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和離
“六爺!”方伊池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原來六爺也在六國飯店呢!
賀作舟的嘴唇抿成一條線,風一般走到樓梯口,站定,冷着嗓子叫他:“小鳳凰!”
方伊池的神情由驚訝轉化為欣喜,然後揣着手乖乖地跑過去。
清清秀秀一個穿長衫的小爺們兒,甩着袖子,像是撲閃着翅膀往六爺懷裏撲騰的鳥。
賀作舟伸出了一只手,方伊池毫不猶豫地握住,繼而自然而然地溜到了賀作舟的身後。
賀作舟捏着他的小手,恨恨道:“你也是個小挨刀的,上哪兒都讓我擔心。”
六爺把身上的外套脫下,披在方伊池的肩頭,見他的腮幫子微微鼓起,冷嘲熱諷:“還不服氣啊?”
方伊池立在賀作舟身旁,梗着脖子不吭聲。
六爺又罵了聲:“小挨刀的。”
他氣鼓鼓地反駁:“我不是。”
“怎麽不是?”賀作舟捏住他的手腕子,看上面剛被捏出的紅印兒,皺着眉嘀咕,“就知道往我心口拉口子,不是小挨刀的,是什麽?”
“六爺說瞎話。”方伊池還是不服氣,嘀嘀咕咕。
結果話剛說出口,就被賀作舟重新塞到身後去了。
方伊池光顧着和六爺講話,此刻見賀作舟一副興師問罪的架勢,才意識到中間還夾着個阿清,連忙去阻攔:“六爺,那是阿清的爹。”
若是随便一個地痞流氓,賀作舟自然不會留手,但要是阿清的爹,于情于理都得先問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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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阿清是小鳳凰的朋友。
方伊池知道阿清的爹好賭,卻沒想到賭瘾已經大到了這種地步,不禁蹙眉。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就像當初方伊池拼了命去救方伊靜一樣,阿清也拼盡全力維持着家裏的生計。
這個時候方伊池也該勸上一句“當斷則斷”,像阿清勸他和方伊靜斷了那樣,但妹妹和親生的爹娘又是不同的。
在世上走一遭,命是生身父母給的,所以在道理上,兒女總是欠着一分。
再者,阿清的母親體弱多病,方伊池還記得阿清曾經勸過母親和父親和離,但母親的身體實在不好,加上離婚的手續必須雙方同意,再進行簽署,于是事情一拖再拖,終究到了如今這番田地。
總而言之,事情根本不是“當斷則斷”四個字可以解決的。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就算阿清真的下決心去斷絕關系,他們也不能在六國飯店撕破臉。
六爺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低頭瞧瞧方伊池,發現他正在偷偷摸摸地向阿清招手。
有六爺在,阿清順利地走到了方伊池身旁。
“阿清,你準備……”他欲言又止。
阿清嘆了口氣,明白他的意思:“我曉得。”
方伊池松了口氣。
只要心裏門兒清,事情還是有回旋的餘地的。
“把人給我帶出去。”賀作舟收斂了怒火,把萬福喊了回來,“這兒的服務生是怎麽回事,眼睜睜地看着我的太太受欺負?”
從前臺回來的萬福趕忙上手拎着阿清的爹的衣領,連拖帶拽,将人弄到了門外。
弄走了要錢的無賴,賀作舟把視線放在了探頭探腦的方伊池身上,怎麽看怎麽來氣,忍不住拽住他的衣領,把人往懷裏帶:“你不會直說,誰碰你,我崩誰啊?”
顧忌着外人在,賀作舟的動作不大,瞧着像個為太太擔憂的好好先生。
只不過說出口的話一點也不“好”:“放狠話都不會,你想氣死我?”
方伊池踉踉跄跄地往前走,挪兩步委屈了,揪住賀作舟的衣擺報複性地拽。
賀作舟稀奇地停下腳步,皺眉瞪他。
他不甘示弱地瞪回去,瞪了兩眼,心裏發怵,又低頭偷偷摸摸地将六爺的衣擺撫平。
賀作舟一下子被逗樂了:“嘛呢?壞事兒都讓你幹了,還想不承認?”
方伊池将手背在身後,糾結先前的事:“您說我是小挨刀的。”
“得嘞,你不是。”賀作舟拗不過他,擡手把人往懷裏一抱,“你是我的小鳳凰。”
方伊池這才心滿意足地扶着六爺的肩膀趴好,對着身後早已目瞪口呆的阿清招手:“快來。”
阿清愣愣地跟上去,等進了包廂,逮着賀作舟出去抽煙的工夫,一把握住方伊池的手:“你這主現在是什麽路子?連我都看不懂了。”
“胡說什麽?”
“我可沒你能胡說,瞧你剛剛跟六爺說話的态度,可吓死我了。”阿清誇張地拍着胸脯,“換了旁人,絕對要挨槍子兒。”
“不過也是六爺脾氣好的緣故。人家是正人君子,不跟你計較!”
方伊池不以為然:“明明是他有錯在先,怎麽能叫我小挨刀的?”
“人六爺逗你玩兒呢。”
他頓了頓,漸漸回過味兒來,臉上挂不住,顯現出一層淡淡的紅暈。
阿清如今也看出來了,方伊池和六爺的關系比旁人想的都要好,原本懸着的心落回去了些,起碼不擔心方伊池會很快悄默聲地死在賀家的宅子裏頭了。
不過阿清仍舊是擔憂的:“方伊池,咱倆敞開了說,原先的關系再親近,也不過是工作之餘互相幫襯罷了,可在這兵荒馬亂的年月裏,能接濟的都算得上是朋友。”
“所以我說實話,不怕你笑話。
“你嫁給六爺,我能得不少好處,最起碼的一項,飯店的經理就不敢得罪我,只要你是賀作舟的太太,我就能在飯店裏站穩腳跟。
“可我良心上不安,總覺得真要支持你,就是把你往火坑裏推,就算看着你和六爺相處得不錯,我還是擔心那深宅大院裏有旁的人欺負你。”
阿清說話間,兩個服務生端着餐盤,送來了檸檬桂花香片給他們漱口。
方伊池接了,掀開茶蓋輕抿一口,再掩着嘴吐到一旁的小碟子裏:“阿清,這些話你不必說,我懂。”
“你為我想的,我都懂。”
“我知道你懂。”阿清也漱了口,自嘲道,“我們倆都是在飯店當過服務生的人,這樣的道理怎麽會不懂?”
只是世上沒有後悔藥,或許從賀作舟回北平的那天起,方伊池就注定要進賀家的門,哪怕那天他沒有被早起的客人欺負,沒有被燙傷腿,往後也終究逃不開賀作舟的手掌心兒。
又或者不是賀作舟,是李作舟、王作舟,只要是六爺的魂兒,他遲早栽進去。
方伊池和阿清沉默地注視着桌上的白瓷花瓶,那裏頭插着一株含苞待放的玫瑰,露珠懸在殷紅色的花瓣上,像懸而未落的淚。
“你這人就是這樣,瞧着溫和,實際上倔得很,我早知道勸不住,可就是管不住嘴,總想着再說一句,再說一句,你或許就動搖了呢?”阿清的眼睛猛地睜大,裏面燃起希冀的光,但又倏地熄滅了。
“可你是為了給妹妹治病,能穿上旗袍在平安飯店工作的方伊池!你怎麽會動搖呢?”
“就算你不了解六爺,不稀罕賀家的財産,只要認定了六爺這個人,也是會嫁的。”
眼瞅着阿清越說越悲傷,方伊池連忙強打起精神:“事無完全,六爺……六爺不是那樣的人。”
“你是想說,你會是那個幸運兒?”阿清凄涼地勾起唇角,嗓音變得又尖又細,甚至還有幾分刻薄,顯然再次動了氣,“方伊池,你覺得你會是那個在宅院裏活下來的男妻,你覺得六爺一輩子都不會膩味你,你覺得……”
阿清嗓子一啞,說不下去:“我不是你妹妹,沒那麽狠心!你這不是逼我親眼瞧着你去玩命嗎?”
不怪阿清生氣,嫁進賀家成為賀作舟的男妻不是說着玩玩的。對賀作舟而言,可能只是看對眼了一個服務生,做了點出格的破事兒,可對方伊池而言,往後就是旁人再也無法插手的一生。
進了那道院門,他生是賀作舟的人,死是賀作舟的鬼,自此與門外的世界了無幹系。
“你真的想好了嗎?”阿清不甘心地追問。
方伊池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茶碗的邊緣,指尖慢慢浸染上冰冷的濕意,仿佛北平城裏幾個月都無法融化的寒冰,讓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
怎麽會沒想好呢?
他想得比任何人都深,甚至想到賀作舟不要他以後的退路。
其實也是沒有退路的。
像他這樣服務生出身的男妻,就算六爺放他一條生路,賀家也不會讓他出去丢人現眼,或許會化作井底的枯骨,或許會成為樹下的一捧淤泥。
生而低賤,死不足惜。
但賀作舟給了方伊池勇氣,讓他拼着這樣的下場,也舍不得離開落腳的梧桐枝。
就這麽着吧。
他對自己說,就這麽着吧。
走一步算一步,起碼現在六爺還稀罕他不是?
一直在觀察方伊池的阿清心裏一沉,見他眸色黯然,神情卻越發堅定,便知道他鑽了牛角尖。起先若還有三分能勸動他的可能,此時就是一分也不剩,怕是賀家的老爺子再反對,方伊池都能硬着頭皮嫁進賀家的門。
包廂的門再次被推開,這回服務生手裏端的是裝着熱毛巾的瓷盤。賀作舟跟在他們身後進來,自然地站在方伊池身後,有意無意地去捏他的臉頰。
方伊池發着呆,毫無反應。
賀作舟幾乎是瞬間就察覺出了異樣,彎腰扳正他的臉,狐疑道:“還氣着呢?”
“不就是叫了你一聲‘小挨刀的’。”六爺難得哄人服軟,還遇上個油鹽不進的方伊池,真是白瞎了一腔溫柔,因着人家根本沒聽進去!
“行,以後不叫。”賀作舟拎起熱毛巾擦手,擦完,換新的給自家太太擦眼角,總覺得他眼尾微紅,像是胭脂沒擦淨,瞧着楚楚可憐的模樣,又仿佛哭過,“小鳳凰,你這怎麽茬兒啊?”
方伊池偏頭看看賀作舟,伸手把毛巾推開,自個兒拿了替六爺擦臉,擦完又認認真真地去整理六爺的衣領,最後還幫着把西裝的紐扣解了。
“嘛呢?”事出反常必有妖,賀作舟一把攥住他細細的手腕子,警惕道,“你不想嫁給我了?”
方伊池撩起眼皮,淡淡地瞥了一眼賀作舟,眼神似嗔似怨:“我雖然只是個服務生,身世也不好,但答應了人的事兒,總不會反悔,再說……”他沒把領證的事說出口,但眼瞅着六爺是明白他話裏的意思的。
“你接着說。”賀作舟強按住心頭的不安。
方伊池的手垂下來,規規矩矩擺在膝頭,半截露出袖口的指尖白如嫩筍,随着沉默的蔓延,微微顫抖。
“六爺,您是明白人。”
賀作舟提心吊膽等了好半晌,就等來這麽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差點沒給氣笑了:“小鳳凰,你可真是誇我。”
他擱在膝頭的手瞬間握成了拳:“咱不談眼下的事兒,咱看得遠些。”
“成,你說。”賀作舟拖來一把椅子,大馬金刀地坐下。
“眼麽前的事兒沒什麽好說的,咱說以後的日子。”方伊池的拳頭攥得更緊了,壓抑着嗓音裏的顫抖,人也跟着搖晃了幾下,完全沒發現自己說了車轱辘話,“若是以後您不愛搭理我了,想把我打發走,那咱就直接和離。”
“您別要我的命成不?”
方伊池脖子一梗,硬着頭皮說:“我怕死的。”
話說完,屋裏靜了足足一分鐘。
作者有話說:賀老六:今天好不容易出場,結果被小鳳凰氣死了:) 池:qaq……解釋一下哈,設定上的地位順序大概是太太>姨太太>男妻>能生的男妻……沒什麽別的意思,就是這麽設定啦,所以池和阿清的恐懼是正常的,別人家裏的男妻死的死傷的傷,而且前文提到過,賀老六的姐姐也是男妻所生,然後他死掉了。具體的後文會說的。
第三十七 休夫
阿清是被他的直白吓的,賀作舟純粹是氣的。
賀六爺恨不得把這小祖宗直接扛回家按在床上,扒了褲子痛痛快快地揍一頓,把他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想法全揍走:“方伊池,你說你安的什麽心?先誇我,再提要求,就是罵我會變心?”
方伊池啰裏八唆說了那麽一堆掩飾性的漂亮話,一下子被戳穿,面兒上通紅,氣勢平白矮了三分,嗓音瞬間軟了不少,哼哼唧唧的,都有點像撒嬌了:“六爺,您講講道理。”
“小鳳凰,你講講道理行不行?”賀作舟哭笑不得地嗆回去,“敢情你覺得我會變心,現在就瞅我哪兒哪兒都不順眼。”
“不……不是的。”
“還不是的。”賀作舟擡手把他拉到懷裏,對着屁股狠狠拍了兩下,都不避諱阿清,臊得方伊池嗷嗷叫。
“六爺,您怎麽跟玩兒似的?”
“不能夠啊,方伊池。”賀六爺擡起的手,終究落不下去第三下,改為摟着他的腰,“你可不能把我跟你的事兒和玩兒畫等號。”
“你是我的小鳳凰,要一輩子在我這兒搭窩的。”賀作舟說着,把他的小手按在了心口,見方伊池動容,又眯着眼睛把涼絲絲的手指往下按。
方伊池像受驚的小麻雀,夾着翅膀一彈一彈地往邊上躲。
“成,你擔心什麽,我聽聲就明白了。”賀作舟的氣是一時的,想要跟他過的心卻是一輩子的,“這事兒依你,你想要什麽保證?”
方伊池等的就是這句話,他原以為六爺還會氣一會兒,沒想到這麽快就消氣,忍不住詫異地觑過去一眼。
賀作舟再次氣不打一處來:“小鳳凰,你存心惹我!”
瞧什麽瞧啊?
不就是巴望着他心軟!
方伊池這鳳凰,精着呢!
方伊池連忙端正态度,乖覺地坐在六爺腿上,一板一眼地掰着指頭:“第一啊,您得先答應我,不喜歡了就和離,安安生生地放我走。”
“不成。”賀作舟想也沒想就拒絕了。
“六爺?!”
“我不會不喜歡你的。”賀六爺伸手在他腦門上來了個腦瓜嘣,“再提和離,家法伺候。下一條。”
方伊池所有的要求都建立在和離的前提下,哪有什麽下一條啊?
他坐在賀作舟懷裏傻了眼,抱着希望,又問了一遍:“真不談和離?”
賀六爺的胳膊猛地一擡,作勢又要打。
方伊池飛快地夾緊雙腿,往賀作舟的懷裏蹭了蹭:“六爺,不談和離也成,您可以休了我。”
“休你?”賀作舟一口氣差點又沒上來,“得虧你爺們兒我身子骨硬朗,否則剛剛那兩句話,你能直接把我氣死!”
“我說正格的呢。”
“誰他媽沒跟你說正格的?”賀作舟見服務生端着冷盤走進來,勉強壓低聲音,顯得自己沒那麽生氣,“方伊池你給我聽好了,你剛剛提和離,念在是第一次,所以我原諒你,但是這回不成。”
“這回我記下了,回家就按照家法處置了你!”
“不對啊,六爺,我說的不是這檔子事兒!”方伊池急了,他想聊的是正事,可被賀作舟一攪和,莫名其妙就跑偏了方向,“我想……”
“你想你想,你想什麽想?”賀作舟松了手,放方伊池跑到自個兒身邊坐下,怕他瞎嘚啵嘚,一口氣都沒松,飛速把一根沒點的煙塞進嘴裏,冷哼,“虧你之前刻意強調自己是成年人,還不知道成年人說‘想’、說‘要’都是扯淡?”
“老子就不這麽說。”賀六爺把玩着打火機,湊到方伊池面前,眯着眼睛捏他的腮幫子,“我不是單純地想要和你成婚,我想要把你的下半生扛在肩上,對你往後的人生負責,明白嗎?”
服務生又進來了,這回送的是熱盤。方伊池聽得大氣不敢出,局促地揪着衣袖,壓根兒沒顧得上餓。那邊阿清聽他們說話,聽得雲裏霧裏,總覺得賀六爺的形象和傳聞中的有些差別,可具體差在哪兒……他又說不上來。
總之,阿清也沒了吃的心思,一桌好菜眼看着要浪費。
好在賀作舟說完,覺得方伊池該安心了,便餍足地倚在椅子上,捏着筷子往桌上輕輕一磕,擡手夾了塊粉蒸肉到方伊池嘴邊。
六爺知道小鳳凰愛吃肉,點的菜大多有葷腥,卻又做得沒那麽“粗”,只有一道烤鴨是純肉,卻也配了蔥絲甜醬。旁的紅紅綠綠,皆葷素搭配妥帖,一點兒也不油膩。
“動筷吧。”有外人在,賀作舟不想再往深處說。情話說給自家太太可以,說給旁人聽,總是怪異。
就小鳳凰那薄面皮,晚上說不準要抱着被子哭呢。
方伊池嚼着嘴裏香香糯糯的粉蒸肉,漸漸把心底盤桓的疑慮打散了,忍不住拿起筷子又夾了一塊,順便喊阿清也嘗嘗。
阿清不客氣地夾了一大塊,嘗完,連聲誇贊:“不愧是六國飯店的廚子,外面的和這裏的比不起來!”
賀作舟這時候重新端起了“紳士”的架子,用公筷把盤子裏的菜夾到他們的盤裏,等菜上得差不多,喊服務生開了瓶冰鎮的葡萄酒。
“這可不能給你們喝。”賀作舟笑着給自己倒了一杯,“你們在飯店工作的時候總是碰酒,時間長了,對身體不好。”
阿清聽了,深以為然,捏着夾了烤鴨的薄餅咬了一小口,掩唇笑:“可不是?來飯店的客人成天不是威士忌,就是伏特加,好像喝自個兒産的燒刀子就是什麽丢人現眼的事兒似的!”
方伊池也在卷烤鴨,他卷得精細,肉先蘸醬汁,再裹蔥和蒜,裹的時候無意間想起宅門裏的太太小姐們都不蘸這些,而是蘸細細的白糖。
單蘸白糖哪有這樣好吃?
他指尖燙得輕輕顫動,卻不敢用力,因為荷葉餅太薄,好像一用力,就會留下指甲印。
調好配料,方伊池原本打算直接卷起來,可他歪頭瞧瞧六爺,又多加了點蔥絲。
賀作舟轉着餐盤,餘光裏全是方伊池。
小鳳凰喜歡這麽吃?
還好沒要白糖。
六爺想着想着,嘴邊一熱,方伊池把卷好的烤鴨遞了過來。
賀作舟的心瞬間緊了:“方伊池……”
“六爺,您吃。”他笑眯眯地松手,捏着熱帕子擦手,“吃好了就別氣了。”
“好,不氣。”
“不氣,咱就談談和離……”
“方伊池。”滿心的溫情被一盆冷水澆滅,賀作舟将小鳳凰親手卷的烤鴨囫囵咽下,“兩次。”
“什麽兩次?”方伊池終于開始給自己卷烤鴨了。
“家法。”
“啊……啊?!”
“啊個屁。”賀作舟低低地咒罵,“沒操·死你都是因為我太稀罕你,慣的你什麽毛病?”
捏着荷葉餅的方伊池害臊起來,在桌子底下踩六爺的腳:“六爺,您就甭說話了,好好吃您的烤鴨!”
“想堵上我的嘴啊?”賀作舟冷笑出聲,“有本事一直給我卷這個餅。”
卷就卷,多大的事兒?
方伊池抿唇把已經送到唇邊的烤鴨怼到了賀作舟的嘴角,賀作舟不客氣地一口咬住。
之後方伊池又卷了五六個,全進了賀六爺的肚子。
一旁的阿清瞧得茫然:“要不,再讓服務生上一盤?”
“成。”這是氣定神閑的賀作舟。
“不成!”這是卷得手酸的方伊池。
“抱歉,方伊池跟我鬧着玩兒呢。”賀作舟剛剛和小鳳凰争吵時全都壓低了聲音,不愁人家聽見,這會兒道貌岸然地說道,“別擔心,我們只是覺得這道菜非常好吃罷了。”
至于是菜好吃,還是方伊池好吃……只有六爺自個兒知道。
除去亂七八糟的對話,這頓飯吃得可算是主賓盡歡。阿清和方伊池道別的時候,還開了兩句玩笑,說他們“約會”,自個兒當個電燈泡挺好,有的吃有的玩兒,不虧。
方伊池嗔怪地瞪阿清一眼,揮手告別:“路上小心。”
“你也是。”阿清重重地看他一眼,擡腿上了黃包車,沒一會兒,身影就淹沒在了風雪裏。
方伊池杵在賀作舟身旁,揪着六爺的衣袖,他的神情被傘的陰影擋住大半,只露出了略帶茫然的雙眸。
“回家。”賀作舟急着回去教訓方伊池,見阿清走遠,立刻攬着他的肩膀往車裏鑽。
方伊池壓根兒沒想到六爺記仇,乖乖爬上去,歪在車窗邊等賀作舟上來。賀作舟先收了傘,再彎腰鑽進車廂,摔上車門,握他冰涼的手。
“喜不喜歡六國飯店?”六爺覺得好話要趁着沒到家趕緊說,否則到了床上,肯定沒空。
方伊池動動手指,說喜歡。
“等有空,我再帶你來。”
“不用,在家裏也很好。”
“家裏的好吃?”
“嗯,那天的排骨湯好喝。”
“我看你就是喜歡吃肉。”賀作舟摸摸小鳳凰手邊的手焐子,又捏捏他的衣袖,确定足夠保暖,才轉移了話題,“你瞧外面那是什麽?”
此時不過兩三點鐘的光景,天色卻無比昏沉,細密的雪花紛紛揚揚地從灰白的天幕上落下來,像結了塊的鹽粒,打在車窗玻璃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而風雪的背後,飄出幾縷輕煙,方伊池把臉貼在玻璃上,皺着眉拼命瞧,依稀辨別出了地方:“雍和宮?”
“嗯,都說‘男雍和,女紅螺’,咱們正好路過,下車去拜拜吧。”賀作舟喊萬福将車停下,“前些年我姐還沒出嫁的時候,我陪她去過紅螺寺,說是要趁着沒嫁人,先去求一求。”
“求什麽?”方伊池跟着六爺下車,躲在傘下跺腳,冷得直往掌心裏哈氣。
“求子。”賀作舟明擺着等他問。
方伊池臉一紅,差點把臉埋進掌心。
好在賀六爺沒接着說,轉而催他:“拉着我,別走散,臨近年關,燒香拜佛的人太多。”
雍和宮的香火旺,方伊池先前有所耳聞。據說每逢初一、十五,前來上香的人多到走不動道。今兒雖不是什麽特殊的日子,但是快過年了,佛寺裏的人只會多不會少。
他走了兩步,忽然反應過來:“您也信這個?”
“你說呢?”賀作舟似笑非笑地低頭瞧方伊池,見他沒領會自個兒的意思,只得咬着後槽牙氣惱地提醒,“我信什麽信?”
“倒是你,在六國飯店先是和離,後是休夫,還沒說夠嗎?我讓你來佛祖面前把這些屁話呸了,懂嗎?”
“呸……呸了?”
“要不怎麽着?”賀作舟帶着他繼續往前走,身邊的行人越來越多,最後他們不得不十指相扣,才不至于被擠散,“你不把這幾句話呸了,我心裏難受。”
賀作舟一邊說,一邊買了香,交到小鳳凰手裏:“去吧,好好悔悟,最好在佛祖面前發個誓,說你一輩子不離開我。”
方伊池接過香,垂着頭不肯動。
怎麽只要他一個人發誓?
那六爺呢?
六爺就不用……方伊池的心狠狠一沉,說不清的酸楚像被擠爆的橘子,汁液撲哧一聲濺得到處都是。
作者有話說:別看賀老六表面笑嘻嘻,實際上氣得在心裏逼逼:我殺我自己。 兩個人的腦電波再次沒對上預警!好想劇透,但是我不能!!!!!我捂我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