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蘇醒與除夕

宿殃醒來的時候, 已經身處知春苑的房間。

他的意識還停留在當初暈倒前的一刻,醒來見到周圍熟悉的擺設, 他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差點以為他又穿越了一次。

谛聆一直守在他床邊, 聽到人醒轉, 立刻上前探了宿殃的經脈。

片刻,她松了口氣, 道:“寒潭冰魄已被你馴化,今後你修習寒性心法将會事半功倍,也算因禍得福。只是切記, 突破九寒吐蕊功後,你不可修習更多寒性功法了, 否則冰魄紮根愈深,怕是會于你壽數有礙。”

宿殃撐起身體,顧不得什麽冰魄之類的新設定, 焦急問道:“顧非敵呢?”

谛聆微笑道:“師尊将他留在藏珠閣親自教導。這次的事情雖兇險, 但你們也都算各有機緣,實在令人慶幸。”

聽到熟悉的地名,宿殃懵了一瞬。

半晌, 他呆呆地問:“……藏珠閣?”

谛聆道:“小玉樓後山有一片深谷, 谷中藏珠閣正是師尊常年閉關的居所。你們兩人從玉鑒潭下消失, 想來是随着那旋渦誤入山谷藏珠閣, 被師尊發現了。”

宿殃猛地擡手給了自己一巴掌。

——藏珠閣!

他怎麽就沒想到, 以顧非敵那主角光環的特性, 他們從水潭下面另辟蹊徑活下來,顧非敵怎麽可能沒有一點驚人的發現?

原來那段劇情就是顧非敵誤入藏珠閣,得到隐士高人指點的關鍵情節!

宿殃不禁懊惱:都怪他當初犯懶,不但沒有拜讀原着,甚至連沒有他戲份的劇本都沒好好通讀一遍,只在劇組裏聽人只言片語,知道有“藏珠閣”這麽回事兒罷了。

然而這段劇情本來沒他什麽事的,陪着顧非敵誤入藏珠閣的,分明是主角的摯友徐雲展。

所以,他其實是搶了徐雲展的戲份。

劇本中,顧非敵和徐雲展一起誤入藏珠閣之後,兩人便有了過命的交情,無論後來“魔教聖子”再怎麽挑撥離間,他們兩人對彼此的信任一絲一毫都沒有動搖。

那麽搶了徐雲展戲份的他,難不成也要和顧非敵産生什麽惺惺相惜之類的感情?

宿殃頭疼地抱着腦袋,呻|吟了一聲。

——如果他知道藏珠閣劇情的入口在玉鑒潭,他就算是死,從小玉樓跳下去,都不會去參加那勞什子的冰嬉活動!

“你不必懊喪。”谛聆輕聲勸道,“你已在玉鑒潭得了寒潭冰魄,将來的修行只會突飛猛進。師尊剛剛着成新的正陽派心法,并不适合你,卻适合顧非敵,才會選擇将他留下。師尊并無厚此薄彼之心,你可理解?”

宿殃擡起頭,無奈道:“我不是在酸顧非敵,我是……”

看着谛聆黢黑茫然的雙眼,他說不下去了,只含混道:“……我是在生自己的氣。”

谛聆道:“前日你在玉鑒潭,先是救了徐雲展,又義無反顧回到潭中去救顧非敵,已經盡力了。想來,他們二人也會承你的情,你不必惱火。”

得,這也是個麻煩。

宿殃沒被安慰到,反而更頭疼了。

他這半年來極為克制,故意冷落顧非敵,就是因為不想刷到主角團的好感度,免得影響以後他們圍剿魔教的劇情。

但玉鑒潭出的事兒的确驚險,他下意識救人,實在是他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這樣。再加上他也并不想看到主角團因為意外事故少人,沒多思考就遵從了本心。現在想來,這次事件過後,他恐怕還得去刷刷主角團的惡感,才能把這“救命之恩”抹除幹淨。

顧非敵進了藏珠閣,不到出師估計是不會回來了。

所以,他要想刷主角團的惡感,恐怕還得從徐雲展和蒲靈韻身上下手。

宿殃又問了徐雲展幾人的情況,從谛聆那裏了解到,徐雲展傷到了筋骨,需要靜養;範奚和蒲靈韻傷寒未愈,年前是不會從璃師姐院裏出來了;赤彤剛剛蘇醒,指名讓羅隐照顧,把旁人都趕出了住所。

看在人傷的傷病的病的份上,宿殃決定,等過完年再開始他的刷惡感計劃。

年前,他就繼續閉關,修習九寒吐蕊功好了。

如此又過了小半個月,除夕到了。

宿殃也終于在小玉樓師兄弟們聚起來的年夜飯餐桌上,再次見到徐雲展和蒲靈韻。

蒲靈韻經過這件事,看起來比以前沉穩了不少,甚至懂得壓住性子,前來向宿殃道謝了。

她臉上絲毫沒有嫌惡,也看不出勉強,抱拳道:“雖然晚了幾日,但我還是要向你道謝。多謝你救了表哥和小師兄,雖說大恩不言謝……”

“誰說大恩不言謝了?”

宿殃下巴一揚,故意撇着嘴,惡聲惡氣道:“我救的不是你,是徐雲展和顧非敵。顧非敵我現在是使喚不到了,但是徐雲展,怎麽也該向我這個救命恩人表示表示吧?”

他這話一說出來,整個食堂裏一片寂靜。

蒲靈韻僵立在原地,拳頭緊緊攥着,卻忍住了沒有罵出口。

徐雲展輕咳一聲,端着尚未拆除夾板的胳膊起身,來到宿殃身前。

他當初被瀑布落冰擊傷肩胛,骨面裂痕很深,祁老限制了他手臂的活動,如今不過半月,傷自然還沒有好。他用沒受傷的那只手拍了拍蒲靈韻的肩膀,示意她回座位去。

“雲展謝宿少俠救命之恩。”徐雲展無法抱拳,只能微微鞠躬,道,“如果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宿少俠可以直言。”

宿殃瞥了一眼徐雲展的傷臂,誇張地從鼻腔發出一聲嘲諷的冷哼,拿腔拿調道:“既然你的右手還能動,就坐我旁邊,幫我夾菜吧。”

徐雲展還沒說什麽,桌子對面的墨韻先皺了眉頭。

“宿殃。”墨師兄嚴肅道,“在危機情況下,爾等身為同窗,本就應當互相照應,論什麽救命之恩?雲展謝你是他抱有感恩之心,你如此挾恩圖報,欺他辱他,實在令人寒心。”

宿殃心道:我就是故意想讓人寒心來着。

不過他也并不是非要徐雲展幫他夾菜不可,見刷惡感的目的達到,他便端着架子,慢悠悠翻了個白眼,道:“既然墨師兄都幫你說情,那你就回去吧。”

這樣一場鬧劇過後,小玉樓的年夜飯餐桌上便一直彌漫着一股淡淡的詭異氣氛。

赤彤因為頸後的傷還沒痊愈,被祁老禁了酒,沒怎麽盡興,随便吃了幾口菜就帶着羅隐回住所守歲。徐雲展則要和蒲靈韻這個表妹一起守歲,兩人去了璃師姐的院子。範奚喜歡熱鬧,本想拉着宿殃一起去璃師姐院子裏,說谛聆師姐和墨師兄也會來,大家在一起聚聚。

但宿殃堅定地拒絕了這項集體活動——并且打定主意,以後絕對不會在小玉樓參加任何一項集體活動了!

一個玉鑒潭冰嬉就把他坑進藏珠閣,這萬一再來個除夕守歲的什麽事件,讓他再走岔了劇情,他估計就一輩子回不去現實世界了!

宿殃從食堂拎了一壇酒,徑自回到知春苑,跳上房頂,躺在灰黑色的瓦片上,看向群星璀璨的夜空。

時值月末,天空中沒有月亮,星星就顯得異常明亮。宿殃抱着壇子喝酒,百無聊賴,忽然有些想念曾經一直被他诟病的春節聯歡晚會。

他的父母在他尚不記事的時候出了意外,他一直和很寵着他的奶奶一起生活。所幸家裏尚有産業,足夠他們祖孫二人花銷,從未缺過錢。

但自從他的奶奶去世,他在世間再無親人。除夕夜裏,再也沒有誰會陪着他一起看電視節目。

物質的優渥并不能填補他心靈的空虛,他又不喜歡出門與人打交道,就開始在一家視頻平臺上傳舞蹈視頻,收獲了他的第一群粉絲。

後來……

後來就是被平臺推薦參加選秀節目,一夜之間一舞成名,被《宿敵》劇組看中,半只腳踏進了娛樂圈。

誰知一場酒醉之後,他只身一人來到了這個世界。

要說牽挂,他對現實世界應該是沒什麽牽挂的才對,但宿殃就是忍不住覺得委屈。

——為什麽偏偏是他啊?穿到一個舉目無親的地界,還要靠自己走劇情,凹人設。偏偏所有人都跟他作對,改臺詞的改臺詞,崩人設的崩人設,就連一個石林陣都要欺負人,非把他的劇情給掰歪了不可!

宿殃越想越氣,端起酒壇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光,将空了的壇子往房頂下面一推。酒壇噼啪一聲落在地面,摔得粉碎。

“歲歲平安——!”宿殃沖着天空大喊了一聲。

他摸了摸腰間皮質的護帶,将卷在腰帶內的軟劍抽出來,運起惜花步,落在小院中央的一片空地。空地周圍栽着一圈紅梅,正競相開放,枝頭無比熱鬧。可惜,最近沒有下雪,周圍一片漆黑,襯不出紅梅最美好的樣子。

宿殃撇了撇嘴,抖開劍鋒,開始練習綻蓮劍法。

練着練着,之前灌下去的那一壇子酒随着血液的快速循環開始起作用了。宿殃借着醉意,手下招式緩緩變化,竟不知不覺跳成了他當年最喜歡的那曲醉垂鞭。

殷昙神教的綻蓮劍法形似舞蹈,劍招走的是陰柔路子,沒什麽銳氣,卻旨在殺人于靜谧。而醉垂鞭則是一曲張力和進攻性極強的舞蹈,鞭法淩厲,帶着旖旎卻又肅殺的勁頭。宿殃此刻以劍代鞭,做出這些動作竟沒有絲毫違和感。

他甚至還下意識運了內力進去,劍鋒所過之處,大片大片的梅花殘落,仿佛血跡濺灑滿地,卻沒有血腥味,只餘杳杳梅香。

宿殃将這套舞一遍一遍跳了許久,終于,醉意上湧,他暈暈乎乎地扶住身邊一棵被他斬去半樹花朵的紅梅,雙腿一軟,跪在了樹下。

他随手把軟劍一扔,抱着梅花樹幹,将額頭抵在上面,忽然莫名其妙地開始掉眼淚。

他腦中渾渾噩噩,甚至不知道自己哭了,就死死抱着那棵樹,倚在上面,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知春苑門外,徐雲展收回目光,低聲道:“……看來今日無法向他道謝了。”

他身邊的谛聆嘆息一聲,說:“他方才在餐桌上說的話,或許并非出自本心。”

徐雲展輕笑道:“他若真的挾恩圖報,或有意折辱我,本可以提出更過分的要求。”

說完,他又看了一眼抱着梅花樹睡着的宿殃,道:“非敵說得對,他其實……很單純。”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