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送貂

吃飽了撐的方伊池正鉚足勁兒往南方飛。

小鳳凰不知道自個兒有了身孕,抱着湯婆子,坐在車廂裏,瞧着瑟瑟發抖的方均南,微微一笑:“別怕,我不打你。”

方均南打死也想不到,前一秒還信誓旦旦地說考慮回方家的方伊池,下一秒就會讓人把他套在麻袋裏背出城,此刻精神恍惚,被車廂裏刺眼的燈一晃,眼白直冒,似乎又要暈。

萬福眼疾手快,潑了杯涼茶過去。

方伊池權當沒看見,他倚着椅背,半張臉被領口的絨毛遮住,瞧着要多羸弱有多羸弱:“委屈你了。”

“……但我不能讓你給方家發電報。”方伊池說出口的話可一點也不弱。

他欠了欠身,抿唇輕咳,露出藏在衣袖裏的一截槍:“因為我是回去搶錢的,可不能讓你們有準備。”

方均南兩眼一翻,暈過去又吓回來。

方家是做生意的,個個手不能拎、肩不能扛,買了槍也不會用,要不然當初方正北也不會遇上馬匪就瘸條腿。

所以方均南哪裏是方伊池這種跟了六爺、性子被調教過的人的對手。

生意人,再大的威逼利誘也不過拿錢說事,就算搞出過人命,也都是手下的人去做,從不會真的親自下手。

偏偏方伊池不按常理出牌,大半夜帶着警衛員沖進方均南的卧房,他自個兒跷着二郎腿坐在桌邊喝茶,扛槍的兵幹淨利落地把方均南套進了麻袋。

“委屈了。”方伊池端的那叫一個彬彬有禮,腳尖踹在麻袋上,還要說聲,“借過。”

方均南覺得跟方伊池打交道,一點兒也不比跟賀作舟輕松。

“來說說吧,我娘留下來的那筆錢到底是怎麽回事?”方伊池把湯婆子遞給萬福,示意他換熱水,自己裹緊了小襖,蜷縮在座椅裏,打了個哈欠,“甭扯沒用的,你知道我想聽什麽。”

橙黃色的燈光下,他眼窩下多了圈淡淡的陰影,随着輕顫的睫毛,碎裂又聚攏。

方均南早已放棄了掙紮,方伊池問,便答:“你娘留下的錢都在娘家人手裏,他們不肯把這筆錢給你爹,只願意給你。”

“你爹覺得把你認回去就能拿到這筆錢,所以一直催我帶你走。”方均南打了個寒戰,伸手抱住萬福順手倒的一杯茶,迫不及待地喝了兩口,“方家子嗣多,家産難分,想掌權就要得到宗親的支持,如果沒有足夠的錢財做後盾,你爹拉不來支持。”

方均南對方家的了解,自然不像萬福打聽來的那麽模糊,而是極盡詳細的:“而且你嫁給了賀六爺,這場婚事聲勢浩大,衆人皆知,你爹覺得如果以和離為威脅,不僅能控制你,還能控制賀六爺。”

“和離?”方伊池聽到這裏,嗤笑一聲,懶洋洋地擡眼,“憑什麽?”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一輩的想法。”方均南苦笑,“他自認是你親爹,對你的婚事有着決定權,只要他說離,您和六爺就得離。”

方伊池輕蔑地勾起唇角,沒再多說什麽。

方均南卻知道這婚壓根兒不可能離。

先不說賀作舟對待方伊池是什麽态度,就算賀家人真的不喜歡自家兒孫娶男妻,此時事情已經鬧得衆人皆知,哪裏可能讓方家再出面把婚退了?

笑話!這不是打人家賀家的臉嗎?

賀家從上到下都是摸着槍杆子長大的,方家再有錢,也得罪不起這樣的人家。

奈何方均南心裏再怎麽抗拒,也忤逆不了家裏拍來的電報,由此落到被方伊池塞進麻袋的悲慘下場。

“小爺,您休息會兒,還要五六個小時才到站呢。”萬福适時地開口,引着方伊池往卧鋪走,“不着急,咱們下車以後走水路,我都安排好了,您歇着就是。”

他早已困頓至極,剛剛與方均南說話都是強撐着一口氣,如今眼皮子打架,聽了萬福的話,沾床就睡,抱着被子一個人呓語。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方伊池說的盡是什麽“先生等着,我這就把錢給您搶來”的胡話。

俨然成了個貨真價實的小土匪。

賀作舟還不知道這一茬,正鐵青着臉,等着火車開來載自己追方伊池。

他離小鳳凰十萬八千裏,要去南方,還得從奉天先打道回北平,再順着方伊池走過的路線一點一點追過去。

趕來報信的嚴仁漸蔫蔫地站在一旁,哈欠連天,礙于賀六爺随時會拔槍的陣仗,硬撐着沒睡過去。

賀作舟心裏亂,等不來列車,就站在獵獵寒風裏逼問嚴仁漸:“小鳳凰真懷了?”

“懷了。”嚴醫生幹巴巴地答,“還沒一個月呢。”

“操了。”

“您不樂意?”

“他那身子骨,你又不是不知道,”賀作舟越說,眉頭皺得越緊,“懷了還不知道有多難過呢。”

“嗐,因人而異。”嚴仁漸安慰道,“您甭擔心。”

“他是我太太,我能不擔心?”

嚴仁漸噎了一噎,轉而抱怨:“要怪還得怪您,洞房前不是還特意找我來問,小爺什麽時候能養好了身子嗎?”

“……我說早着呢,您悠着點,他那身子不是一天兩天能養回來的,以前虧多了。您明着答應,說過個一兩年再要孩子,所以我診脈的時候才吓着,只想着給您拍電報了!”嚴醫生不着痕跡地将自個兒的過失抹幹淨,痛心疾首地搖頭,“六爺,您怎麽不聽勸呢?”

若不是認識了嚴仁漸多年,賀作舟當真想拔槍把這人崩了。

他哪裏不聽勸,不是被方伊池的眼淚勾得沒忍住嗎?

人小鳳凰哭着喊着要他操,他就算憋死自個兒也繃不住啊!

要說還是命。

男妻懷孕不易,賀作舟也沒想到方伊池真能這麽快懷上。

懷了也就懷了吧,還嘚嘚瑟瑟地喊着幫他搶錢跑了,這算什麽事兒?

賀作舟氣得肝兒疼,等車來,點了人直接上車,直奔着北平城去。

萬祿是跟着賀作舟的,此時也急出一腦門子汗:“爺,先前小爺拍來的電報我給您帶着了,您看着怎麽回?”

“我回……我回個屁!”賀作舟抱着胳膊杵在窗邊,煩悶地注視着窗外的風雪,“我拍了他能收到?”

萬祿啞然,片刻又掙紮着開口:“爺,小姐先前參加完婚禮有急事回了趟上海,如今知道小爺趕回去,也去追了。”

賀作舟面色一僵,伸手捏了捏眉心:“她怎麽去了?”

“您大張旗鼓地調人手往南方去,她就拍了電報問,恰巧嚴醫生瞧見,就回了說是去找小爺……”

“嚴賤人我就該一槍崩了你!”

方伊池下車的時候,雪停了。

不同于北平,南方的城市已初露了春意。

他這一行人實在打眼,直溜溜一排兵,護着個瞧着嬌滴滴的小少爺,旁邊還有拎着行李的下人。

方伊池照舊裹着小襖,問萬福:“從哪兒上船?”

“小爺,您跟我來。”萬福跟着賀作舟走南闖北,顯然不是頭一回上南方,直接帶着方伊池往外走。

誰料,走了沒兩步,身前橫插來一隊人,沒穿軍裝,卻個個都像是練家子。

“方伊池呢,方伊池去哪兒了?”緊接着,風裏飄來焦急的叫喊聲,“把方伊池給我找出來!”

被點名的方伊池捂着嘴咳嗽兩聲,在警衛員和對方起争執以前,出聲詢問:“我是方伊池,您……”

“哎喲,方伊池!”他話未說完,就被打斷,一道花花綠綠的身影急匆匆地撲過來,“你可吓死我了。”

來人實在時髦,方伊池愣了半天才緩過神細細打量——燙着卷發,穿着旗袍搭坎肩,鼻梁上還架着副又圓又小的墨鏡。

一雙狹長的鳳眼正從鏡片後似笑非笑地望向他。

“您是……”方伊池不覺得自個兒見過這樣的女人。

“嗐。”她笑得直不起腰,“我是賀老六的姐姐,賀雨慧。你們倆的喜酒我去喝了,結果中途我那不成器的丈夫家裏出了急事,只得趕回去,所以你沒見着我。”

方伊池一下子驚住,紅着臉規規矩矩地叫了聲“姐姐”。

“唉。”賀雨慧喜滋滋地打量着他,“早該讓老六把你接回家,這樣式兒的養在屋裏,多好。”

賀家人還沒有像賀雨慧這般接受男妻的,方伊池知道原因,卻還是緊張:“姐姐,您怎麽在找我呢?”

他心虛,因為出來搶錢沒知會賀作舟。

賀雨慧不知他所想,也不知道他懷孕,單純以為方伊池是不想嫁了,帶着人跑路,所以才從上海着急忙慌地趕來幫弟弟攔“弟媳”,如今也回過味兒來。

要是方伊池真要跑,哪裏會帶這麽一堆警衛員?

“我當你不想嫁給我弟弟呢。”賀雨慧發覺自己鬧了個笑話,也不惱,歡歡喜喜地将他送上船,還把自個兒帶來的人送他,“原是要給我弟弟搶錢。”

“那敢情好,有錢不搶,傻呢,更何況那本來就該是你的錢!”賀雨慧說起話來,比賀作舟私下裏還不着調。

小鳳凰被唬得一愣一愣的,瞧着賀雨慧把整艘船包下,又真的讓跟着自己的人來保護他,頓時坐不住:“姐姐,不用。”

“用得着。”賀雨慧聽見輪船的汽笛聲,遺憾地揮了揮手,走了兩步回到車上,又很快帶着個皮箱子回來,“成婚那日我走得急,忘了把這個給你,你切莫推托,這是我做姐姐的一番心意。”

說話間,船已然開動,賀雨慧靈巧地翻下棧橋,站在碼頭與他揮手:“保重!”

“小姐!”與此同時,碼頭邊停下一輛車,裏面蹿出一人,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剛接的電報,六爺拍的,說……說他房裏的方伊池懷了孕,讓您見着就攔下來。”

“什麽?”賀雨慧腳下一個踉跄,再一回頭,載着方伊池的船已然開遠,差不多成為波濤中的一抹黑點了。

“小姐?”

“罷了。”賀雨慧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追不上了,你讓他自個兒去追吧。”

說完,腳步微頓,咬着唇輕嘆:“壞了,我不知道他懷孕,還給了那樣的禮。”

賀雨慧給方伊池的箱子裏除了錢和貂,還有十幾盒子洋貨精油。

精油是用來幹什麽的,小鳳凰一瞧心裏就有了數,羞得心髒怦怦直跳,連雙腿都情不自禁地絞緊。

說起來他一直不大放得開,所以洞房那晚六爺還是用了精油,依舊是那款玫瑰味的,香香甜甜,他很喜歡。

如今又多了這麽些,也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使完。

方伊池坐在船艙裏,憂愁地嘆了口氣,然後把賀雨慧送的貂拿出來瞧了瞧。

毛色一頂一地好,油光水滑,就是南方天熱,不太适合穿了。

方伊池猶豫片刻,還是搭在了肩頭。他這幾日身子不大爽利,吃得也少,晚上還特意叫萬福灌了好幾個湯婆子塞進床鋪,現如今有貂,穿着也好。

于是下船的時候,比下火車時還要聲勢浩大,穿着貂的方伊池身後不僅有警衛員,還有賀雨慧留下的十幾個練家子的打手。

這麽一行人氣勢洶洶地殺進城,方家那邊終于有了反應。

作者有話說:小劇場,賀老六:嘛呢,咋還送貂呢???????老子都沒想到??????? 小鳳凰迅速穿上·jpg 隔壁開了個小短文,金主x小明星,大概就是繼子死了以後我繼承了他的小嬌妻←這個套路,有興趣的可以去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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