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食髓知味(18)

柴貞顫巍巍地爬起來,兩行淚就順着面頰滾了下來,“荊嶼,你就不先問問發生了什麽嗎?”

說得那麽委屈,換個不知情的人進來,怕是要以為她才是受委屈的那個。

荊嶼冷笑,“之前少年宮外的,也是你的人吧?”

還要問什麽呢?他見過的龌龊可比鹿時安多多了,不會對誰心存僥幸,更不會被柴貞這點小伎倆給糊弄過去。

柴貞抹掉假惺惺的眼淚,眼底有絲玩味,仿佛越發覺得這場貓鼠游戲有趣——她身邊的男孩子,從學生到社會人,人人都捧着她,要風是風,唯獨這個荊嶼,油鹽不進。

“啊!男生!女廁裏有男生!”

“是高二的那個轉學生,被退學的那個——”

門口傳來闖入的女生們的尖叫,緊接着是議論紛紛,有人大聲地喊着“找老師”,還有人拿着手機對着他們拍照。

鹿時安推開旁邊的女生,一把拉起荊嶼往外跑。

可還沒跑出多遠,就聽見一聲怒喝,“站住!”

李淼眉頭緊鎖,氣得臉都扭曲了,死死地盯住荊嶼。

鹿時安想都沒想,就要開口替他解釋,“李老師,他是因為我——”

話還沒說完,荊嶼已經将她往自己身後一攬,擋在她與李淼中間,“是我的事,跟鹿時安無關。”

李淼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荊嶼,你簡直……無法無天!”

*** ***

午後的陽光炫目,鹿時安在辦公室外的走廊上來來回回踱步,袖子外的胳膊被曬的皮都發燙。

Advertisement

荊嶼被帶進校長辦公室,已經大半堂課了。

鹿時安想跟着,李淼說什麽都不讓,甚至威脅說“如果不想荊嶼被開除,你就別摻和。”

所以她只能在門外徘徊。

而柴貞和那兩個對她動粗的女生從一開始就沒有被卷進來。盡管鹿時安把事情經過跟李淼說了,他也只是語氣平淡地說:“不是我們班的,要管也是她們班主任處理。”

鹿時安用力地攥着手指,仍記得荊嶼被帶走的時候留下的那個眼神,似有安慰,又似不放心,仿佛刻在她的心頭。

吱呀——

校長辦公室的門總算開了。

鹿時安立刻迎上去,結果出來的是李淼。

李淼看見得意門生居然還在這兒,簡直氣得肝疼,壓低嗓子呵斥她,“還不回去上自習!在這裏幹什麽?跟你有什麽關系?”

“可他是為了救我……”

“不要亂說話。”李淼擰眉,把聲音壓得更低,“有什麽私下跟我說。”說着,他試圖把鹿時安從校長辦公室門口帶走。

“是鹿時安吧?來,進來說話。”校長章正信的聲音從門內傳來。

李淼只好松開鹿時安的手,又低低叮囑她,“不要亂說話,別耽誤自己的前程。”

鹿時安有些迷茫,她其實不太懂李淼的擔心。

辦公室裏空調很足,彌漫着淡淡的茶香,章正信坐在茶幾後,慢條斯理地拿手沖茶壺往小杯裏斟茶,見她進來,點點頭,“把門關上,來坐。”

鹿時安看了眼背對着自己、坐在章正信對面的荊嶼,乖乖地關上門,然後走到他身邊正襟危坐。

章正信遞了杯茶過來,鹿時安連忙雙手接了過來,這才發現荊嶼的面前也有一杯,只是茶一口也沒動,近乎滿的。

“很久沒見到你爸爸媽媽,他們最近好嗎?”章正信問。

“他們在歐洲巡演,走了一個多月了。”

“難怪,”章正信下颌微擡,“乘熱喝。”

鹿時安連忙抿了口茶,苦中帶香,很潤。可她現在滿腹心事,真的沒心情品茶呀!

她不明白校長伯伯為什麽在這個節骨眼上敘舊,她偷偷瞥了眼荊嶼,他面無表情,目光停在茶杯的水平面上,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好喝嗎?”

鹿時安老老實實地點頭,“挺香的。”

“那就對了。你爸爸媽媽從前就喜歡喝茶,”章正信頓了下,看向荊嶼,“你媽媽也常一起。”

鹿時安有些意外。

她當然知道校長伯伯跟父母是舊識,而且是一起念書的少時情誼,但沒想到荊嶼的媽媽也與他們是一起的?他知道嗎?

荊嶼一言不發,仿佛章正信提到的不是他的媽媽。

章正信将茶杯放下,看着對面的少年少女,良久感慨道,“鹿時安,你真是繼承了父母的各種優點。你爸爸從前文科好,你媽媽理科強,我聽你們班主任說你文理均衡,成績一直都拔尖。”

鹿時安心裏有事,就算被表揚了也高興不起來,只能不好意思地抱着茶杯惴惴。

“而你呢,”章正信靜靜地看向荊嶼,語重心長地說,“你媽媽很聰明,她念書的時候很喜歡臨時抱佛腳,關鍵是每次都很成功,成績常常在我們幾個之上。所以她一直覺得平時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關鍵時刻做對關鍵的抉擇——她聰明,你也是。”

這話裏,有幾分褒,幾分貶,明白人一聽就懂。

荊嶼低着頭,若有似無地笑了下。笑聲裏有自嘲,也有不以為意。

“你不相信我的話,”章正信也不惱,“你只看見她現在的樣子,就不信她也曾風光過嗎?荊嶼,你記着萬裏長城不是一天建成,自甘堕落也不是從哪一秒突然掉進地獄。”

荊嶼這才緩緩擡起眼,“所以,你也覺得她是在地獄,對嗎?”

章正信自覺失言,抿了口茶,“如果當年你媽媽的嗓子沒有壞——”

“可惜沒如果,”荊嶼不禮貌地打斷了他的話,一下站起身,“她已經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再說什麽也沒有用。至于我,校長,我領罰就好。”

“我希望你明白,處分的目的是整頓校紀,如果男生一個個都随便往女廁跑,成何體統?”

“我知道,殺雞儆猴。”

章正信看着他,不由想起當年那個特立獨行而魅力四射的年輕女人,一模一樣的眸子,一模一樣的叛逆靈魂。

“我先走了。”說完也不等章正信答複,荊嶼就推門離開了。

鹿時安轉過臉,猶豫了下,才開口:“章伯伯……”

在學校裏,她一向管章正信叫章校長,之所以現在喊伯伯,當然是想要打親情牌——畢竟,她算是被章正信看着長大的,小時候在他懷裏抹過鼻涕的關系。

“我知道你要說什麽。”章正信傾身,替她倒滿茶,“是因為高三的柴貞欺負你,荊嶼才會闖進去救人。責任在柴貞,不在荊嶼。”

鹿時安眼睛睜得圓溜溜的,她以為校方是被蒙在鼓裏才會要處分荊嶼。

“她現在高三,那兩個女生也是,不适合在這個時候做處理。”章正信安慰道,“但我會私下找她談一談,保證她往後不會跟你為難。你也不要再主動接觸她們,管好自己的事就行。”

鹿時安茫然地看着章正信。

高三嗎?因為快要高考了,所以不想擾亂軍心,就可以放任不管了嗎?她不大明白成人世界的利弊選擇,如果是她,會認為首先要做人,然後才是做學生。人都做不好,考不考得好,重要嗎?

鹿時安問:“那荊嶼……”

“走個形式,不記入檔案,沒有太大影響。”

鹿時安這才稍稍安心,離開之前,猶豫再三還是問道:“章伯伯,荊嶼的媽媽,和您、我爸爸媽媽都曾是同學嗎?”

“曾經是的,後來肄業了。”

“為什麽?”

“她是唱美聲的,嗓子壞了,就退學了。”

鹿時安本還想問嗓子為什麽壞了?可是看見章正信不欲再說,只好作罷,告辭離開了。

回到班上,正是自習課,可他倆的桌子卻空着。

她不知道荊嶼去了哪裏,問前後排的同學,都說不知道。直到放學鈴打響,荊嶼都沒有回來,鹿時安只能把兩人的書包收拾好,邊做作業邊等他。

教室裏漸漸沒人了,安靜得能聽見窗外各種各樣的喧嘩,還有偶爾從他們教室門口經過的人小聲的議論。

鹿時安聽見了自己的名字,也聽見了荊嶼的。

今天的事顯然已經在學校傳開了,只是不知道又有多少人曉得真相。

“——主席臺上罰站的是荊嶼吧?”

“活該,誰讓他闖女廁了,不要臉。”

鹿時安猛地丢下筆,沖出教室,伏在欄杆上往下看的兩個女生這才發現教室裏原來還有人,又看清了她是誰,頓時面面相觑。

從教室外的走廊,可以俯瞰操場,鹿時安一邊跑,一邊看着主席臺上形單影只的清瘦少年。

放學後的操場上都是踢球、打球的男生,而所有喧嚣似乎都與他無關。

鹿時安一路沖到主席臺下,頓住。

放空中的荊嶼看見她,眼裏情緒波動了下,終究只是說:“丁藍走了沒有?今天你讓她陪你回家,別等我。”

鹿時安雙手并用,爬上主席臺,“……她已經走了。”

荊嶼怕柴貞會讓人找她麻煩,想讓她先走,又不敢讓她先走,猶豫之間身上已經被披了件校服外套,擋住了西斜卻仍火辣的陽光。

他垂眸,只見鹿時安已經盤膝在他身後的陰涼裏坐下了。

“你站你的,”鹿時安把作業本鋪在腿上,“我做作業等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