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尋仇

……我可能犯了一點年輕人都會犯的小錯。

常山王妃一聽她這麽說, 就覺得腦仁疼, 無聲的嘆口氣, 道:“你又出去跟人打架了, 是不是?”

“這才是第一次,”喬毓低着頭,蒼白無力的辯解道:“怎麽就能說是‘又’呢。”

喬安見父親與祖母、姑母等人俱在,神情不甚歡喜, 便知是闖禍了, 忙道:小姑母原本是不想去的,我們再三相請, 這才前往, 姑母若是生氣, 只管責怪我們便是。”

喬靜也道:“是我撺掇小姑母出去的, 不關別人的事,姑母不要責怪別人。”

“還搶着攬事, ”常山王妃氣笑了, 眼底卻有些滿意:“你們很有義氣啊。”

“此事可不能怪我們, 若非別人刻意挑釁, 怎麽打得起來?”

喬毓低眉順眼,看似溫順,實則暗搓搓的開始告狀:“章家人嘴上忒不幹淨,還有吳家和裴家那兩個小癟三兒,說我我也就忍了,竟然還敢說到阿爹頭上……”

衛國公眉頭一跳:“他們說什麽了?”

喬毓仰起臉, 委屈兮兮道:“他們說我是阿爹的風流産物,還說我們家粗鄙不堪……”

喬老夫人拐杖敲地,橫眉怒目道:“誰說的?”

“就是那個裴十二郎!”

喬毓悄咪咪的告了句狀,又湊到前邊兒去,動作輕柔的為喬老夫人捏肩,邊捏邊道:“阿娘,你不知道他們有多嚣張,我這樣好性的都忍不住,氣的心口發痛……”

喬老夫人心軟,聞言便心疼她了,拉住女兒手,依依關愛道:“好孩子,受傷了沒有?是不是被人欺負了?”

喬毓拿腦袋蹭母親的肩頭,撒嬌道:“我好着呢,阿娘別擔心。”

常山王妃靜靜看着她裝完,終于站起身,提着她後衣領,整個兒拎回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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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姐姐!”喬毓在半空中掙紮,手舞足蹈道:“姐姐快放我下來!”

“你給我站好!”常山王妃目光沉沉,看着她道:“知道自己錯在哪兒嗎?”

喬毓想了想,為難道:“不該跟人打架?”

常山王妃搖頭道:“演武場那樣的地方,原本就是用來切磋較量,沒有比試,何談輸贏?有些人天生一副賤骨頭,你不隔三差五敲打敲打,他反倒不知自己有多少斤兩!”

喬毓聽她似乎并不反對自己打架,心下便松口氣,遲疑幾瞬,又道:“難道是不該賭錢?還是不該跟人出去喝酒?”

常山王妃不知從哪兒摸出根戒尺,道:“伸出手來。”

喬毓趕忙将手縮到背後去,委屈道:“姐姐不要打我……”

常山王妃見她這般情狀,便想起幼妹小時候的模樣來:

闖了禍不敢回家,偷偷躲在外邊兒,聽見自己呼喚聲時,才敢小聲叫一句姐姐。

常山王妃好容易硬起來的那顆心,忽然間軟了下去,将戒尺丢掉,起身摸了摸她的頭。

喬毓又叫了聲:“姐姐。”

“四娘,你不是小孩子了,別總叫阿娘擔心,”常山王妃嘆口氣,徐徐道:“她前不久才病過一場,身體一直不好,你若是出去胡鬧,磕着碰着,叫她怎麽想?”

“阿娘老了,我也老了,”她輕輕握住喬毓的手,語氣中有歲月易逝的感傷:“即便無病無災,我們又還有多少年好活呢。姐姐不是怨你惹事,是怕你魯莽,傷了自己。”

姐姐的手掌一如既往的溫暖,卻不似少女的肌膚那般瑩潤細膩,即便保養得再好,歲月也不可避免的留下了痕跡。

喬毓心下忽然一痛,鼻子也開始發酸,低下頭,歉疚道:“對不起……”

喬老夫人看她低着頭,都快要哭了,反倒不忍心起來,近前去摟住她,慈愛道:“好了,她都知道錯了,就別再說她了。”

又問喬毓:“受傷了沒有?”

“沒有,阿娘別擔心,”喬毓老老實實的說了一句,語調便得意起來,道:“我打架還沒輸過呢。”

“好好好,你這孩子雖愛胡鬧,但本事是有的,”喬老夫人見女兒神情萎靡,愛憐的摸了摸她臉:“聽說你将章家、吳家還有裴家幾人打的落花流水,還贏了他們不少錢?真是厲害。”

喬毓更得意了:“章家五萬兩,吳家五萬兩,唐家、裴家各五千兩,不少了?”

“啧,”喬老夫人自豪道:“比你大哥、二哥這幾年攢下的俸祿還要多呢。”

“還沒有收到呢,”喬毓看似謙遜的擺擺手,美滋滋道:“明天他們若是送來,那便算了,若是不然,我就親自去要,看他們嫌不嫌丢臉!”

喬老夫人見她這般意氣風發的神态,又是好笑,又是欣慰,正待說句什麽,卻被常山王妃攙扶住,重新送回上座了。

“你今日打得好,沒給喬家丢臉是一回事,太過莽撞,容易受傷也是真的,”常山王妃道:“我罰你明日午間,到太陽底下站一個時辰,你服不服氣?”

喬毓蔫噠噠道:“服氣。”

“姑母,是我撺掇的!”喬靜忙道:“我替小姑母去受罰……”

“你以為你們逃得掉?”常山王妃有些頭疼的揉了揉額頭,道:“你們幾個,跟她一起。”

臨近五月,天氣已經有些熱了,午間時分站半個時辰,未免有些熬人,但喬家幾人都是武家子嗣,渾然不将這點事放在心上。

再則,這懲處也不是體現在肢體上的痛苦上,而是為了叫他們丢臉,好生記住今日。

喬毓臉皮厚的吓人,自然不會在意此事,喬安、喬南等人年輕,臉皮上卻有些挂不住,只是今日一場大勝,心下歡喜,再大的丢臉,也不會放在心上了。

這幾人都喝得不少,喬毓、喬安、喬南幾人皆是酒氣沖天,喬靜年幼,卻也略微沾了幾杯,唯有喬菀年幼,滴酒未沾。

常山王妃見這幾人面頰暈紅,酒氣襲人,倒不好再多說什麽,催着去洗漱用膳,又叫去喝醒酒湯。

喬毓心知這一關算是過去了,同侄子侄女交換一個眼色,歡天喜地的往外走。

“還有最後一句話,”衛國公站起身來,拍了拍喬毓的肩,笑道:“幹得漂亮。”

……

常山王妃嘴上訓了這幾只皮猴兒,心裏卻是高興的,喬老夫人與昌武郡公也是如此。

至于打架鬥毆這種事情,都是武家子弟,如何會放在心上,當天晚間便行家宴慶賀。

相較之下,章家、武家與唐家、裴家的氣氛,便沒有這麽和睦了。

章興文第一個上臺對戰,卻也是輸得最快的,喬毓那一腳踹得狠,硬生生斷了根兒肋骨,哀嚎着回了章家,還帶回去一筆五萬兩的巨債。

申國公夫人聽女兒講,說這日輸了五萬兩銀子,險些從椅子上跌下去,正待罵兒子幾句,卻見他躺在塌上面色慘白,人事不知,禁不住停了口,垂淚起來。

傍晚時分,申國公歸府之後,便聽妻子說了此事,一是失財,二是傷子,如何能不氣怒,再聽聞動手之人便是喬家女,更覺心中怒火奔騰。

“明德皇後年輕時候欺負我,好容易她死了,她妹妹居然還欺負我兒子!”

“砰”的一聲,申國公一掌擊在案上,怒不可遏道:“都說是風水輪流轉,怎麽他們喬家人就這麽嚣張?!”

申國公夫人原本還待哭訴,見丈夫這般情态,便不敢再講,抽抽搭搭哭了會兒,方才道:“那,那五萬兩銀子……”

“不必管,”申國公怒道:“喬家人若有膽,只管登門來要!”

同樣的事情還發生在吳家,只是相較于章興文的傷處,吳六郎要嚴重的多,大夫仔細看過傷處,叫好生将養,若是再不仔細,左臂怕就沒法兒用了。

安國公聽聞此事,神情森然,良久之後,方才輕舒口氣,道:“着人點五萬兩銀子出來,送到衛國公府去。”

安國公夫人實在忍不住這口氣,不忿道:“六郎傷的這樣嚴重,咱們還巴巴的送錢過去,豈不太叫喬家得意!”

“你懂什麽?”

安國公目光冷銳,看她一眼,斷然道:“輸了便是輸了,別人家都輸得起,就我們家輸不起?喬家沒有耍花招,光明正大的擊敗六郎,那就是他們的本事,五萬兩銀子掙得心安理得,我們再去推脫,才叫人恥笑!”

安國公夫人畏懼丈夫,連聲諾諾,不再多言。

“叫六郎好生養傷,”安國公道:“今日丢的臉,要他自己去撿回來。”

安國公夫人應了一聲,既恨丈夫無情,又怨喬家人下手狠辣,抹着眼淚兒,滿心怨氣的走了。

五萬兩銀子對于這兩家來說不算是一個小數目,但也不算是一個大數目,可對于唐家和裴家,尤其是唐九娘與裴十二郎而言,卻是一個天文數字了。

退一萬步講,即使是五千兩銀子,對于這二人來說,也是晴天霹靂。

唐九娘哭得眼睛都腫了,卻是于事無補,南安侯向來寵愛這女兒,加之唐貴太妃喜愛幼妹,故而唐九娘在府中慣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現下欠了這麽一筆債,南安侯擡手就是一個嘴巴,還要再打,卻被南安侯夫人攔住了。

“事已至此,你就是将她打死,又能有什麽用處?”

南安侯夫人摟着女兒哭道:“還不如想想如何了解此事,這才是個正經!”

唐九娘還敢将此事告知爹娘,裴十二郎回到裴家,卻連此事都不敢提,想着自己想想法子,努力湊一湊再說。

可是五千兩銀子談何容易,他并非蔣國公府的郎君,只是借住在裴家府上,自然沒臉伸手讨要月銀,身上僅有的積蓄也是離家時帶的千餘兩,杯水車薪罷了。

怎麽辦?

難道真要伸手問蔣國公要嗎?

畢竟都是裴家人,哪怕是為了臉面,蔣國公也會代為償還,可是這也意味着他對自己徹底的失望,以及自己一切希望的消彌。

若非逼不得已,裴十二郎不想走這一步。

他不禁躊躇起來。

……

那幾個手下敗将如何思量,喬毓是不知道的,即便知道,也只會額手稱慶,不會心生憐憫。

第二日是個晴天,大清早起身,便見日光明亮,映得內室一片亮堂。

喬毓伸個懶腰,從床上爬起來,先去練了會兒刀,又被常山王妃叫去用早膳,還沒等吃完,便聽人說二郎、三郎他們來了,約着小姑母往家中演武場去切磋。

喬毓聽罷,再也無心吃飯,胡亂塞了幾口,便要往外邊兒跑。

喬老夫人叫住她:“等等,先喝口湯,免得待會兒嗓子發幹。”說完,又親自倒了給她。

喬毓忙停下身,咕嚕咕嚕幾口喝幹,迫不及待道:“阿娘,我走啦!”

“去,”喬老夫人笑眯眯道:“早點回來吃午膳,叫二郎他們一起來。”

喬毓笑嘻嘻道:“知道啦!”

喬安年少,身手不俗,将來也是要到軍中去的,喬毓便着意指點幾分,喬南不擅此道,她便只教授些騎射功夫,卻不再說別的。

至于喬靜與喬菀,便更簡單了。

如此到了午膳時候,幾人便一道往喬老夫人院裏去用膳,說笑着吃了飯,又乖乖到院子裏去罰站。

正是日頭最盛的時候,幾人略微站了會兒,便覺太陽曬得腦門兒發燙,臉頰也熱了起來。

喬毓擡額頭生了汗意,随意擦了擦,又手扇了扇風,問廊下靜待的常山王妃:“姐姐,過去多久了?”

“還早呢。”常山王妃斜她一眼,道:“你慢慢等。”

喬毓悶悶的應了一聲。

……

長安就這麽大的地方,哪有消息能瞞過人去,尤其事情發生在演武場,主角又是喬毓。

那場亂戰發生後不久,皇帝與皇太子等人便接到了消息,又是好笑,又是無奈。

“她這個性子,真是一點兒都沒變,”皇帝輕嘆口氣,眉宇間卻隐含笑意:“天不怕地不怕,一不小心就能把天捅破。”

“娘娘這會兒正年輕呢,”高庸含笑道:“再說,有聖上在,就捅不破天。”

皇太子知曉此事,也同秦王道:“早先聽外祖母講母後年輕時愛胡鬧,現下真的見了,才肯相信一二。”

秦王笑道:“誰說不是呢。”

“今日晚了,”皇太子瞧了瞧時辰,搖頭失笑道:“明日我出宮一躺,瞧瞧她去,也不知有沒有受傷,會不會被外祖母訓。”

秦王颔首道:“我同皇兄一起去。”

“別告訴那兩個小的,”皇太子笑了一笑,又叮囑道:“他們最不怕事,若是同往,怕又要鬧大。”

秦王笑着應了聲:“好。”

……

皇帝仍不理政,朝政便由皇太子處置,故而到了第二日,直到臨近午時,皇太子方才叫上秦王,出宮往衛國公府去。

他們近來時常登門,門房見的多了,早不像從前拘謹,問安之後,便引着往喬老夫人院中去。

兄弟二人剛進去,便見幾個表弟表妹站在院子裏,曬得面頰泛紅,額頭汗水隐約,心下不禁有些奇怪。

再近前些,才發現站在最前邊兒的人瞧着很是熟悉,不是別人,正是他們重返年少的母親。

不知怎麽,喬毓被姐姐罰時不覺得丢臉,跟侄子侄女一道在外邊兒罰站也不覺得丢臉,現下叫兩個外甥瞧見這一幕,卻覺得不好意思了。

她擡眼看了看,便蔫噠噠的低下頭,也不吭聲。

皇太子見狀,便明白了幾分,心下既覺好笑,又有些心疼,到近前去,溫聲道:“怎麽,被罰站了?”

喬毓覺得丢臉,背過身去,不跟他說話。

皇太子忍不住笑了,笑完又覺有些對不住母親,喬老夫人院裏種了些芋頭,原本她種來打發時間的,現下生的茂盛,葉子大如蒲扇。

他到那近前去,挑了個最大的葉子折下來,當成傘撐在母親頭頂,又道:“還要站多久?”

喬毓被感動了,扭過身去,不好意思道:“還早呢。”

她頓了頓,又道:“我沒事,你們快進去。”

皇太子輕輕搖頭,秦王便去常山王妃面前說情:“小姨母還小呢,胡鬧些也是有的,姨母罰也罰了,便不要再生氣了。”

她還小?

孩子都能滿地跑了!

常山王妃既氣他們一味袒護,又有些動容于母子情深,半晌,終于嘆口氣,無奈道:“來點一炷香,燒完就進去。”

另有女婢送了一炷香來,秦王伸手接了,常山王妃将空間留給他們,便待往內室去,餘光瞥見秦王偷偷将那柱香掐去了一半兒,眼角禁不住一陣抽搐。

她扭過頭,剜了喬毓一眼,終于轉身離去。

喬毓委屈道:“姐姐方才是不是瞪我了?”

“沒有,”皇太子為她撐着芋頭葉子,輕輕道:“姨母不放心你呢。”

“哦,”喬毓也沒多想,見那柱香似乎很短,不禁笑道:“我就知道,姐姐最心疼我了!”

皇太子忍着笑,道:“确實是。”

日頭曬得厲害,這麽會兒功夫,他額頭上已經生了汗,順着面頰落到地上。

喬毓有點心疼,伸手推他胳膊,叫他為自己撐一會兒芋頭葉:“很快就結束了,你也進去。我受罰是理所應當,你何必在這兒陪着。”

說完,又扭頭看秦王:“你也是。”

“小姨母也說了,很快就會結束,”皇太子堅持道:“再等一會兒也沒什麽。”

秦王卻笑吟吟道:“我聽人講,說昨日小姨母威風得緊,可惜無緣一見。”

“這有什麽?”說起此處,喬毓得意起來:“那幾個人欠了我好大一筆錢,只有吳六郎還了,其餘人還裝死呢,等着,我緩過這口氣來,就去他們家找麻煩!”

皇太子忍俊不禁道:“你什麽時候能緩過這口氣來?”

喬毓雀躍道:“今天下午!”

秦王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把蒲扇,邊為她扇風,邊笑道:“下午嗎?那倒來得及,我與皇兄為小姨母搖旗吶喊。”

“那感情好,”喬毓美滋滋道:“有你們在,他們更不敢不還了!”

喬安與喬南等人站在不遠處,見喬毓有人遮光扇風,羨慕的不得了,現下聽她這麽講,登時忘記了現下難捱之處,急急道:“我們也去!”

“你看,”喬老夫人透過窗戶瞧見這一幕,搖頭道:“這孩子記吃不記打,又要出去惹事了。”

“由她去,”常山王妃輕搖團扇,失笑道:“有太子陪着,我們還擔心什麽。”

喬毓自覺有了靠山,得意的尾巴直翹,等那柱香燒完,便帶着外甥、侄子們,一道出門去了。

這是她第一次到申國公府,略微一瞧,便覺得不順眼,勒馬停住,擡頭挺胸的到了章家府門前。

門房們識得喬安等人,見來者不善,匆忙迎了出來,喬毓也不主動進去,人在府門前,便示意衆人揚聲大喊,響徹雲霄:

“章興文出來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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