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季寒柏捉住了他的手, 按着他的手指。
他就在季寒柏旁邊平躺了下來, 一只手依舊被季寒柏捉着,按在胸腔上。
傅林心裏有點不安。
不安是因為他對季寒柏撒的謊。
人生是需要謊言的,聰明善意的謊言甚至有利于維系感情, 可他有個謊言,他覺得撒的很拙劣, 而且被戳穿了以後半點好處都沒有。
那就是他對季寒柏說他是個大學生這件事。
如果不是季寒柏在餐桌上介紹他的時候提起來,他都忘了自己撒的這個謊了。
當初真的是随便胡謅的, 之所以給自己編造這個身份,是為了降低季寒柏對自己的防備心……社會大衆對學生都有濾鏡,學生這個身份, 意味着年輕, 未谙世事,應該被照顧,值得被包容。他當初并沒有要跟季寒柏一生一世的奢望, 所以覺得學生這個身份會給他帶來很多便利, 想瞞也很好瞞,季寒柏總不至于去學校查他的檔案吧。他只需要按時按點往大學裏跑一趟就好了。
可是眼下境況發生了變化,想要長久地在一起, 這樣的謊言就算能瞞住也不行,危險性随時都在,傷害性可大可小。與其等季寒柏發現,不如主動告訴他。
可是要怎麽告訴季寒柏呢?
“我騙了你,其實我不是大學生, 我高中都沒畢業就出來打工了。”
“那你為什麽撒謊說你是學生?”
為什麽,還能為什麽,他是為了錢。
可他不能這麽說,他必須得找一個更體面的理由,比如說為了好找工作,為了……
結束一個謊言的方式,竟然是編造另一個謊言。
傅林發現他和季寒柏的相遇相知,就注定是從謊言開始的,像是泡沫,一戳就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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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林一腔的熱情,漸漸地又冷了下來。
他的确是太貪心了。
他還是不如季寒柏純粹,他沒辦法什麽都不要,就只要季寒柏的愛。
他更需要的,永遠都是錢。
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将來,他都配不上季寒柏。
季寒柏說:“你有沒有發現,我很能喝?”
傅林“嗯”了一聲,望着頭頂的吊燈。那吊燈很華麗,不過沒開,只映着下頭臺燈的光。那吊燈周圍像是貼了一層金箔,隐約能看到他和季寒柏的影子。
“我喝兩斤白酒都沒問題。”季寒柏吹牛。
傅林聞言果然扭過頭來,很吃驚地說:“這麽多?”
季寒柏說:“不過不能一直喝,同樣的酒量,不同的喝法也不一樣,我有訣竅。”
傅林就說:“酒可以少量喝,喝多了傷身。以前在酒吧的時候,經常見有人喝醉酒,聽說有的人喝醉了,直接就被撿屍了,還有酒後亂性的。”
“我基本上從來不會醉。”季寒柏說:“不過我被女的下過藥。”
“啊?”傅林更吃驚。
季寒柏就說:“差點就着了她們的道了。”
“你去哪兒了竟然碰到這種人。”傅林說:“你這種有錢又長的帥的,平時應酬都得注意,我遇到過有的老板被下套的,搞出孩子的都有。”
季寒柏聽了就翻過身來問說:“我帥麽?”
傅林笑了笑,說:“你還不帥?”
“沒你帥。”
“這倒是。”傅林笑着說。
季寒柏就又靠近了一點,伸出手來,摸了摸他的臉。
傅林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從兜裏掏出手機來,看了一下,電話是傅瑩打過來的。
傅林就坐了起來,接通了電話。
“睡了麽?”傅瑩問。
“還沒,有事?”
“你是在……季寒柏在你身邊麽?”
傅林“嗯”了一聲,就從床上下來,拉開門到了後頭的游泳池那。外頭挨着海,晚上風很大,吹的電話都呼呼響。傅瑩問說:“你和季寒柏……還沒有吧?”
傅林說:“我們才剛吃完飯回來,他的有點多,在躺着了。”
“喝了酒的男人更容易擦搶走火啊。”傅瑩說:“我跟你打電話,就是要說這個事。”
傅瑩說完就沉默了一會,傅林說:“你說吧。我在外頭,旁邊沒人。”
“傅林,你要不要再考慮考慮?”
“嗯?”
傅瑩說:“我昨天晚上一夜沒睡……想了很久,打算還是跟你說一下。你要是不是真心實意地喜歡季寒柏,咱們就算了吧。要麽你再等等,再和他處一下感情,要麽咱們就算了。”
“你昨天晚上不還鼓勵我早點把他拿下麽,怎麽變卦了?”
“我覺得……”傅瑩自己似乎也有點糾結猶豫,“我覺得第一次……還是要找個自己喜歡的吧……我也不知道自己這是在幹嘛了。”傅瑩尴尬地笑了兩聲。
傅林笑了笑,迎着海風,看着遠處黑胧胧的大海,說:“你忘了,咱們不是說過,跟季寒柏,沾光的是我。”
傅瑩就在電話那邊笑,也沒有說什麽。
“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也不是女人,我自己都沒什麽包袱,你就更不用有壓力了。我這麽做,也是想自己過好日子,你不要想那麽多。”
傅瑩“嗯”了一聲,說:“保護好自己就行。”
傅林點了點頭,說:“你早點睡吧,我挂了。”
“喜歡季寒柏麽?”傅瑩忽然問。
傅林愣了一下,握着手機沉默了一會,然後“嗯”了一聲。
傅瑩就在電話那頭笑了起來,說:“他挺好的。如果你們彼此喜歡,那是最好的了。你也不過是想找個有錢人在一塊,這年頭談戀愛結婚的,誰不看經濟條件,你沒有錯,咱們只是沒有那麽高尚。”
傅瑩這是在反過來寬慰他。
他們倆也真有意思,都反過來寬慰對方,卻都沒有真正過了自己那道坎,典型的掩耳盜鈴。
想找一個有錢人是沒有錯的,但為什麽還是心虛,大概因為季寒柏太純粹,而真正的自己,并不是他所喜歡的模樣。
“你放心,”他對傅瑩說:“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麽,永遠都不會忘了我的初心。”
挂了電話,傅林沒有急着回去,回頭看季寒柏,躺在床上,好像已經睡着了。
他就脫了衣服,下到了泳池裏,游了一個來回以後,仰泳躺在水面上,靜靜地看着上頭的星空。
“大晚上的你怎麽跑出來游泳了,季寒柏睡着了?”
孟小喬不知道什麽時候出來了,在水池邊坐下,把腳放進了水裏面:“我靠,這麽涼了。”
傅林就趴在池沿上,說:“你怎麽還不睡。”
“聽見動靜,出來看看。”孟小喬說。
孟小喬抽了一支煙點上,拿着煙盒問:“你要麽?”
傅林從水裏爬出來,濕漉漉地往孟小喬身邊一坐。他身上的襯衫都濕透了,貼着胸膛,頭發也是濕的,一直在往下滴水。孟小喬遞給了他一支煙,又幫他點上,說:“我以為你好學生,不抽煙。”
傅林吸了一口,仰頭吐了出來,身上特別涼,海風一吹甚至有點冷,他的嘴唇都變得有些烏青了,吸了兩口煙,總算是暖了他的五髒六腑:“你不了解我呗,我初中就會抽煙了,其實我打小是個壞孩子,就是長了一張好孩子的臉,能騙人。”
脾氣差,學習差,小小年紀就跑去賺錢了,永遠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心思比成年人都複雜。
孟小喬看他抽煙的姿勢,果然是老煙槍。
他就知道嘛,酒吧裏跳舞的,能清純到哪裏去!
不過如果擱在以前,他肯定要嚷嚷給季寒柏知道:“你看吧你看吧,我就說他不單純!”
可是最近發生了太多事,他對季寒柏已經完全沒有那種心思了,所以看到傅林這樣,他也不再是情敵的立場,反而覺得這樣的傅林和他更接近。
他就說嘛,他和傅林有點相見恨晚,很聊得來!
“季寒柏知道你會抽煙麽?”
傅林抖了一下手裏的煙,吐出一口煙霧來,搖搖頭,臉龐在夜色裏顯得精致而冷淡:“他什麽都不知道。”
“那你可小心點,最好別讓他看見,他應該不會喜歡你抽煙。”
“你說他如果知道我沒他想的那麽好,會不會後悔喜歡上我?”
孟小喬看了傅林一眼,說:“如果只是抽煙,倒不至于。他自己不也抽。”
傅林兩只手撐着身體,嘴巴叼着煙仰起頭來,香煙在夜色裏忽明忽暗,面龐也在微光裏忽隐忽現。
他沒有再說什麽。
他這人防備心是很重的,他和孟小喬,并沒有到交心的地步。他還是防着孟小喬的。
孟小喬壓根沒有對傅林說的這些話上心,他現在滿心的煩惱,都只有周放一個。
等到夜深人靜了以後,他一個人靜靜地想,忽然有些後悔,覺得自己不該在周放表白的時候跑掉,雖然他也不知道即便不跑,又能說什麽。
“哎,你看過張愛玲的《色戒》沒?”孟小喬說:“那裏頭是不是有一句話,說通往一個女人心裏的通道,是下面那地方。”
“是《色戒》裏的麽?”傅林問:“好像她是說過類似的話,歌德也說過吧。”
“你覺得這話有道理麽?有沒有可能,你不喜歡一個人,但是因為跟他睡了,就喜歡上他了?或者本來是好朋友,因為在一起睡過,倆人之間的感覺就變味了?”
“好朋友?”傅林說:“不管是不是朋友,和任何人睡了以後,那肯定都和沒睡前不一樣了吧?肯定變味啊。”
“對啊……”孟小喬呆呆地說:“我靠。”
傅林想,睡過了和沒睡過,差別肯定非常大。
他現在這麽心虛,羞愧,是因為覺得自己對不起季寒柏吧?
他應該讓季寒柏睡一下,可能就沒這麽多胡思亂想了!
對,說不定睡了以後,自己也更理直氣壯一點。現在這種心虛畏懼,實在不适合他這樣的心機婊!
睡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