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直到天黑月亮挂在樹梢,花城才踩着地上張牙舞爪的枝桠影子回來,輕手輕腳地打開門鑽進去輕輕合上才松了口氣,明天看來是少不了要挨娘的一頓數落了。

他走到花月拿屋前輕聲叫:“月兒,你睡了沒?”

花月哪裏睡得着,一聽到聲音就騰地坐起身下地穿上鞋,壓低嗓音說:“沒睡呢,哥你肚子餓不餓?爹今天烤的地瓜我還給你留着呢。”她只是躺在炕上聽外面的動靜,生怕自己睡着所以才沒鑽被窩。

月光透過窗照進來職能隐約看到人的輪廓,花月擡手在鼻子上扇了扇:“你喝酒了?真是臭死了。”

花城笑了笑,聲音低沉渾厚:“我和他們喝了兩杯,沒喝醉,清醒得很。妹子,我和你說這陸良真不是人,為了你可什麽招都使得出來。就說那王大石福滿村誰人不罵?撩雞鬥狗沒個正形,逮着誰欺負誰壞事做盡,聽起來比陸良壞是吧?可這些小子全給陸良使喚動了,我真是服了,當壞人當到這份上也值了,這麽不動聲色的……”

花月趕忙打斷他,皺着眉說:“哥,我給你倒杯水醒醒酒吧?我怎麽聽着你這口氣像是還想入夥啊?難不成也想像陸良當個惡人頭子?”說着自己先撲哧一聲笑出來。

花城搖搖頭,拖了個凳子過來坐下:“什麽惡人頭子,人家陸良才不稀罕。聽大正他們說都是以前在外面惹事的時候,陸良路過順便給擺平的。知道為什麽這麽多年他怎麽鬧騰都沒仇家找上門?穆九爺的鋪子開遍清河縣,人脈極其寬廣,陸良是他眼前的紅人,旁人自然是賣給他幾分面子的。咱們村裏人誰知道陸良的根底?人人唾棄他,卻不知道人家在外面是個香饽饽。”

花月雙手環臂靠在一邊靜靜地聽着,心裏卻在暗笑,大哥分明開始說胡話了還說自己沒喝多,她想聽的東西半句都沒聽到,實在忍不住了才開口說:“他怎麽會知道劉家的事?”

花城咧嘴一笑:“這種事只要有心怎麽會打聽不到?你說這世上的事得有多巧?劉奶奶和徐三娘吵架那天王大石正好路過,聽到徐三娘說‘有骨氣你從今以後一口飯也別吃,活着也是個拖累’,劉奶奶還哭得很大聲,不知道為什麽後來再沒有聽到聲音。王大石好奇不已,他平日裏慣做偷盜之事,便是主人在家都能溜進去,更何況那天只有劉洪濤那個書呆子在。你知道老人家說什麽嗎?徐三娘要給兒子省錢娶媳婦,說她是個拖累,她不想害自己的孫子娶不上媳婦,倒不如死了幹淨,也省得到時候還得因為照顧自己這個老婆子分神,也許是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心裏委屈沒處說,才昏昏沉沉的說出這些話來。”

花月只是覺得老人家有些傻,因為堵一口氣就送了自己的命,可是人活在這世上誰不是為了讓那一口氣吐得舒坦?倒也不好說什麽對錯了。她嘆了口氣,徑直去倒了杯溫水給大哥,輕聲道:“喝完快些去睡吧,娘問了好幾次你怎麽還不回家,我也沒敢說你做什麽去了,怕是明天少不了又要訓斥你一番。”

花城端着碗一飲而盡,在她轉身時悠悠說道:“妹子,不管是家醜還是什麽,這事終歸是劉家的家事,本不該為外人道,陸良能把這事捅出來,就是鐵了心要毀掉你和劉洪濤的親事,要是……你可怎麽辦?”

屋子外面刮過一陣強風,将靠在牆上的籃子吹動發出一陣聲響,花月沒有回頭,只是壓低聲音說:“哥,這一回我打算讓我的心去做選擇,就是被外人笑話我也認了。只是爹娘那裏……我當初就是怕他們受衆人指點,才……”

花城在黑暗中皺緊了眉頭,他心中何嘗又不是一陣錯綜複雜的愁苦滋味?當初是他攔撥着妹妹不要和陸良來往,可人總是會因為一件事而改變對某一個人的原本印象,心裏的那杆秤越發不受控制的往過傾斜,良久他才隔着簾子問:“月兒,你是不是心裏還裝着陸良?”

花月爬到炕上蓋了被子,腦海裏閃現出陸良或笑或怒的樣子,更深的是第一次相遇他小心翼翼的樣子,身上淡淡的清香和灼熱的呼吸席卷了她所有的感覺,還有那句含着寵溺地“不要用力,傷到了怎麽辦?”不停地在耳邊回響。不是不在意,而是告訴自己不要去在意,以為這樣就可以把自己麻木,她真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回看自己的心一眼,卻不想只是不經意的一瞥一切便轟然坍塌。

就在花城以為花月睡着轉身準備回自己屋子的時候,聽到裏面傳來一道清醒又肯定的聲音:“是啊,哥!”

直到幾天後,村子裏嚷開劉家媳婦苛待婆母以至于活活餓死的事,花月這才明白大哥所說的陸良要捅出來的是什麽事。二妮拉着她的胳膊滿臉不可置信:“不是吧?劉家這幾年不是可顧着面子了嗎?你這未來的婆母……心這麽狠,你嫁過去豈不是要吃苦頭了?劉洪濤光知道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狗屁聖賢書,跟聾子似的聽不到,你這往後的日子怎麽過?”

蔡氏頓時慌了神,要是這樣她不是急急地把女兒推進火坑了?這世上的事不會空穴來風,她轉頭看向身後的花大,焦急地問:“孩他爹,這可怎麽辦?這……”

花大拍了拍她的手,沉穩地說:“你別急,帶着月兒回去吧,別聽風就是雨,等我回來再說。”說完就急匆匆地往福滿村去了,花城看了花月一眼二話不說也跟着去了。

越靠近冬天,只覺得日頭越發短又稀薄了,看着很耀眼的光打在身上卻不覺得有半點暖意。花城追着爹的步伐,因為走得快,堅毅略黑的臉上染上一片淡淡的紅,他見爹嘴角緊抿,拳頭握得緊緊的,顯然是強壓着心裏的怒意。

到了劉家,先前聚在門口看熱鬧的人早已經散開了,花大徑直走進屋裏見劉大志木納地坐在炕上,徐三娘一臉忐忑的靠在牆角上,劉大花也不說話,雙眼哭得通紅,時不時擡起袖子擦擦鼻子抹抹眼淚。唯有劉洪濤趕忙站起身,尴尬地稱呼道:“花叔,大哥你們來了。”

花大走到劉大志跟前嘆了口氣道:“劉老弟,按理說我這會兒不該來,你們家裏還事忙亂的很,只是這事傳得全家全戶都知曉,我為了我的女兒也得來一趟,你就是當我落井下石還是小人都成,我只想問你一句這事不是真的吧?”

劉大志抓着花大的胳膊突然大哭起來,委屈的像是見了親人一般:“大哥,我這輩子可是做了什麽孽,讨得個這麽心狠的婆娘。就算她不是故意的,可人也是因為她才死的,我對不住我老爹老娘,只怪我軟弱無能,什麽事都不敢和她吵也吵不過她。我可是給我自己找了個祖宗供着,可憐了我娘的那條命。大哥,我家都成這樣了,我不忍心讓花月來我家遭這個罪,所幸還沒下定,就這麽算了吧,說起來還得我們和你家賠個不是。”

徐三娘原本垂着的頭驀地擡起來,一臉兇狠:“劉大志,你腦子被驢踢了?花月那是我費了那麽大力氣給洪濤定的媳婦,你有什麽資格說不算就不算?”

劉大志怒目圓睜,騰地站起身像要動手一樣:“誰知道你這樣的惡婆娘會怎樣對待人家姑娘,先把這筆賬算清楚再說別的。”

花城不覺中也點了點頭,想到場合不對擡手摸摸頭将這點尴尬掩藏。旁邊的劉洪濤拉着劉大志的胳膊說:“爹,你別生娘的氣,她也是為了我。要怪也該怪在我頭上,可我真的喜歡花月,這親事都說好了,只差挑日子了,怎麽能就這麽算了呢?花叔,您幫着勸勸我爹。”

花大看着就頭疼,他來也不過是證明自己相信劉家的為人,沒有人雲亦雲,至于事實是什麽樣總得告訴自己,好讓他回去安媳婦和女兒的心,如今看來這一屋子低氣壓已然告訴了他答案,他嘆口氣拍了下劉大志的肩膀:“氣大傷身,還是坐下來好好說,我先回了。”

花城跟着爹出來,疑惑道:“爹,你還要和劉家結親嗎?”

花大一路上都沒開口說話,只是眉頭皺得越發緊,再踏進自家院門時才松開來,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般走進裏屋,對上媳婦和女兒投來的目光,沉聲說道:“劉家這事鬧得實在是不好看,劉大志想将這門親事作罷,徐三娘不同意。就我看來,那徐三娘着實刻薄霸道了些,照咱們家花月的性子嫁過去怕是……咱們能給她撐多久的腰?我看劉洪濤打心裏是向着他娘的,往後要是真鬧起來,他幫他娘一塊欺負閨女怎麽辦?”見蔡氏要開口,他揮手不聽:“別又說什麽看着不像那種人的屁話,這世上人模狗樣專做惡心人的事還少嗎?我不同意,我的寶貝閨女可不能到那個兇婦手下遭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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