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食髓知味(22)

叮鈴鈴。

有人騎車打着鈴铛,拐彎過來了。

正對着發愣的兩個人立馬觸電似的分開, 僵直地站在路邊, 目送不速之客騎來、又目送對方離開。

這份肅穆,令路過的鄰居忍不住回頭, 又看了一眼, “哎喲, 是鹿鹿!”一頓,又說,“談戀愛啦?”

鹿時安:“……”

有鐵鍬嗎?讓她原地挖個坑。

沒有的話,用手刨也行……

等鄰居走遠,鹿時安才一口大氣喘上來, 再多憋一會兒, 怕是要缺氧而亡了。

可也不過緩了三秒,她就察覺到從上方而來的視線,頓時, 又渾身緊繃起來。

“我——”荊嶼聲音比之前更啞了。

他看見鹿時安緊緊地抿着唇, 像是在等他究竟要說些什麽。

這令他的掌心沁出細密的汗來, 終于懂得什麽叫患得患失——從前無所畏懼不過是因為一無所有, 不怕失去。而如今舔嘗過溫暖,才會怕被丢下,重新跌入孤獨的冰窖。

“對不起。”他說。

鹿時安眼裏閃過一絲失落,小嘴一撇,轉身就跑。

荊嶼來不及多想,雙手将她箍住抱在身前, 因為慌亂,連聲音都有些微顫抖,“鹿時安,別不理我。”

他很少直接喚她名字,要麽喂,要麽小矮子,鹿時安到現在才發現他念自己的名字是那麽柔軟,柔軟得都不像他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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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鼻頭一酸,低頭看向身前他收緊的手臂,肌肉緊繃着,像是怕一松手,她就會消失不見。

“為什麽……要對不起?”

荊嶼一怔,就聽小姑娘低着頭接着說:“是後悔了嗎?所以對不起。”

他先是沒會過意,等明白了她的意思,心頭襲過狂喜,忙說:“不是後悔,是怕你生氣。”

鹿時安緩緩轉過身,擡起頭,認真地凝着他,“可我為什麽要生氣呢?如果,你是真的……喜歡我。”最後三個字說得很低、很低,說完之後立馬小鴕鳥一樣把頭埋了下去。

看着她抖動的睫毛,荊嶼覺得那一下、一下就像掻在他的心尖上。

于他來說,這感覺是破天荒頭一遭,甚至沖動到就算這一秒就為她去死也在所不辭。

——這不對,這不是他最初想要的。

心底一個聲音反反複複地提醒着他。

但無濟于事,理智和情感早已分道揚镳,他拼盡全力才忍住了重新捧起她的臉的沖動,千言萬語到嘴邊又化作無聲。

“……我送你回去。”

鹿時安輕輕點頭。

兩人并肩,袖口、手肘時不時擦過彼此,微癢,又都默契地裝作未曾察覺。

“那我回去了?”

“嗯,晚上不要再出來了。”

“好。”

鹿時安走上臺階,聽見身後傳來低沉的男聲,“……明早我來接你。”

她燦然回眸,“嗯。”

聽見她輕快上樓的腳步聲,荊嶼扶着門的手卻越捏越緊。

直到樓上傳來關門聲,他才松開手,一拳砸在鐵門上,仿佛這樣才能把自己從旖思裏拉扯出來。

鹿時安一進門,就跑到客廳的窗邊,她以為大概會在小區大門口的位置看見荊嶼,可是沒有。

直到她以為錯過了,打算離開,才意外地看見他從樓棟下走出來。

人影寥落。

鹿時安手扶着玻璃,只覺得他看起來太過寂寞,甚至讓她想要去抱一抱他。可是為什麽呢?

就像感覺到了什麽,走了一半的荊嶼忽然停下腳步,回頭往樓上看。

鹿時安躲閃不及,與他的視線在半空中相遇。

也幾乎是同一時刻,小區裏的路燈漸次亮了起來,荊嶼恰好站在光與影的交界處,後退是夜,往前是光明。

他遙遙地站在那裏,許久沒有動。

鹿時安先以為他看見自己了,可漸漸的,她發現并沒有。因為她沒有開燈,從他的角度怕是只能看見漆黑的一扇窗,可他就那樣仰頭站了許久,才終于轉過身,跨入路燈的清光裏。

“荊嶼……”

黑暗裏,鹿時安手撫在唇瓣,輕輕地念了聲。

心如鹿撞。

*** ***

回家的路,荊嶼走得很慢,以至于到家的時候又已萬籁俱靜。

閣樓上一片靜谧,這竟讓他下意識地籲了口氣。

推開門,月光從窗口照進,給屋子裏簡單的陳設染上一層清冷。

毫無人氣的一間房,沒有溫暖,也沒留下過多少值得留念的回憶。

他放下書包,蹲身從最下層的抽屜裏翻出個鞋盒來。

因為年久,盒子已經發黃,邊緣綻開,一如這間屋子般破敗,剛打開蓋子,就飄出撲鼻的灰塵與黴味。

裏面是本影集,老式的,金銀絲的軟繡封皮,縫隙裏卡滿了灰。

荊嶼翻開扉頁,上面是力透紙背的贈言:

【致姝,願年華似錦,歲月如歌。】

落款是個單字,城。

紙張已經泛黃、發脆,邊緣裂開的地方被人用膠帶紙又細心地貼了起來。

水滴暈開的痕跡殘留在字跡旁,盡管幹涸多年,仍無聲地述說着曾有人對它落過的淚。

第一張照片是三個年輕人在天|安門前的合影,照片已經有些褪色,只剩紅牆依舊鮮豔。

中間的是個清瘦娟秀的女孩,個頭在三人之中最小,巴掌臉,紮着兩條長長的麻花辮,穿着樸素的白襯衣,還是有擋不住的靈氣。

右側的青年頭發微長,戴着粗框眼鏡,中和了特有的那種溫柔,看起來稍微有了些棱角。他穿着件印了花體英文的T恤,看起來一點也不像那個年代的人。荊嶼知道,如果摘了這副眼鏡,他看起來會和鹿時安更神似……

而左側,女孩留着齊耳短發,穿着無袖的連衣裙,歪着腦袋靠在中間女孩的肩頭,唇色紅豔,對着鏡頭笑意嫣然,眸光晶亮。

荊嶼幾乎已經記不起自己究竟有沒有見過這樣的荊姝。

在他的印象裏,母親似乎一年比一年瘦弱蒼白,眼裏也從沒有這樣的光彩,有的只是被香煙缭繞的霧蒙蒙一片。

翻了一頁,又一頁,幾乎都是三個人的合影。

帝都的山山水水,小巷街頭,背後是市井煙火,鏡頭前是三個人的笑臉。

只有一張例外。

那顯然并不是有意為之的合影,而是其他人偶然拍下的——前景是正在拉大提琴的女孩,而她背後,小小的,兩個人正在低頭細語,是荊姝還有……鹿煜城。

盡管荊姝從來沒有解釋為什麽留着這張照片,但誰還看不出來這背後的心思呢?盡管主角不是她,可這卻是她和那人唯一的“單獨合影”。

多傻?多傻。

荊嶼翻過這一頁,後面是空白,連着許多頁都是空白。

直到底頁,上面貼了一張巴掌大的剪報,黃透了的報紙,上面黑白印刷着張合影,俊男靓女,盛裝華服。

黑色的大字印着,“鹿煜城時念伉俪喜獲格獎殊榮,赴美巡演”。

再沒了荊姝的影子,一丁點,也沒有。

那兩人琴瑟和鳴,共享榮耀,仿佛這鏡頭裏從來沒有過第三個人。

荊嶼無數次揣測過,當年剪下這張報紙貼在相冊裏的母親是什麽感覺?是嫉妒,還是絕望?

在清醒的時候,荊姝從來沒有親口對他說過。

只有爛醉如泥,滿口荒唐的時候,她才會傾訴一二。

關于那兩個人是怎樣對自己棄之不顧,是怎樣在她深陷泥潭的時候雙宿雙飛……這種傾訴到最後,總是以她哭到犯惡心,蹲在馬桶邊吐出黃疸水告終。

突然,閣樓的大燈被人一把按開了。

燈火通明,覆蓋了荊嶼原先開啓的那盞小燈。

他回頭,才發現荊姝回來了,而且還帶着一個男人。

荊嶼将手中相冊猛地一合,倏然站起身,一言不發地往樓梯走,卻被荊姝攔住了,“這麽晚了,去哪裏?”

“去哪都行,”荊嶼冷聲說,“不打擾你就好,不是嗎?”

荊姝蒼白的臉上浮現出難堪的紅暈,壓低了聲音呵斥,“小嶼!”

荊嶼甩開母親的手,擦着那個陌生男人的肩往樓下走。

“我要結婚了!”荊姝突然大聲說。

荊嶼頓住腳步,這才第一次,正眼看那個男人——跟荊姝一般高,幹癟瘦小,兩眼凹陷,穿着花裏胡哨的襯衣,卷起袖扣露出不算健壯的胳膊。

男人詫異地看向荊姝,“你兒子都這麽大了?”

“快滿十八了。”

“也太大了吧?你老說寶貝怎樣怎樣,我以為還是小孩呢……”男人打着退堂鼓,“你多大就生了?不會是未成年吧?或者你騙我年紀了?你到底多大?”

一連串的問題。

荊嶼越聽越覺得可笑,不由冷笑出聲。

荊姝瞪了他一眼,忙着跟結婚對象解釋,“……年紀的事,我們晚點再說。”

那人眉毛擰成了泥鳅,“這不行。兒子這麽大了,馬上就要上大學、娶媳婦,還不都是花錢的事?我說你為啥急着結婚,難不成為了找個錢包買單?”

“不是……”荊姝拉住對方的手臂,“你聽我解釋。”

荊嶼三步并作兩步登上臺階,劈手将荊姝拉到自己身後,居高臨下地看向那男人,“是,我馬上高中畢業,念大學一年兩三萬少不了,談了對象要結婚,聘禮少不得要房要車。你要跟我媽結婚,想清楚了嗎?”

“小嶼你閉嘴!”荊姝扯着他的手臂,想要掙脫。

可是荊嶼的手紋絲不動,一雙桃花眼裏閃着狠厲。

最終,男人罵罵咧咧地下樓去了,砰得一聲甩上門,換來房東太太的叫罵。

荊姝總算掙開了兒子的鉗制,一下跌坐在地,頭發披散着,一言不發。

荊嶼站在原地,看着母親瘦小的身影,許久,終究蹲下身,扶住她的肩,想把她攬進懷裏。

可是荊姝一把将他推開了,淚流滿面地沖他吼道:“把我的結婚對象氣走了,你滿意了?滿意了啊?”

她拽着荊嶼的手臂歇斯底裏地發洩着。

荊嶼任她發洩,甚至任她一口咬在自己的手臂上,留下隐隐的血痕。直到她終于一點點冷靜下來,從嘶吼轉化為啜泣。

“……你要逼死我嗎?小嶼,你想要媽媽死嗎?”荊姝擡起通紅的眼,死死地盯着他。

“不想,”荊嶼的聲音裏不帶感情,“但你如果嫁給那個人,只會生不如死。”

“你怎麽知道我現在不是生不如死!?”

荊嶼說不出話來。他知道,可他也知道那個人不值得托付,他甚至對她和她的生活一無所知,又怎麽可能能走到最後?

荊姝抹了把臉上的淚水,顫巍巍地站起身來,許久,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你知不知道,如果沒有你,我早就結婚了。”

言語如利刃。

尤其是最親近的人,輕而易舉就能剜心。

荊嶼閉上眼,深呼吸,試圖扶住搖搖欲墜的母親,“先休息,有什麽明天再說。”

荊姝一把将他推開,自己反倒往後退了一步,撞上了書桌。

荊嶼先前翻看的影集應聲落地,攤了開來。明晃晃的日光燈下,三張朝氣蓬勃的臉,帶着同樣明媚的笑,落在荊姝的眼裏卻好像淩遲的刀。

她尖叫着,擡腳就要去踩。

荊嶼眼疾手快,彎腰将相冊奪了過來,攥在手裏。

“這是我的,你還給我!”

荊姝哭嚷着來奪,卻被荊嶼順勢用力地抱住了,按在懷裏,“我知道,我會還給你,一定會的。”

他聲音很低,很沉,像安慰又像催眠。

荊姝的身子一點點軟下來,最終只能靠着他扶到床邊,靠在牆壁上,喘着粗氣,目光卻還盯着他手裏的相冊。

荊嶼見母親安靜下來,轉身打算把相冊放回抽屜裏,以免她再在是控制之下弄壞了相紙,等清醒過來又要心疼。

抽屜拉開,身後卻傳來荊姝的聲音,平靜得像換了個人——

“你找到她的女兒了,對不對?”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支持~今兒一口氣更了三章,直接往後點吧~

前三章v章掉落紅包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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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收新文我想好啦!文案貼過來,感興趣的收一個呗!麽麽噠^3^

《你是我的萬丈榮光》

顏梁淮的前半生風裏來雨裏去,不是沒考慮成家立業,但想到槍林彈雨要拖累另一個人一起,就覺得單身更好。

直到傾盆山雨裏,他救回了個小獸似的女孩兒,丢不開、甩不掉,明明知道她能自保,還是忍不住處處操心,恨不得把小家夥藏進左胸口袋,走哪護哪。

十九歲之前的米安安從沒離開過小鎮,在她眼裏從天而降的“警察叔叔”像踏着祥雲而來的蓋世英雄,光芒萬丈。

她小心翼翼地守着她的英雄,跟得近了怕被嫌煩,離得遠了怕被丢下,聽不得半點關于他的閑言碎語,像只蠻幹的小獸,随時露出獠牙為他幹架。

直到——

被一度避着她走的顏警官按住肩頭,啞聲威脅,“再莽撞一次,給我試試!”

“是他們曲解你!”

“你不曲解就行。”

“可——”

“我說得還不夠明白嗎?”他一聲喟嘆,“你才是……我的底線。”別人怎麽想、怎麽看他不在乎,他只希望她平安喜樂,長命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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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獸系小可愛在線撩|撥禁欲系大叔

2. 十九歲VS二十九歲

3. 不虐,少女心泛濫的作者只想瘋狂撒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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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你莽撞的性子,也愛你不屈的意志。——顏梁淮

你是我萬丈榮光。——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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