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食髓知味(24)

筆被搶走了,鹿時安只好乖乖地等他寫完。

但等他把寫着“要”字的紙條遞過來, 她還是……一個字都寫不出來。

索性一頭伏在肘彎裏, 裝睡。

耳邊傳來荊嶼的低笑,鹿時安頭埋得就更低了。

忽然, 椅子拖動的聲音劃破了寧靜, 鹿時安擡頭, 恰好看見原先和他們共用長桌的女生抱着書本落荒而逃——取而代之的,是柴貞和她的姐妹團。

鹿時安看向荊嶼,他将面前的書合上,沉默地站起身。

“慢着。”柴貞按住那本書,瞟了眼, 嗤笑道, “樂理?鹿時安,你還真要走音樂才女的路線,打算跟我一較高下?”

她完全沒想到荊嶼會看樂理書, 所以理所當然地認為是鹿時安在看。

當時選拔賽裏鹿時安能拔得頭籌, 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她的參賽曲目據說是原創。可學校裏人人都知道, 鹿時安的父母都是搞音樂的, 所謂原創的背後究竟是誰操的刀,誰知道呢!

鹿時安怕荊嶼又要和柴貞起沖突,也不答她,抱起書就要離開。

柴貞使了個眼色,旁邊的女生拿椅子擋住了鹿時安的去路。

“我在跟你說話,這就是你那當音樂家的爹媽教你的禮貌待人嗎?”柴貞略微提高了聲音, 以至于遠一點的學生也都看了過來。

鹿時安面上一熱,剛要回她,被荊嶼搶先了一步。

“那也得看跟誰說話,還有,是不是在跟人說話。”說着,荊嶼從那兩個女生中間牽起鹿時安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邊。

柴貞被怼得臉色潮紅,怒不可遏地一拍桌子。

荊嶼牽着鹿時安,頭也不回地往外走,一面對應聲擡頭的管理員老師說:“喧嘩的人在那邊,紅衣服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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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年紀的女教師扶了扶眼鏡,一時間難以決定,應該先制止在圖書館喧嘩的女學生呢,還是先制止光明正大手拖手的男女學生……

“放、放手啦。”樓梯下了一半,鹿時安小小聲地說。

荊嶼好似沒有聽見,徑直拖着她的手往下小跑。

他本就人高腿長,鹿時安為了追上他的步子已經夠費力的了,他不松手,她也無計可施,只能這麽被牽着出了圖書館,直到站在林蔭道上,才在周遭投來的若有似無的視線裏,掙開了手。

臉紅得要命。

鹿時安小聲說:“你想被李老師約談嗎?”

荊嶼淡淡地說:“那要看是為了什麽事,學習的事就算了。”

“那你想談什麽?”

他低頭,嘴角帶笑,“比如早戀?”

鹿時安倒吸一口冷氣,撒腿就往教室跑。

——瘋啦?她才不要為了早戀被老師約談!

她才不要,因為老師反對……而和他分開。

如果荊嶼早知道自己一句玩笑話會惹得小矮子變得那麽謹小慎微,他一定不會這樣逗她——

從午後開始,鹿時安活像頭擔驚受怕的小鹿。但凡他稍稍靠近一點點,她就立刻拉開距離,說話的時候恨不得眼觀鼻鼻觀心。

“你在生我氣嗎?”終于,他忍無可忍地問。

“沒有。”軟軟糯糯的聲音。

“那你為什麽總躲着我?”

鹿時安擡起小鹿似的水汪汪的眼,可憐巴巴地說:“我不想被李老師約談,我怕……”

“有什麽可怕的,”荊嶼無所謂地蹙眉,“約談,找家長,還不就這麽幾招。”

“萬一他不讓我倆同桌了呢?”

一語驚醒夢中人。

看着身邊正襟危坐的少年,鹿時安哭笑不得。

于是兩人心照不宣,在學校裏保持着“相敬如賓”,偶有接觸,也是在課桌肚裏悄悄進行——比如荊嶼把寧九給的糖,偷偷塞在鹿時安的掌心裏。

這些只屬于兩個人的小秘密,讓鹿時安的心被填得滿滿的。

放學,兩人之間保持着一臂的距離,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對小同桌在鬧矛盾。

可直到拐進少有人走的巷子,一直目不斜視的荊嶼突然停下腳步,沒有預兆地伸臂将低頭走路的少女擁入懷中,手臂搭在她的書包上,下巴墊在她的發頂,一句話也不說,就這麽抱着。

鹿時安被吓得僵在原地,幾秒後才緩過神來,輕輕推了推他的胸膛,“幹嘛啦?”

“忍了大半天。”他聲音悶悶的,“不敢看你。”

鹿時安輕笑。

“你笑我?”荊嶼不悅,低頭看她,卻見雪白的一張小臉,紅暈柔軟,笑得眼底星辰閃耀。

他情不自禁地低頭,眼看唇要碰到她的眉眼,忽然被小手給擋住了。

鹿時安眨了眨眼,“再這樣,不帶你回家看書了哦。”

荊嶼垮下肩,一臉無所謂地撇開視線,“知道了。”

結果,手指被輕輕扯了一下,他低頭,就看見鹿時安的小手正鑽進他掌心,纖細的手指與他的相扣,晃了晃。

“還愣着幹嘛?”鹿時安抿着笑,“走呀。”

*** ***

鹿時安家裏有只小鬧鐘,是頭奶萌的梅花鹿卧着打瞌睡,長長的睫毛是用絲線做的,一吹還會抖,很是精巧可愛。

鹿時安從廚房回書房的時候,就看見荊嶼正伏在書桌邊,拿一根食指挑着小鹿的睫毛玩。

她把放着兩碗小米粥的托盤放下,“可愛吧?我爸帶回來——”

話還沒說完呢,荊嶼陡然抽回了撫摸小鹿的手指,像紮手似的。

鹿時安疑惑地眨了眨眼。

“像你。”荊嶼懶洋洋地說着,起身,從托盤裏端出一碗粥,“很香。”

像她?很香?

雖然明知他說的是小鹿像她,粥很香,可這樣連起來說還是好容易讓人誤會的好嘛!

鹿時安撇撇嘴,和他一起走到窗邊。

外面夕陽已落,餘晖尚存,從高樓的間隙裏透出一片霞光。

鹿時安見他目不轉睛,忍不住笑:“你這個樣子好像我爸噢。”

荊嶼一勺飯剛送到嘴邊,頓住了,眸色變得極暗,“……是嗎?”

“嗯……”鹿時安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荊嶼對她爸的态度有點兒微妙。

鹿時安甩掉奇怪的直覺,指了指窗外晚霞,“爸爸特別喜歡在傍晚的時候編曲,他說晨昏交替的時候會比較有靈感。”

“嗯。”

“荊嶼。”

“嗯?”

“你是不是不喜歡我爸?”

一雙小鹿眼,明亮清澈,帶着不加掩飾的疑惑。

荊嶼垂眼,“為什麽這麽問?”

“直覺呀,”鹿時安答得理所當然,“你看,我爸的鞋子你也不肯穿。”她指着他光着的腳。

她什麽都察覺到了,只是沒有說。

荊嶼略顯局促地動了動腳趾,鹿時安也覺得不好意思起來,連忙挪開視線,小聲說:“不是的話……可能是我多想了吧。”

“我出生就沒見過我爸,”荊嶼醒了下嗓子,“你理解為‘嫉妒’好了。”

鹿時安眨巴着眼,脫口而出:“這有什麽好嫉妒的,我爸爸就是你爸爸呀!”

安靜。

房間裏安靜得聽見挂鐘當當撞了七下。

在這七聲裏,鹿時安一點、一點石化了。

所以她剛剛說了什麽?

“我不是那個意思!”鹿時安連連擺手,試圖解釋自己并沒有暗示對方結婚之類遙遠的事情,“我只是想跟你說,等我爸媽從國外回來了,你也可以常來玩,他也會對你很好的。”

等等,她在說什麽?要帶他見爸媽嗎?會不會太早……

眼看着鹿時安自亂陣腳,還是荊嶼開口替她解圍,“粥不錯。”

“啊,是嗎?你喜歡就好,”鹿時安籲出一口氣,“我還會很多種粥,你要是提前告訴我要來,我可以提前一天泡好豆子給你煮八寶粥,比超市買的還好吃。”

她說完,就看見荊嶼盯着自己,嘴角慢慢浮上笑容。

……又說錯話了,嗚。

等鹿時安抱着兩只碗跑回廚房,把碗往池子裏一放,雙手撐在水池邊緣把頭一低,恨不得把臉埋進胸口裏。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說啥啥錯啊……

“我來吧。”荊嶼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鹿時安一驚,還沒來及攔呢,他已經撥開水龍頭,就着涓涓細流揩拭着瓷碗,修長的手指靈活而細致,不疾不徐。

“你的手——”

荊嶼側頭,看她,“這麽?”

“特別适合彈琴,”鹿時安比劃着指節,“你試過嗎?”

沉默了一下,荊嶼低下頭,把碗上的水漬細細揩去。

鹿時安不明所以,以為他沒往心裏去,也就沒再追究,嘴裏說着“那我去書房幫你找書喔”人就跑書房去了。

鹿煜城藏書着實豐富,從地板到天花板,一整面牆的書櫃裏塞得滿滿當當。雖然整理過,但就算鹿時安親自動手,也得一本本翻過去。

這本想給他、那本也想,抱了滿懷。

鹿時安的手指從書脊上一一掃過,剛準備再抽一本書,突然聽見吉他撥弦的聲音,帶着共鳴的旋律,耳熟得不行。

她抱着書跑出書房,剛好看見荊嶼側坐在飄窗上,懷裏抱着她那把吉他,正對着窗臺上一沓雜亂的手繪譜撥彈。

那些淩亂、瑣碎的片段旋律,在他的手指下一點點銜接、融合起來。

鹿時安靠在門邊,細細地聽他一次次改動着音符的組合,每一次,都比之前更流暢一些。他不僅僅會彈吉他,而且對音譜非常熟悉,用鹿煜城的話來說就是有樂感。

等他終于放下吉他,擡眼看過來,鹿時安雙手合十給他鼓了好幾下掌,“ 你真的學過啊?”

荊嶼把吉他放在飄窗上,跳下來,手抄在褲兜裏,“一點皮毛。”

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荊姝教過一些。後來,她把家裏的鋼琴變賣了,書也撕的撕、燒的燒,以至于他買了吉在酒吧駐場,都不敢帶回家。

“不是皮毛呀,”鹿時安跑過去,拿起那疊修修改改的琴譜,“我用的不是吉他譜,你用吉他彈出來都那麽流暢,而且這幾段之間的銜接我改很久了,都不是太滿意。”

“你寫的?”

鹿時安把譜子貼在胸口,“嗯,打算去帝都比賽的時候唱的,曲子一直不滿意,所以詞也沒填好呢。”

“不急,還有兩三個月。”

“嗯。”

鹿時安眼睛發光,“書房裏有我爸的鋼琴,你要不要用用看?”

“不用——”

可是沒等他說完,就被鹿時安熱情地扯進了書房,一把按在鋼琴凳上。

原木色的鋼琴,透着骨子說不出的時光韻味,令荊嶼想起自己家裏曾有過的那一臺。

他的手甚至還不夠尺寸的時候就彈過,當時荊姝靠在鋼琴上,看他的眼神就像穿過兒子看見了時光中的另一個人。

但突有一天,還在上小學的荊嶼回家的時候,就看見搬運工正從他們租來的房子裏,把鋼琴搬走。

他攔不住,匆匆跑上樓,正好看見荊姝靠在陽臺欄杆上抽煙。

煙霧缭繞,擋住了她的眼睛,所以荊嶼并不是十分确定,在那個瞬間荊姝是不是真的哭了,或者只是決絕。

就是從那天開始,荊姝扔了家裏跟音樂有關的一切,甚至不讓荊嶼聽流行音。

也是從那之後,她的情緒越來越不穩定,卻開始一個接一個的談男朋友,每一個,她都說會結婚。

手指按在琴鍵上。

低沉渾厚的琴音流淌。

像驚起了記憶中的灰塵。

“我爸不喜歡我玩吉他,覺得不夠正經。”鹿時安無奈地說,“大提琴,小提琴,鋼琴……什麽都可以,就是吉他不行。這把吉他還是他們出國之後,我悄悄買回來的。”

“那等他們回來了怎麽辦?”

鹿時安粲然一笑,“那時候生米都煮成熟飯啦,他們也沒辦法咯。”

荊嶼:“……”

他知道,眼前的小姑娘百分之一百不知道“生米煮成熟飯”這個詞,八成以上都用在哪兒。

作者有話要說:  撩人于無形~

明天還是00:00更,明天單更

8月1——5日,争取都萬更,愛你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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