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心頭牽挂

白衍知道蕭承啓和謝柔之間的往事,一半是聽卓海說的,另一半則是親眼所見,世人常說旁觀者清,這兩人的感情好似旁人比他們自己要看得明白。說起來,他還有點羨慕,八年雷打不動的陪伴,世上少有,他目光所及,自己的爹娘沒有做到,朝中諸位大臣也沒幾個能做到的,男子身旁總有妾室伺候,新晉的舞娘丫鬟來了又去,感情單薄的像一張紙,随意塗抹廢棄。

唯獨蕭承啓不同,他身邊始終只有皇後一個人,這一點放在平民百姓身上都是要寫進戲本子歌頌的,何況放在天子身上?當初他那麽果斷地投靠蕭承啓,大抵也有一部分這方面的原因,他願意相信一個看重情意且用人不疑的皇帝,而不是陰險毒辣只求利益的右相。

不過這次回宮讓他驚訝的是,往日看起來很在乎皇後的皇上竟然放她離宮了,這一去就是邊關千裏,仿佛打算徹底分開,他一時不解,路上就問了卓海一句,卓海也不瞞他,對他道:

“小老兒并不認為這是皇上真實的想法,只是皇上看不清自己的心意罷了。”

白衍聞言默然,又聽卓海道:“小侯爺,您點子多,若能勸上一句,就幫小老兒勸一勸吧,至少讓皇上好受些。”

白衍沒想到卓海會求到自己頭上,此事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他拿不準,只能先應下,等見了蕭承啓再做打算。

機會來得也快,白衍從流民一事上竟找到了可以插上話的地方,作為臣子和好友,他決定盡盡心力,哪怕是為了多一個千古佳話戲本子可以看呢。

注視着神情明顯焦急起來的蕭承啓,白衍計上心頭,對他道:“皇上,情況還需再探,您身在宮中,着急也無用,不如多派些人手過去,一則探查實情,二則保護謝姑娘。”最後三個字,他特別強調了一下。

蕭承啓果然在意了,眉頭緊皺看向他。

白衍又用手輕拍了一下自己的前額道:“唉,皇上贖罪,瞧臣這記性,謝姑娘已經和皇上無關了,再派宮裏的暗衛去實在不合适,皇上要是擔心,不如臣親自跑一趟吧。”

蕭承啓一滞,整個人像架在火上一樣難受,白衍這話說得其實沒問題,可他咀嚼一番,就覺得處處是問題,什麽叫“與他無關”,什麽叫“不合适”?

他想了片刻,肅然道:“皇後是從宮裏出去的,朕理當護送她安全到達邊關,這是我二人的約定。”

白衍口才極好,腦筋靈活,順着他的話就接道:“臣明白,皇上與謝姑娘相處多年,友情深厚,臣其實也一樣,臣早就将謝姑娘視為朋友了,往年中秋過年的時候,姑娘還常賜禮給臣。”

蕭承啓聽得刺耳,想也不想就揮袖道:“不一樣。”這怎麽能一樣呢,謝柔對他和白衍,怎麽會一視同仁?

白衍奇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友人之間的情誼不分高低,這有何不同?”

蕭承啓怔住。

白衍等了半晌,看他愣着沒說話,就對卓海道:“卓叔,你叫幾個武藝高強的暗衛在宮外等我,我即刻啓程。”

卓海心如明鏡,當場就要應下,卻聽蕭承啓斷然道:“等等。”

白衍和卓海都沒動。

蕭承啓站在原地,似乎陷入糾結,像個焦慮至極的困獸一樣來回踱步,他揉了揉額角,等了足有一盞茶工夫才道:“你……先退下吧,此事不用你管。”

白衍擡了下眉毛:“陛下……”

“讓朕好好想想。”他臉上的神情有些冷,下颚角緊繃着,右手無意拿起的宣紙已經被揉成了一團。白衍看他的樣子,知道自己不好再說什麽,識趣地閉了嘴。

“那微臣告退了。”走之前,他向卓海擠了擠眼睛,卓海送他出了門。

等再回來,卓海看到蕭承啓還是那副樣子,一動不動的看着空無一物的窗棱,不知在想什麽。

那天晚上,蕭承啓一個人去了坤元宮。

謝柔走後,這是他第一次回到這座宮殿,宮裏漆黑一片,沒有人為他點上一盞燈。他浸在黑暗裏,坐在兩人常坐的位置擺了一盤棋。

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何突然想來看看,按道理講,他應該立刻派人手去吳城照看謝柔的,可是他沒有那麽做,他很清楚那一刻自己想的并不是派出暗衛,而是……

想親自過去,親眼确認她的安危。

那是一種奇怪的悸動,脫離了所有熟悉的情緒,連他自己都覺得陌生。沒有人能告訴他那是什麽,就像一個不可解的命題,如同有人問他,假如當年沒有離開皇宮,和父皇的感情會不會很好,是不是可以做到兄友弟恭?這都是無法假設的,因為他沒有經歷過。

那麽謝柔呢?他一直将她看作盟友,也覺得她像自己的家人,然而如白衍所言,朋友可以有很多,兩人之間只要聊得來都可以稱之為朋友,至于家人,卓叔陪他長大,也是他的家人,可謝柔在他心裏确實和他們不一樣。

她很溫柔,會在他惱火難受的時候陪伴他,只要看着她的身影,他會不自覺的舒服起來,甚至覺得歡喜。她不在的時候,他會想她,想知道她此刻在做些什麽,有沒有和他一樣念着他,就連每月一封的信件,他都在算着日子期盼。

他以前和卓叔說,因為是友人家人的緣故他才會挂念。卓叔欲言又止,只是搖了搖頭,跟他說:“陛下,如果白小侯爺和小老兒離京遠行,您可會每日惦念?”

他下意識覺得不會,只不過沒有當面說出來。如今再細想,确實如此。

撚着棋子,他一遍又一遍的回憶過往,那些不經意的片段突然在黑暗裏變得異常醒目,月光照在棋盤上,更似照進心底,将邊邊角角映得通透。

他阖目再睜眼,擡頭間仿佛見到了記憶深處的女子,她坐在自己對面,托腮淺思,輕柔地開口:“皇上怎麽不繼續走了?臣妾等着呢。”

他看着虛無的影子,勉強勾了勾唇:“因為朕想不明白該怎麽走。”

她似微怔,想了想,言道:“陛下處理國事總能當機立斷,懲治右相亦懂得争取良機,提前部署,為何此時會猶豫?”

他唇抿緊,緩緩将棋子握在掌心。這番話她曾經和他說過,在春日繁花之下,棋盤之上,那時他只笑了笑,緊接着就落了子,可眼下,他幾乎要把棋子捏碎了。

是啊,為什麽面對謝柔,他總是拿不定主意,總是那般遲鈍,不能像對國事一樣多深想一層、往前多走一步?

“因為朕害怕。”怕猜錯了自己的心,搞砸了兩人的關系。

那個女子仿佛聽到了,她認真的想了想,對他道:“陛下,若不試試怎麽知道呢,當年皇上一無所有,尚且有一腔孤勇,如今也有的,對嗎?”

他眸中微澀,就在電光石火的剎那,心頭動容,然後他面對空蕩的黑暗點了點頭。

迎着悄然落下的細雪,蕭承啓終是走出了屋子,在坤元宮前站定,他滿腹牽挂無處安放,只得默然回首——

你離開皇宮以後,天寒地凍,我一個人下棋,一個人吃飯,這宮裏再無人點燈等我,再沒有人能和我并肩前行,六宮如此冷清,竟找不到一絲暖意。

都是因為沒有你在這裏。

他擡手按住心口的位置,寒夜裏胸膛有火熱的氣息慢慢蘇醒。

卓海悄然走進,在他面前佝偻着身子,叫了一聲:“陛下。”

他無言,許久過後,閉了閉眼,一字一句地道:

“卓叔,朕……沒有皇後了。”

若想念彙成江河溪流,源頭與盡頭都是那個女子。

他要把她找回來,就像從前一無所有的少年。

他還想确認心底的感覺,想知道那份悸動究竟是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白小侯爺:不是的,我确實想您想得睡不着覺。

蕭直男:滾。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