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了解

喬毓吓了一跳, 不覺停下腳步,人也怔楞起來。

白露見狀, 忙道:“四娘怎麽了?”

喬毓左右看看,又在自己手臂上掐了一下, 等回過神兒來,才有些不确定的道:“我好像……做了個怪夢。”

皇帝那樣堅毅的人, 怎麽可能順着她的話頭, 自稱“臣妾”呢。

“可不是嘛,”白露想起她昨夜那通胡鬧, 忍俊不禁道:“酒這東西,還是少沾為妙。”

“酒是王八蛋啊。”喬毓由衷的嘆口氣,沒再去想這一茬,深吸口氣,又一次進了宮闱。

……

喬毓起身離去之後, 皇帝并沒有急着起身。

枕邊仍舊殘存着她的餘溫,依稀有她慣用的香氣, 回想往昔, 他心緒不覺染上了幾分感傷, 試探着伸手去觸碰,最終卻也只能坐視那衾枕涼去。

就像她過世時一樣。

他心頭倏然一痛, 合上眼去,任由眼淚簌簌落下。

“聖上,”高庸守在外邊兒,隔着門回話:“四娘在宮裏住不慣, 已經回府去了。”

皇帝聽見自己有些沙啞的聲音響起:“随她去吧。”

“嗳。”高庸隐約猜到他此刻情緒,并未多說,應了一聲,便退開幾步,轉頭吩咐底下侍從前去備膳。

昨夜一場大醉,皇太子幾人都還沒醒,自然不知喬毓已經離宮的消息,晨風送來依稀的鳥鳴聲,靜谧中格外刺耳。

皇帝在塌上躺了一刻鐘,方才起身,內侍們送了膳食來,他就近在這兒用過之後,便該去理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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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膳吃的平淡,與這些時日以來并無差別,晨間的日光順着半開的窗扉照耀進了內殿,映得周遭一片亮堂,卻照不進皇帝的心裏。

擱下筷子,他無聲的嘆一口氣,站起身道:“走吧。”

……

喬毓出宮的時候,一顆心都崩成了八瓣兒,這會兒又回來,倒是緩過勁兒來了,回到太液池處的宮闕去落腳,又叫人去尋了筆墨紙硯來抄寫家規。

寫了一頁半之後,她忽然想起另一事來:“你們說,我要不要去跟聖上認個錯兒?”

喬毓有些躊躇,悄悄問白露和立夏:“昨晚我說的那些話,好像還挺過火的,他放不放在心上是一回事,我認不認錯就是另一回事了……”

這事兒往小了說,無非就是做了個美夢,胡言亂語了幾句,但往大了說,可就是有造反的嫌疑了。

白露生性穩妥,見喬毓如此提議,附和道:“還是去說一聲吧,以防萬一。”

立夏也表态贊同。

喬毓定了主意,便叫二人領着,往顯德殿去,邊往那兒走,邊在心裏打了腹稿,怕皇帝怪罪,還将那抄寫出來的一頁半家規帶上了,被逼急了就掏出來,說自己已經受罰了。

……

若是在往常日,皇帝此時必然會在顯德殿前與禁軍一道射箭習武,只是今日心緒實在不佳,便沒有同去,只留在前殿處置政務。

高庸知道喬毓身份,更知道皇帝此刻心中煩悶,便不曾多言,送了茶水過去,便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約莫過了半刻鐘功夫,他便重新進去了,臉上難掩喜色,恭謹道:“聖上,四娘又進宮來了,這會兒正往顯德殿來……”

皇帝眉頭微動,神态不覺柔和了幾分:“怎麽又回來了?”

高庸笑道:“奴婢又不是四娘肚子裏的蛔蟲,怎麽能猜得到?”

皇帝唇邊露出些微笑意來,心間陰郁一掃而空,将手中奏疏合上,道:“快來了吧?”

“快了快了,”高庸低頭道:“馬上就到。”

……

喬毓還沒進顯德殿,便聽裏邊兒隐隐傳來引弓的緊繃聲與刀兵碰撞的清脆聲響,整個人就跟打了雞血似的,立馬就精神了。

“這是幹什麽呢?”進去之後,她兩眼亮閃閃的問白露。

“東突厥寇邊,與聖上簽訂白馬之盟,”白露笑着解釋幾句,:“後來,聖上便令禁軍每日于此習箭練兵……”

喬毓聽得欽佩,目光在一衆禁軍身上掃過,颔首道:“确實練得不錯。”

她在這兒停的時間略微有點久了,禁軍中有人察覺,扭頭去看,隔了一段距離,笑着向她招手:“大錘哥,你怎麽來了?”

他将自己手中弓箭遞過去:“來試試?”

喬毓瞬間将自己來意給忘了,近前幾步,自他手中接過弓弦,略微撥了撥弦,引弓而射,相隔百步,直中靶心。

“好箭法!”衆人揚聲贊嘆,無不欽羨。

另有人出列,震聲笑道:“我來同秦國夫人較量一二。”說完,拈弓搭箭,松手急射,同樣相隔百步,正中靶心。

“好!”又是一陣叫好聲響起。

喬毓被他激起了幾分鬥志,後退五步,引弓發箭,呼嘯聲穿風而過,再度射向紅心,那人也不膽怯,同樣後退幾步,與她一較高下。

喬毓棋逢對手,心下暢快,便将皇帝忘到九霄雲外去了,與那人邊退邊賽,誰都不肯先行認輸,周遭人見這二人本事,已經看得呆了,叫好連連,響徹雲霄。

如此過了兩刻鐘,二人距離箭靶已經一百五十步有餘,喬毓一箭射中靶心,那人卻歪了三分,箭頭斜斜的刺在紅線上,略輸一籌。

其餘人早就停了比試,專心看這二人較量,見終于分出高下,心中欽佩之至,鼓舞聲與歡呼聲交疊在一起,熱烈而又灼切。

與喬毓比試那人近前,向她抱拳道:“秦國夫人箭術精良,宇文堂甘拜下風!”

喬毓由衷贊道:“你也很厲害。若是再往後幾步,我便要輸了。”

禁軍統領見一衆禁軍禁軍為此綱紀紊亂,大蹙其眉,只是瞥見喬毓面容後,或多或少寬宥幾分,未曾制止。

等見她連發連中,他卻怔住了,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忽然近前去,目光灼灼道:“秦國夫人?”

喬毓回頭看他:“怎麽了?”

“……你,你。”禁軍統領心髒跳得有些快,說話都結巴了。

他頓了頓,勉強将心緒平穩下來,方才低聲道:“我見你拈弓時,食指還沒觸到弓弦,便先彎起來,可是有什麽獨家訣竅?”

“有嗎?”

他不說,喬毓自己都沒察覺到,試探着拈弓搭箭,才發覺的确是這麽回事。

“也沒什麽獨家訣竅,”喬毓從前的事情都不記得了,這會兒雖覺奇怪,卻也想不起是為什麽,只得道:“或許是我個人的習慣吧……”

她不記得,白露與立夏卻知道是為什麽。

自家女郎小的時候射箭,曾經被弓弦傷過食指,好些時日都不敢用這根手指頭發力,等養好了之後,也落下這麽一個毛病,拈弓之前先彎一下,然後才會恢複如常。

禁軍統領聽得微怔,眼眶卻漸漸濕了,轉瞬的躊躇之後,又輕輕道:“我聽說,你病了一場,從前的事情都不記得了?”

喬毓覺得這人的反應有些奇怪,上下打量他一眼,才道:“是啊。”

禁軍統領輕輕嘆一口氣,笑中帶淚道:“我能不能抱抱你?”

“當然不能,男女授受不親!”

喬毓嫌棄道:“你走開!”

禁軍統領也不惱,又盯着她看了會兒,忽然間笑了起來。

喬毓被他笑的心裏發毛,下意識往邊兒上退了退,卻見方才與自己比試過的宇文堂過來了。

他手提鄣刀,躍躍欲試道:“敢請秦國夫人指教?”

喬毓心癢難耐,正待上前,卻被白露死命拉住了。

“四娘,”她無奈道:“你還記得我們是來幹什麽的嗎?”

“啊?啊!”喬毓回過神兒來,轉向宇文堂,不好意思道:“我這會兒有事,改天吧,等你有空,一起出去玩兒。”

宇文堂笑道:“在下随時恭候秦國夫人大駕!”

皇帝站在窗邊兒,自上而下瞧見這一幕,搖頭失笑道:“這小混賬,沒有片刻安生。”那目光卻是溫柔斂和的。

常珪在他身邊兒,聞言露出個笑來:“大錘哥若是能安穩下來,那就不是大錘哥了。”

禁軍統領停滞在遠處,目送喬毓身影遠去,忽覺心中酸澀奔湧,轉過身去背對衆人,潸然淚下。

邢國公不知何時到的,近前去拍了拍的肩,寬慰道:“這種時候應該笑的,哭什麽。”

禁軍統領笑着長舒口氣:“也是。”

……

喬毓剛到顯德殿前,高庸便迎了出來,笑問道:“秦國夫人來了?快快請進。”

喬毓隐約聽見裏邊兒有說話聲,心下微動:“誰在裏邊兒?”

“侍中常珪前不久來了,正同聖上說話呢。”高庸含笑答她。

“哦,他啊。”喬毓還記得他,好像也是二姐姐的結義兄弟,自己人。

她點點頭,跟在高庸後邊兒,進了顯德殿。

皇帝端坐上首,不知正同常珪說些什麽,神情中帶着幾分笑意,見喬毓來,吩咐賜座之後,又主動問道:“你怎麽來了?”

當着外人的面兒,喬毓不好意思說的太直白,梗了好一會兒,還沒等說話呢,外邊兒人就來回禀,說是邢國公到了。

喬毓被打斷了,便停了口,哼哧着站在一邊兒,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邢國公進了內殿,見她這等情形,隐約猜到幾分:“又惹事了?”

喬毓見皇帝沒有制止他們說話的意思,委婉道:“也不算是。”

常珪想了想,道:“跟章太後吵起來了?”

喬毓撓了撓頭,不好意思道:“雖然吵過,但不是為這件事來的。”

“哦?”邢國公眉頭一挑,道:“難道是跟唐貴太妃吵起來了?”

喬毓更不好意思了:“雖然也吵了幾句,但也不是為這事兒來的。”

常珪上下看她幾眼,試探着道:“你把她們給打了?傷的嚴重嗎?”

“她們是受了點傷,但真不是我打的,”喬毓誠懇的回答完,忽然察覺到些許不對勁兒,板起臉來,不高興道:“怎麽回事,在你們眼裏,我是不是只會闖禍?”

喬毓這話一說完,其餘人便笑了。

邢國公笑道:“大錘啊,你是不是又被你姐姐罰了?”

喬毓不開心了,悶着頭,也不回答,只向皇帝施禮道:“臣女昨日失言,冒犯天家,望請聖上恕罪……”

皇帝見她這副郁卒神情,忍俊不禁道:“常山王妃罰你抄家規了?”

喬毓蔫噠噠的“嗯”了一聲。

“好了,都別笑她了,”皇帝制止了邢國公與常珪,又問喬毓:“要抄幾遍?”

喬毓就跟個吃了仙人掌的貓似的,有氣無力道:“三遍。”

皇帝道:“寫了多少了?”

頓了頓,又道:“你帶過來了吧?拿來給朕瞧瞧。”

奇怪,喬毓心中暗道:他怎麽知道我帶着來了?

心裏邊兒這麽想,她卻還是自懷裏取出那一頁半抄錄好的家規,老老實實的遞上去了。

皇帝展開看了幾眼,便笑了:“你這筆字,倒像是皇太子六歲時寫的。”

喬毓不開心,喬毓還有小情緒了,斜了皇帝一眼,又悶悶的低下頭去,沒稀得跟他說話。

皇帝目光落在她身上,溫緩而又斂和,自案邊取了天子印玺,蓋在了後邊兒那半頁紙上。

“回去吧,”他站起身,将那兩頁紙遞到她手裏去:“你姐姐不會再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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