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番外(一)問君能有幾多愁
(一)
季貉有一個在固定人際關系網內人盡皆知的秘密:他吃了榴朱果。
誠然季貉沒有成過親,壓根兒不具備申領榴朱果的資格,而且他連姑娘的手還沒拉過,更遑論自甘奉獻為哪個男子孕育子嗣了。他不是自願吃榴朱果的,絕對不是!
簡而言之,這是一起嚴重的意外事故!
罪魁禍首則該落在昔日同袍的金垚與晚荷夫妻二人頭上。
話起三年前。軍中一對戰友成親擺宴,因為都是武人官階也不高,少有攀交達官顯貴,大将軍仇猰又是不愛熱鬧的性子同樣未親自到場主持,只差人送來了禮金并十壇上好的玉臺春,于是一幹酒膩子歡喜瘋了,連新人夫夫在內,全喝得爛醉如泥東倒西歪。
不過比起金垚,那天的季貉醉得稍微清醒了一丁點兒,當然義不容辭地扶着牆送連牆都扶不穩的金垚回家了。
到家一看,桌上還備得有一桌簡單的菜肴,現成斟滿了兩杯散發誘人甜香的果子酒。金垚喝得舌頭都大了,意識倒還存着一些,口齒不清地嚷嚷,說媳婦兒明日休沐,今夜提早回來做得幾個小菜,定是要同自己小別勝新婚吶!哎呀,媳婦兒真是溫柔有情趣,你們孤家寡人羨慕不來,哈哈哈——
他這一哈,直接把季貉哈心酸了。想他一介六品副尉兼領龍牙軍總教頭,官兒不大可管得寬吶!饷不高但面子足啊!雖說很胖,那他也是堂堂七尺半的胖子,且胖得柔軟有彈性,靈活還機敏,龍牙軍玉面小鼯鼠的名頭可不是白叫的。他穿盔甲都比別人兜得住撐得起,軟撲撲的肚子一挺,特別有派頭。可他沒媳婦兒,連個預備役的媳婦兒都沒有,他很惆悵。
何以解憂?拟把疏狂圖一醉矣!
可當時他只有半醉,便一賭氣,搶過桌上兩杯酒一氣兒全給喝了。
恰好晚荷沐浴更衣濕發輕绾自外頭一腳跨進來,登時面色一黑,心裏頭暗叫一聲:“我滴個蒼天大地觀世音,出人命了!”
酒裏摻了榴朱果汁。榴朱果是晚荷問司衙申領的。她還領了一枚豆翠莢,跟小吏員說他們夫婦決定開創一種新的夫妻相處模式,讓彼此的連接更緊密更詳細,徹底開發身體的潛能,達到愛的升華。
簡而言之,她嫌生孩子疼又想多子多孫,于是想在金垚肚子裏搞點人命出來。
然而金垚肚子裏是不會有人命了。季貉的肚子裏倒是容易被搞出人命。
沒想到自己的二爺還沒發揮功效,莫名其妙大了屁股,季貉登時五雷轟頂,成天提防着有男人觊觎自己的屁股。他白天不敢入軍營,晚上不敢進澡堂,見着姑娘徒悵惘,見着男子防如狼。他坐卧不定寝食難安,他求生不能想死又不甘心,他恨不得咬死金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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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朱果是晚荷将軍下在酒裏的。”妃媂嘴角抽搐,額角挂着冷汗。
“但他認為,如果金垚沒說酸話刺激他,他不就不賭氣了麽?”屠兕攤了攤手,亦感無奈。
妃媂想了想,覺得好像很有道理!
金垚也覺得季貉想的很有道理,于是他把晚荷的豆翠莢拿給了季貉,提出了一個大膽的馊主意:“吃藥講究一條以毒攻毒,仙果保不齊也能互相抵消。橫豎你是男子,吃下去還能多長根二爺不成?”
二爺确實沒多長一根,但原來的二爺不聽話了,特別敏感,動不動一柱擎天,搞得季貉整日裏前凸後翹,着實誘人。
自此,季貉萬念俱灰,不過一個月便消得人憔悴,從一個七尺半的胖子瘦成了七尺半的無常,雙目無神眼圈發黑兩腮無肉面色慘白,七分不像人十分像個鬼。
總是自己帶出來的親兵,仇猰疼惜他這副鬼樣子,教頭的職給他留着,教頭的事卻不派他做了。索性放他在工兵隊裏敲敲打打擺弄木工泥瓦,一則打發時間,二來也是他原本工匠出身,手藝紮實。
妃媂來将軍府之前,除非仇猰召喚,季貉多數時候就把自己關在營房裏造房子做兵器,隐士一般。
他還戒酒了,不敢碰,心裏頭犯怵,聞見酒味兒就渾身冒虛汗。
三年裏與他往來最甚的便是柘桓。
從最初想辦法調配解藥嘗試與他去除朱果的胎效,到後來暗搓搓用刺穴法幫他釋放翠莢帶來的多餘精力,不短的相處時光裏,柘桓與其說大夫,慢慢地倒更像是他的一位盟友知己。柘桓曉得他的苦楚,也看過了他的難堪,陪他哭過頹靡過,始終給予他鼓勵,從未曾放棄研制解藥配方。
嘗的藥多了,如今季貉已能玩笑道:“我怎麽覺得是我在成就你呢?”
柘桓好整以暇地笑笑:“多謝季教頭成全!”
便是一直這般要好的。叫旁人看不出邪念的那種好。
連季貉都沒看出來,柘桓喜歡他。喜歡了很多年。那時他只是戰場上跑來躲去救治傷兵的赤腳大夫,那時季貉還是個七尺半高的軟胖子。
柘桓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只将心思存在心底,獨自喜歡。
他同仇猰不一樣,自卑、膽怯,同時以為喜歡并非是要得到,而是該樂見對方得償所願,見他歡喜無憂。
相識數年,季貉從沒表示過可以喜歡男人,他的目光總追着女子俏麗的倩影,臉上煥發出憧憬的神采。這令柘桓愈加躊躇,一步步退到安全的距離外,甘心與他做知己,而非愛侶。
“柘醫官喜歡我們教頭什麽呀?”妃媂換了一邊給屠兕捶腿,豎着耳朵聽八卦。
“喜歡就是喜歡,看對眼了呗!就跟你和矜墨丫頭一樣,哪有什麽為什麽!”屠兕回得敷衍,倒把妃媂臉說紅了,低下頭,羞赧又甜蜜地笑了起來。
話雖如此,緣生緣滅,情也總是有個起初的。柘桓自然不會輕易對人吐露,他其實由來就偏愛珠圓玉潤,摟在懷裏特別舒服,也踏實。他一度誤會自己是移情,因為母親胖嘟嘟的,慈祥和藹。但他又想母親是女子,自己喜歡的卻是男子,如何算作移情?再想想,童年時經自己手喂大的甭管雞鴨鵝兔子蠶寶寶,皆是胖墩墩圓滾滾,飽滿得好像只只小豬猡。故此,胖就是他的手段,是癖好,胖簡直就是完美!
想通了這一層,柘桓便敢放心大膽地偷偷喜歡季貉了。
無奈季貉瘦了。瘦得那般摧枯拉朽,将樣貌都改換,分明了五官的輪廓,叫眸色變得深邃。
柘桓心頭乍然一陣悸動,發覺原來瘦下來的季貉同樣令自己怦然。他因為胖而喜歡季貉,也因為是季貉,他亦不在乎這人的體态身形了。從此認定了,衷情了,再不肯轉移。
告白的契機得自将軍府的連番變故。
金垚領了黛绾回家,理所當然遭到晚荷一頓胖揍。金垚嘴上不示弱,但從來打不還手,盡是嬉皮笑臉滿院子上蹿下跳地躲避。
他其實懂得疼人。妻子戰場産子的事存在他心裏成了坎兒,他總覺得是虧欠。又醉酒誤事,害了季貉,終究夫妻多年也沒再提添孩兒的事。家裏長女已有五歲,他倒是知足,唯家鄉父母來信每每催問有無孕信,言辭間不無流露,還是想抱男孫。金垚不想逼晚荷,偏這時候将軍要發落兩名侍妾,金垚腦子一熱便應了下來。想着就當是娶只母雞下蛋用,管他糟不糟蹋人呢!不糟蹋晚荷就成。
話說開,晚荷更加恨鐵不成鋼,扔下木梢棍抄過練兵時的鑲鉚鐵棒迎頭就打。邊打邊罵,罵他未成權貴卻看低人命,罵他心無恻隐又自私狂悖,罵他缺德少智無情無義。
“我為你妻,你才知顧惜,若有一日我與你和離成了外人,你當如何?你心底何嘗拿我當女子作想?不過等同于你金家的一份産業。但凡你知女子辛苦,推己及人,便不該有此龌龊念頭。你納妾我固然不依,只你若真心,我一紙休書成全你便是。你卻說拿她當工具,我如何饒你?沒心肝的混賬東西,打死便罷,我與你抵命,照打!”
原本兕翁提醒叫兄弟們一道跟來金垚家幫着解釋說合,便是知曉晚荷性子烈,估計能打起來。只誰想到金垚心裏頭還有這般彎彎繞的念頭?竟激得晚荷動了真。這下已不是勸架了,而是擋煞。幾個戰友不像晚荷可以不遺餘力,生怕傷了她,拳腳施展不開,十分掣肘。
緊要關頭,卻見幾年裏連金垚家門前路過都不肯的季貉一個閃身擋在了金垚跟前。晚荷來勢洶洶,見其人竟硬生生改變了勁勢,鐵棒擦着季貉額角斜掃了出去,狠狠砸進土牆裏。定睛一瞧,牆上好深一個窩,都打透了。
不等晚荷喘口氣,季貉卻一個回身,掄圓了胳膊結結實實給了金垚一拳。
“她是罪人,不能放。你倆有事關起門說。不想說話找我來,我想打人想了三年了!”
說完,季貉便冷着臉往外走去。
想不到金垚這二百五居然突發奇想在後頭問一聲:“你身上朱果效力沒解吧?”
砰——
金垚一個倒仰飛了出去,重重落在地上,鼻血淌了一臉。
誰都沒想到,柘桓打人勁兒居然這麽大!
作者有話要說:
沒有點“完結”,當然是因為還有番外啊,吓吓吓~~
柘桓同季貉的風流桃花債,很短,下一章就寫完了。
小姐姐們的百合不打算寫了,因為,人家已經在一起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