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花月坐在炕上給大哥縫衣裳,他外出幹活穿的衫子不知在那裏劃了道口子,洗得發白布也不結實輕輕碰一下便壞了。

花月和他說下次去鎮上扯塊料子回來重做一件,大哥只是笑笑說很快就到冬天了,這會兒再做新的完全是浪費。她也不好再說什麽,這個時代只有幹力氣活才能賺到錢,家裏的好東西都緊着自己,可憐爹娘和大哥卻摳巴着,還要在她面前做出一副可有可無的樣子。他們都是她的親人,所以她不能自私的只為自己着想。還有一個多月才入冬,趁着這個時候她得抓緊時間多找點山貨,要是能找到些稀罕物換了錢家裏也能松動些。

太陽落了山,黑夜很快席卷了天幕,冷風吹着外面的樹沙沙作響。娘在屋裏生了火,既能取暖做飯也方便。吃過飯,花月從井裏打了小半桶水上來打算在爐子上熱了用來洗臉泡腳,一擡眼見院子外面站了個人,縮着身子看着有幾分狼狽,她以為是陸良陰魂不散,仔細看了看發現這人要比陸良矮一些,月色朦胧,銀光照亮天地,唯獨看不清來人的模樣。

那人見花月看到他了,先是一陣欣喜,繼而沖她招手。花月小心翼翼地走近才看清來人竟是劉洪濤,難為他做出這般尴尬地舉動來,花月抿着唇問:“你怎麽來了?”

劉洪濤臉上的紅霞在夜中看不真切,他在外面待得久了,渾身冰冷,連說話都不覺中帶了顫音:“我等天黑的時候才從家走的,沒人看到。月兒,我聽到村裏人傳得那些閑言碎語了,清者自清,不用理會他們。我信你,所以不用擔心我家人會看輕你,就當是我自作多情罷,總覺得只有把我心裏的話全告訴你我才能放心。”

她和劉洪濤不過才見三次面,每一次他都能給她溫暖和貼心,今天他站在寒風中等了這麽久只為告訴她爹娘的擔心都是多餘的,他一句相信就能抵過千萬甜言,讓她覺得實在卻也愧疚。她垂着頭,長發滑輪在肩頭,平緩輕柔的聲音和着風聲四散開來,像一把小刷子撩撥着劉洪濤的心:“你肯信我……多謝你,我都記在心裏了,天這麽晚了,你的手冷得和冰一樣當心着涼,快回去吧,來日方長……”

劉洪濤因為她的這句來日方長心裏宛如鹿撞般,他在十五歲那年見到和花大叔在地裏提着籃子蹦蹦跳跳采野花的花月就移不開眼了,他那時就想這一輩子考得功名抱得美人歸便是閉了眼也值,到了适婚的年紀,娘張羅着要給他說親,他将脊背挺得筆直紅着臉說只想求花家的花月做娘子,娘還笑話他原來早就動了凡心。他一個大男人受點風寒不怕,倒是怕她有什麽不舒坦,當即笑着應了:“我這就回,你趕緊進屋,瞧你穿得單薄,別讓花叔花嬸擔心。”

花月沖他笑了笑轉身進去,抱着木盆回屋了。大哥不知道再和爹娘說什麽,逗得兩老大笑,她将水倒進鐵鍋掀起簾子進去問:“說什麽呢?”

蔡氏就着油燈做針線,父子兩冬天的鞋子早磨得不成樣了,得趕着在冬天來的時候做出來才成。蔡氏在冬天的衣物上向來不吝啬,能緊巴着少吃兩頓也得買了棉花讓一家人穿暖。鞋底太厚她用力将針穿過去才擡頭說:“月兒,今年冬天先緊着你爹和大哥,你的鞋娘晚點給你做。冬天出門少也不急着穿,平日裏在熱炕上坐着也不愁冷。”

花月坐在娘的左手邊不擋光,臉上挂着淺笑,點頭道:“我去年的鞋子還新着,不要花那處冤枉錢了。到了冬天好找活嗎?咱們村離鎮上遠不遠?”

花城看了眼忙着抽煙的爹,心想爹又要挨數落了,這個念頭才起,娘的話就追着而來:“大晚上還不消停,熏着孩子們,快滅了滅了。也不知道有什麽好抽的,月月都得緊着這根煙杆子,以前在地裏防狼,這會兒防誰?”

花月好奇不已,開口問道:“煙杆子還能防狼嗎?”

蔡氏低頭一邊幹活一邊說:“那幾年的日子比現在苦多了,老天又不給人活路,家裏的莊稼長得不好一家人的肚子都填不飽,好不容易熬到糧食成了偏偏那些好吃懶做的也盯上了,村裏人都出來守糧食,夜裏有狼下山叼人,就生了火堆,煙杆子就是用來打發時間提神的,你爹倒好離不了了。”

花大叔猛吸了兩口才滅了,咧嘴笑道:“不抽了,你也別數落了。等明年開春爹帶你們去鎮上趕廟會去,還能看大戲吃好吃食,今年咋們家的兩頭長得壯應該能賣不少錢。”

花月搖搖頭說:“還是留着給大哥娶媳婦用吧,聽說現在女方家聘金要的貴……”

花城站起身拍了拍她的頭嗤笑道:“一天到晚都想些什麽,去看水燒開了沒有,趕緊洗臉去睡覺。”

花月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日子,每天晚上和爹娘說一頓嘴才回自己屋裏去睡,她聽話的站起身:“娘別做的太晚了,黑燈瞎火的仔細傷眼睛,早些睡。”

蔡氏笑着點頭,看着花大說:“瞧咱們女兒多貼心,成了,我也不做了,你們洗完快回屋睡覺去吧。”

花月心上沒有那股壓迫感剛沾上枕頭就睡着了,呼吸綿長,月光透過窗照在她娴靜的臉上,朦胧又美麗,只是原本睡得安穩的人突然皺起了眉頭,像是被什麽給遏制般難以呼吸。

這場夢宛如走馬燈般閃現出諸多片段,明明與她無關的記憶她卻感同身受。

炎夏時,山上的樹木蔥郁将灼燙的太陽光隔絕,年歲尚小的花月踮起腳尖要夠長在岩壁上的野果子,她急得滿頭大汗卻夠不到,登時未長開的漂亮小臉布滿陰雲,轉身沖着一個方向大喊:“陸良,給我摘果子……”

畫面陡轉,吃夠了果子的花月回到家裏,蔡氏一手叉腰,一手扶着她的肩溫和地說:“月兒,以後不要亂跑了,你長得這麽好看要是被壞人給拐走了怎麽辦?我們家月兒往後是要嫁全村最好的男子的。”

花月仰起頭笑得天真:“我知道了,娘,什麽是最好的?有錢人和官老爺嗎?”

蔡氏搖搖頭說:“以後能讓你過上好日子的才是最好的,打心裏疼你惦記你,好的都緊着你,這才是良人。”

一場雨後,天空湛藍,陽光溫和,她坐在陸良給她專門磊好的石頭上問:“陸良,你是最好的人嗎?”她問的認真,眼睛裏含着莫名的狡黠和躍躍欲試,陸良說了什麽她壓根沒放在心上。

花月十五歲生辰那天,陸良給她帶了從鎮上買來的蜜桃酥,她坐在老地方一口一口地吃完,拍去手上的碎屑:“陸良,你為什麽還不成親?”

“所有人都覺得我不是好人,沒人願意嫁……”

“那我嫁給你吧!”

陸良孩子氣的欣喜全落在她的眼裏,她站起身說要和姐妹們玩去不陪他了。陸良看着她走遠,直至消失不見嘴上的笑久久未散去。

二妮在村口焦急地等着,看到她走過來,急急地說:“你做什麽因為別人的幾句話就去招惹陸良?你瘋了嗎?”

花月無所謂地說:“她們要和我比,我怎麽不比?你看,不費吹灰之力,陸良和村裏別的男子一樣,只要給點甜頭就聽我的話,有什麽好怕的?春芽的那只簪子既然歸我了,我要把它丢掉河裏去,看她還怎麽顯擺。”

二妮抓着她的袖子,疑惑道:“花月,你真的打算和陸良成親嗎?”

花月像是聽到什麽笑話般捂着嘴直樂:“怎麽可能?我嫁什麽人不好,怎麽會嫁給他?你說他是因為我才不成親嗎?他也只有這點用處了,往後我不會再搭理他。”

二妮喃喃地說:“花月,你可不要引狼容易送狼難,陸良不是能逗弄的人……我過兩天要去我姑姑家,等我回來再說。”

二妮走後,花月獨自一人去河邊洗衣裳,洗完最後一件正要回去,抱着盆才轉身,卻被一雙手用力推進河裏,木盆和衣服随着河水流走,她在茫然中回神,平靜被一股鋪天蓋地的水給淹沒,她在水裏撲騰着想要抓住一線生機,只是她漸漸感覺到身體越發沉重,眼皮再也睜不開……

充斥再花月耳畔的唯有那道陌生尖銳的聲音:“我讓你騙人,你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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