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成長的代價

大雨停息, 陰霭霭的雲變得稀薄,好似稀釋的炭灰色水彩尚未幹涸便被從畫紙上擦去留下的淺淡輪廓, 漆黑的夜幕如同被刺破的布料,密密茫茫的星光灑下來,不敢用手環照明的任逍遙八人披着星月柔軟的光前行着。

被風雨捶打過的樹木脫下早露出衰容的病葉, 仍舊挂在枝頭的鮮嫩綠意翠的驚人,清新木質香氣沁在空氣裏。

濕漉漉的空氣将任逍遙幾人的疲憊洗滌幹淨,使得他們更加綠意盎然,宛如被洗禮過準備下過的純天然無公害高級蔬菜。

定位上閃爍不停的綠色光點和紅色光點的緩慢卻堅定地縮短着,才剛死裏逃生的衆人卻沒精神去慶祝、去歡欣鼓舞。

一向藏不住話的麥穗突然站定腳步,鞋幫下沉, 髒兮兮的泥湯很快沒過了她的腳面:“克裏斯導師, 是不是死了?”

“沒有。”青樾頭也不回地答道。

“說謊!自欺欺人!”抽抽鼻子,竭力壓抑情緒的麥穗啞着嗓子反駁:“是!我是不知道你們說的四維空間是什麽,不知道什麽通道、母皇,你們說的我根本聽不懂。”

“但我不是傻子……”

“爆炸了,聯絡不上了,我還是知道的。”

“如果克裏斯導師還活着, 如果他還活着……”

用力抿着嘴唇半晌,麥穗哽咽道:“他不是那種讓別人擔心他的人,他沒事的話, 一定會想辦法聯系大家的。”

克裏斯不僅僅是陰靈班的班導,他同時負責教授另外十一個班級《精神力》這門必修課。

相比于其他有距離感且除上課之外很少跟學生們接觸的導師,實力強大卻性格溫柔的克裏斯格外受學生們歡迎。

尤其像麥穗這樣性格強硬或艾米那種性格軟糯的學生, 對克裏斯的感情通常更加深厚。

由于嫉惡如仇直來直往,家境平凡的麥穗他們總會莫名其妙地招惹到是非。而克裏斯得知後,只要确認學生們沒有犯錯,他便會不厭其煩地站出來為他們主持公道。

相應的,同艾米一樣軟和的學生受到欺負,克裏斯也不會袖手旁觀。

和大部分主張優勝劣汰放養學生的導師不同,克裏斯更願意在學生弱小的時候幫助他們,盡可能給所有學生一個成長的機會。

垂眼凝視腳尖兒幹涸的泥點半晌,青樾轉過身看向已然落下淚水的麥穗:“他沒有死。”

“克裏斯是半四維生物,就算進入四維空間也不一定會死亡。”

不一定會死亡的言外之意就是,有很大可能性死亡。

耷拉着嘴角的艾米雙手不安地扭着衣角,臉上的表情像怕生小動物般委屈。悄悄擡起手,艾米抽抽鼻子,抹掉眼角的淚水。

朱陽他們四個男生感情雖然不像艾米和麥穗一般感情外露,但煩悶的心緒也明顯寫在了臉上。

任逍遙閉閉眼睛,煩躁道:“你們現在一個個的,哭喪着臉有個屁用啊?”

“你們是能把蟲族喪死?還是能把通道喪塌?喪有用的話,幹嘛還修煉武道啊?”

“大家圍坐一圈,齊心協力喪起來不就行了麽?”

“你們要是真想做點有用的,那就努力修煉變強吧。”

“現在你們都知道了,十二星聯盟并不是堅不可摧的,并不能完全庇護我們。現在失蹤的克裏斯、下一個可能就是安格斯……”

“等頂着天的高個不夠用了,遲早輪到我們,還有我們的朋友、家人……”

不等任逍遙把話說完,麥穗便抹幹淨臉上亂七八糟的淚痕,啞着嗓子道:“我哭好了,出發吧,去找冒險隊。”

任逍遙:“……”真漢子!就是強!

接下來很長一段路,麥穗安靜得仿佛冬眠的動物,臉上都沒有流露出半點傷心的情緒。若不是淚水幹涸後留下的鹽霜在麥穗蜜色的皮膚上異常清晰,任逍遙甚至懷疑剛剛哽咽不止的那個女孩是不是他的幻覺。

八個人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在野草墊子上,除卻周圍林中時不時傳出不知名動物的叫聲、高高蒿草中的蟲鳴、風摩挲綠葉的響動,空氣異常安靜,仿佛懸停在空中的水汽都結了冰。

任逍遙這樣不長心的都沒情緒說笑,其他人多多少少長點心的更不會開口。

“吃點東西吧。”青樾看一眼時間,打破凝固的氣氛站定腳步道:“十二個小時滴水未進了,趕路不急在這一時。吃點東西恢複一下體力,再休息兩個小時。”

“要不然萬一發生什麽意外情況,我們連逃跑的力氣都沒有。”

正如很多時候,我們是因為看到鮮血才會感覺疼痛,而不是因為受傷。精神始終處于高度緊張狀态的衆人,被青樾提醒已經整整十二小時沒有進食後,這才感覺餓得前胸貼後背。

逃亡時身體大量分泌腎上腺素帶來的精神抖擻已然過去,饑餓感襲來的剎那便讓腿腳都沒了力氣。

這種時候,對于青樾的建議,大家都沒有什麽異議。

“來兩個人跟我到小溪那邊處理一下蟲肉,剩下的人把帳篷搭起來。”青樾說的蟲肉自然是那只醜化版螳螂的肉。

“我和你一起。”麥穗說着,直接來到青樾身邊。

艾米見狀,也短短地舉了下爪子,小聲道:“那我也一起。”

青樾點頭道:“好,我們三個去河邊處理蟲肉。你們幾個把帳篷弄好,蕭越記得把爐子熱起來。”

第一次執行月任務時見識到宋宜随身攜帶的隔熱烤爐後,在任逍遙的強烈要求下,兩人也買了一臺以備不時之需。同修煉的花銷相比,隔熱烤爐絕對算得上是物美價廉的優質好物。

青樾帶着小隊裏唯二的妹子來到小溪邊,三個人蹲成一排,從儲物腰帶取出蟲肉塊刷洗起來。

正是夜色濃重的午夜十分,又剛下過大雨,白日被陽光烤得溫熱的溪水早已冰涼。

但好在對于青樾他們的體質來說,這點兒寒意不至于無法承受。

三人默不作聲,各自埋頭将蟲肉塊刷洗幹淨後分割成易于食用的巴掌大小肉片。

将處理好的肉片再度浸在溪水中泡洗時,沉默許久的麥穗突然開口:“克裏斯導師……幫了我很多……”

話一出口,麥穗便再次紅了眼,淚珠在眼眶裏顫巍巍地,卻執拗不肯落下。

略微停頓一會兒,重新平複下情緒的麥穗才繼續道:“我從小就執拗、強硬、性格暴躁,無論在哪兒,只要發生我看不慣的事情就一定會去管,給我爸媽添了不少麻煩。後來我爸媽就幹脆把我送去學習武道,想讓我吃吃苦頭磨磨性子。結果他們沒想到的是,我武道天賦竟然還不錯。”

“後來我考上索莫大學,從鄰裏文明的搗蛋鬼變成了別人家的優等生。”

“能考上索莫大學,多值得炫耀的事兒啊!我也飄得很。可能就是因為飄得太高了,剛開學不久我就受到了教訓。”

“那天晚上我吃過飯後在學校西南方向的小樹林散步,剛好聽到一個女生在喊救命,嘶聲裂肺特別凄厲。我這個人……向來喜歡多管閑事,半點沒有猶豫我徑直循着聲音找過去了。”

“是一個人渣正試圖強暴一名女學生。”

“我開啓視頻記錄後救了那女生,踢斷了人渣的子孫根,然後報警。”

“可你們猜怎麽着?七天之後,我的警務請求被駁回,原因是證據不足。”

“搞了半天那個人渣是某個大氏家的旁系子弟,他輕輕動動嘴皮子,我手環中的視頻記錄就徹底消失了。不僅如此,他還反過來告我故意傷害和诽謗,證人居然是我救救下的那名女生。”

說到這兒,麥穗長久地望着黑漆漆的遠方,不知在想些什麽。不過很快,她又繼續道:“那是我最深刻地一次,體驗到人性中的惡有多可怕。那時候我發誓,如果我能挺過這一次,我永遠不會再多管閑事。我沒那個本錢,也失去了勇氣。”

“後來那個人渣找到我,跟我說如果我想要他撤銷訴訟的話,我就得陪他睡,做他的狗。不然他不僅會起訴我,讓我坐牢,還會讓我的父母和我一起坐牢。”

“最可怕的是,我知道他有能力做到這些。他連綁定我基因信息的通訊手環記錄都可以删除,陷害我只是普通人的父母對他來說,實在太簡單了。”

“他殺死我們,真的就像碾死螞蟻那麽簡單。”

“沒人知道當時我多麽絕望,我想過自殺,我想我死了的話是不是就不會連累我的父母?可能是以前遇到過我這樣的?”麥穗忽然笑起來,嘲諷不已地笑:“那人渣連我想自殺都想到了……他對我說‘我向你保證,你的父母會死得比你更慘。’”

“他說這話時的表情、語氣、動作,像刀子,一下一下地刻在我心裏,我這輩子都沒辦法忘掉。”

“後來,是克裏斯導師幫了我。我不知道他從何得知這件事,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

“總之從那之後,我再也沒在學校見過那個人渣和反咬我一口的女生。”

擡手抹幹不自覺間滑落臉頰的淚水,麥穗臉上出現飄渺的笑:“這件事之後,他特意找過我。他對我說,要永遠堅持一切對的事。”

“不要因為幫助別人受過傷害就放棄去做,要面對自己的心。不要憂慮以後的事情,既然我認為那是我想做的,就出手去做。他說只要我是對的,他永遠站在我這邊,支持我保護我。”

“他相信我會成為一個很好、很好、很好的人……”

舔舔幹澀起皮的唇瓣,凝望波動的水面半晌,麥穗輕聲道:“克裏斯導師對我來說,更多的是一種……是一種信念。”

“是我習武的信念,是我變強的信念,是我相信這個世界有光的信念。”

“黑暗是存在的、不可磨滅的,但總有光明會把它驅散。”

将被溪水沖刷浸泡幹淨的肉片放到身側的葉子上,麥穗吸吸鼻子:“我媽媽說的對,人長大是要付出代價的。”

“越沉重的代價越,越能讓人更快長大。”

“從今天開始,我真的是個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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