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掉馬(一)

老大夫掏出帕子,抹去額頭的冷汗,一咬牙,豁出性命道:“請侯爺恕罪,小人方才反複診脈,侯夫人的脈象......似乎不像是女子......”

廳堂似是罩了一口鐘,隔絕了方圓百裏的響動,獨獨剩了一潭扼住咽喉的無邊死寂。

熱茶的水霧袅袅騰升,在半空處漸漸變薄,徐緩悠悠,絲毫察覺不到人的氣息。只在霧氣朦朦之間,隐約露出一雙銳利如刀鋒的眼眸。

“仲遠。”

方羿面色不改,仍将手肘搭在桌邊上,維持着用指節敲擊桌面的動作,淡淡喚道。

江仲遠颔首,“侯爺吩咐。”

方羿氣定神閑地擡了擡眼皮,“将這信口開河的庸醫轟出去,鞭責二十。”

老大夫急了,慌忙跪下道:“侯爺!請侯爺明鑒!小人診了五十年的脈,從未錯過一次!”

方羿的眼中劃過殺氣,“你可知,你把脈的對象,是本侯的夫人,未國的長公主。”

陳述句。

老大夫周身發顫,一面磕頭一面乞求着解釋:“侯爺明鑒!醫術上有記載,‘男女脈同,唯尺各異,陽弱陰盛,左主司官,右主司府,左大順男,右大順女’。小人絕不敢在侯爺面前胡言亂語!請侯爺查證!”

一旁的雲舒君動了動眸子,見方羿雖然說着要重罰大夫,眼睛裏的決斷卻消失了一瞬,于是道:“且慢。”

他半夜被江仲遠拐來還沒來得及穿鞋,赤腳走到老大夫跟前停下,躬身詢問:“先生果真能以脈識人?”

老大夫驚惶地跪在地上,額頭上的冷汗大顆大顆往下滴,“大人明鑒,小人不敢扯謊!”

“以脈識人”并非天方夜譚,彼時民間的醫術雖沒有發展到“可除百病”的地步,但也不缺從脈象就可辨認男女的醫者。

這道理雲舒君知道,方羿自然也知道。只是說堂堂“未國長公主是個男子”,任誰想都很荒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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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舒君謹慎,讓人把老大夫的眼睛蒙上,喚來十個下人。老大夫挨個搭脈,每搭一個便報出性別,沒有一個辨錯。

事實證明,老大夫所言非虛。

方羿的臉色逐漸沉了下來,眉毛越擰越緊。此時此刻,他無暇去想“安如意”為何是男子,是未國長公主的真身本就是男兒郎,之前的盛世芳名只是欺瞞天下的手段。還是說,安如意并不能勝任細作一職,特派了一男子頂替?

當務之急,是這老大夫已然看出端倪,若就此洩露了消息,恐怕永定侯府也不能獨善其身。何況,他才答應了衛臨寰的宮宴。

他将手搭在木椅上權衡了片刻,少頃,讓人取來十兩黃金,塞到老大夫懷裏。道:

“今日之事,只有這屋裏的四個人知曉。除此之外,不會有第五個。你可明白?”

老大夫見方羿沒有滅口責罰的意思,心中大大舒了一口氣,連連答應:“明白明白!小人明白!侯夫人只是染了風寒,是底子偏弱的女子體質!”

方羿的語氣裏多了幾分警告,慢吞吞地說:“你還要明白,若走漏了風聲,即便是在天子腳下,本侯若要取你性命,也易如反掌。”

老大夫點頭如搗蒜,生怕說錯一個字,“是是是!小人以家族命運起誓,即便大王詢問,小人也定然守口如瓶!斷不會說漏半句!”

方羿終于滿意,吩咐道:“仲遠,送客。”

“是。”

江仲遠清晰感覺到方羿的不悅,這種時候還是趕緊跑掉比較好,于是帶着老大夫,片刻便沒了影。

少頃,屋裏只剩方羿和雲舒君兩人。镂空香爐裏的清香飄散在空氣中,分明是凝神靜心的味道,煩擾之人的煩擾卻仍越堆越多。

雲舒君身為局外之人,眉目間仍是雲淡風輕,他回頭調笑道:“侯爺打算怎麽辦呢?上報大王還是......幹脆跟這男公主将就将就?”

方羿眉峰深鎖,想起之前答應衛臨寰的事情,大公無私道:“大王此時正着急把王後的親妹許給我,若此事捅破,正好順了他們的意思。先壓着,尋個時機再上報。”

雲舒君想了想,調笑道:“也是。何況侯爺本就有斷袖之好,萬一跟這男公主兩相情願,也算成就了一段姻緣。”

方羿眼眸一虛,側首看他,“你今日仿佛很開心?”

雲舒君收回笑容,故作嚴肅,“有麽?大概是為侯爺高興吧。”

方羿報複道:“哦,本侯還以為你是因為赤腳釋放了天性。”

雲舒君尴尬地把腳縮回衣袍,匆忙起身,“那個,天色很晚了,侯爺早些休息,雲舒告退了。”

方羿攔住他,十分貼心道:“不急。待仲遠回來背你回屋。他截了人,自然得負責。”

雲舒君汗顏,眉毛突突地跳,“侯爺仿佛......話裏有話?”

方羿聳肩,道:“沒有,雲舒多慮了。本侯先回主院歇息,你權且在這兒等他罷。”

語罷,潇灑地跨門而出。

雲舒君萬分無奈地愣在原地。他睡覺睡得好好的,突然被江仲遠單手扛走,說什麽侯夫人出了事。他只有滿腹的經綸,對醫理一竅不通,也不知道江仲遠帶他來是幾個意思。果然,跑了一趟什麽事也沒做,末了還因為嘴欠的一句玩笑話被困。時辰已經不早了,要真等江仲遠回來,估計已經天亮了。

癱回木椅,哀怨萬分地望着門口,嘆道:“江仲遠啊江仲遠,你可把我害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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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啼鳴的鳥兒尚未蘇醒。從未接近過寝屋的方羿破天荒去探望安戈的病情,不料茯苓卻如臨大敵,撲騰跪在門口。

“啊!回侯爺話!侯夫人還未洗漱,請侯爺稍待片刻,奴婢伺候侯夫人簡單梳洗一下!”

方羿對此十分淡然,假的侯夫人,自然要在見人前僞裝一下,于是拳頭在衣袖裏空握着,佯裝什麽都不知道的模樣,“無事,本侯在屋外等候便是。”

茯苓忙不疊謝了恩,提着裙子匆匆折回寝屋。

方羿側耳一聽,就聽到茯苓壓低嗓子叫安戈起床,随後床板一聲驚天地的巨響。

安戈站在床上,“沃日!他要來?!”

茯苓趕忙把食指豎在中間,“主子小點兒聲!侯爺能聽到!”

“哦對對對......”安戈趕緊把聲音壓得很低,“快!快把饅頭拿來!”

“今天的饅頭小,主子你待會兒盡量含胸說話。”

“知道知道!”

“還有啊,侯爺不知為何突然探視,您的言行舉止得謹慎些,不能露了馬腳。”

“知道知道!”

窸窸窣窣的衣料響了片刻。

“去拿易聲丸!”

少頃。

“啊?啊?啊......”嗓音由男轉女,安戈功德圓滿地咳了咳,“咳咳,嗯,好了,讓他進來吧。”

方羿在門外滿頭黑線——這對主仆,應該不知道他內力頗深,耳力超群。

進了屋,那人果然臉色慘白卻頗有精神地靠在床頭,“猴哥,你來了啊!”

方羿看了眼桌上盛饅頭的空盤子,若有所指道:“來了,不過來得不巧。”

安戈佯裝鎮定,“怎麽會?你什麽時候來都可以,我随時歡迎。”

方羿也不計較,且看他如何耍花樣,問道:“傷勢如何了?”

安戈額頭隐約有汗,劍傷像滾了辣椒油一般火辣,疼得他後半夜幾乎沒有合眼。也沒打算隐瞞,便老實道:

“疼還是挺疼的,但是大夫開的藥好,估計過兩天就結痂了。”

他默了默,又道,“而且聽說猴哥請大夫花了二兩文銀,我就覺得更好得快了!”

方羿意味深長問道:“怎麽,夫人身為未國長公主,覺着二兩白銀很多?”

安戈虎軀一震,果斷否定:“當然不是!我是覺得,猴哥又是救我又是幫我請大夫的,我還要白吃白喝白住,怪不好意思的......”

方羿坐直了脊背,端出丈夫的架子正視他,道:“你我夫妻一場,不必客套。”

安戈心虛地摸了摸胸前的大饅頭,讪笑道:“猴哥你......說笑的時候,還真挺讓人樂的哈......”

方羿頗為嚴肅,“本侯沒有說笑。”

他徑直盯着安戈的眼睛,企圖瞧出什麽破綻,問道,“我且問你,為何行裝詭異,半夜爬牆?”

作者有話要說:

病了…………腦闊疼,嗓子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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