端肅地喚了一聲。
候在一旁的侍衛立刻上前:“屬下在。”
他沉聲下令:“立刻帶人去把陽謙抓回來,什麽也不要問不要說,抓到人直接關到都府衙門大牢。”
“是。”裴立二話不說,領命轉身離去。
顧微雪一頓:“你要直接抓他?那你……”難道不是派人保護他就好了麽?即便也有一些引對方注意的風險,但好歹也是在可以做手腳的暗處,可這樣直接挑明了抓人,那豈不是将他自己推到了風頭浪尖?
蘭雍似乎看穿了她心裏所想,微微一笑,說道:“其實我還真是打算要讓他倒一回黴的。既然要撈他一命,那便索性擺開了陣勢吧。”
顧微雪望着他良久。
“我知道了。”她告辭轉身欲走,卻又停下,回過了頭,“但計劃提前,你豈不是打了沒把握的仗?你不是向來不信命理之說的麽?”
蘭雍笑了一笑:“我是不信什麽命理,但我會考量一個人的性格和行事手段,如你所言,他的确有這樣的風險。”
顧微雪目光複雜地望着他:“但未必會在今天此刻發生。也許是我錯了呢?”
蘭雍眼中的笑意又深了一些:“你我心中所想一致,這便夠了。”
***
陽謙本來打算去東郊訪友,誰知走到半道便被帶人趕到的裴立二話不說給抓了,無論他如何掙紮高喊自己是朝廷命官,都沒有一個人搭理過他。
他就這麽被莫名其妙地關進了都府衙門大牢裏。
正是在這樣恍若被隔絕,充滿了無助的氣氛下,當顧微雪到來時,他簡直喜出望外。
“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長樂王為何要抓我?皇上那邊如何了?”陽謙抓着牢門欄杆便急急問道。
顧微雪蹙眉道:“我也是半道上聽見你被抓的消息,還沒來得及去打聽,聽說東郊那邊出了人命,我原本還正擔心你會不會有事呢。”
“人命?”陽謙一愣。
“算了,先不提這些,我就是先來看看你是否安好。”顧微雪這會兒也不打算同他細聊那樁險些被他撞上的人命官司,“只是這牢裏陰冷潮濕,你一個文人,恐怕多待兩天身子受不住。這樣吧,我是司明閣的人,此時動作也不引人注意,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先去你府上幫你取些衣物來,又或者,你還有什麽需要我幫你帶進來的麽?”
陽謙此刻心裏正紛亂如麻,聽她這麽一說,只覺十分感激,又經她一提醒,猛然想起自己撰寫的內革策論還放在家中書房,于是連忙囑咐,表示衣物什麽的都是其次,只是那份尚未寫完的策論,還請她一定代自己保管好,倘若他有個什麽三長兩短,便務必轉交給皇上。
顧微雪鄭重地點點頭,轉身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新年快樂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