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虛弱的他
葉不休晃了晃,再也受不住,猛地噴出一口血,身子踉跄着後退,一直守着他的裴淨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這時随着他手上的動作一頓,紅線斷了,重新又得到自由的修士們從地上爬起身,捂住痛處恨恨地擡起頭,卻發現院子中靜靜無聲,一陣風吹過,晃起落地的枯葉,剛剛還站在這裏的兩個人,不見了。
深山密林,繁茂的枝桠被疾風掠過,這一陣猛烈的拂動引起它們劇烈的晃動,搖擺的幅度過大,以致于長枝直接攔腰而斷。
于是裴淨他們一路穿過密林,便留下一段斷枝落葉的痕跡。
這時若有人來追蹤,沿着這再顯眼不過的痕跡,輕易能追到他們,不過裴淨已經顧不上了,一是他們此時已經遁出數百裏之外,早已遠遠脫離了蓮雲山的範圍,那群人剛剛傷得不輕,哪怕恢複自由後即刻追來也肯定被他們抛離一段,難以追上。
二是葉不休的情況很不妙,在拖着他飛離破廟時,已經撐不住昏死過去!
她腳下不停,想着先跑遠點,不知那些追殺他們的修士是不是只圍布在蓮雲山範圍?還是跑離這個範圍再說吧。
于是不敢降下速度,全力奮行的裴淨,遁遠蓮雲山,離開了海昌國,來到了最靠近東部的一個國家。
“麻煩你了,大嬸。”
裴淨笑容可掬地朝着一名中年婦女點頭,接過對方遞過來的一個木盆子,将木門掩上。
把木盆子放在挂架之下,走進裏間,刻着牡丹的雕花大床上躺着一名散着烏絲的男子,男子面容清俊,皮膚蒼白,神情有些虛弱,見她進來,展開了眉心,“怎麽樣?”
說罷便要坐起身,裴淨忙上前扶一把,扯過被子墊在他身後,才在一旁的小凳上坐下。
“不是那批人,打聽到的消息說是為雲霄之巅而來。”
裴淨當時一心想着跑離點,使出了吃奶的力,一不小心,便跑到了中原最東邊一個名叫月潮的國家。
當時葉不休情況實在糟糕,全身發熱,體溫十分不正常,又連着幾天發高燒,吓得裴淨完全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将他用慣的藥給他服下,也沒能降低體溫,裴淨就這麽天天盯着他看,将一切能想到的辦法用在他身上,最後不知是她哪個方法奏效,還是葉不休特殊的血質自己化解了危機,體溫終于降下來了。
但是葉不休雖然醒過來了,但卻全身乏力,動彈不得,如今的他,連個凡人都比不過。
他這種情況,讓裴淨想到宋炀的禁紋術,她也曾見過他透支了術法,最後力竭不支。
知道這是過渡使用術法的副作用,好好休息就能讓身體自行慢慢恢複,裴淨松了口氣。
既然葉不休身體不适,兩人的落腳點便成了問題。
雖然葉不休說是躺在山洞裏也無所謂,但想到他不知要在這裏躺上多久,裴淨就覺得隔閡,幹脆将他帶到月潮國的都城裏,找了一間中等客棧住下。
既然要躺,當然要舒舒服服的了。
裴淨選了最好的房間,裏面有一個對着街邊的窗戶,若是他悶了,随時推開窗便能解悶,還找來一位大嬸,過來幫忙看着葉不休。
裴淨做了這麽多的準備,便是因為對月潮國一無所知,擔心再遇上之前在海昌國的危機,她要去探探情況,若有異常,至少先做好準備。
葉不休不想一個人留下,更不想面對一個凡人大嬸,但為了讓裴淨安心,唯有忍下,是以這時聽到裴淨确定了情況,這裏沒有那些追殺他們的人,也松了口氣。
他這次透支得有些厲害,短時間內難恢複到原來的修為,若真的有敵情,他根本幫不上忙不說,不拖後腿就是好的。
但為雲霄之巅而來?這是什麽意思?
裴淨也有些茫然。
雲霄之巅差不多每百年舉行一次,如今離下一次舉行的時間還有三四十年,這麽早就為其而來?太早了吧,這麽早來有何意義呢?
說不定這些修士就是來歷練,以後再準備參加雲霄之巅?
裴淨想來想去,覺得信息太少,還是等老婁他們回來,将打聽到的消息綜在一起看能不能找到頭緒。
裴淨把窗子打開,将葉不休扶到窗邊的榻上,讓他可以看看繁華的都城。
“多謝,每次都麻煩你和我一起看這些無聊的東西。”
“不會的,凡人的生活也挺有趣的。”她走到窗邊,手扶着窗臺,居高臨下望着樓下繁華的街景。
街上有一個賣菜的大媽,為了兩文錢據不退讓,抓着一個女人的領口站在路中心吵了一柱香,最後她贏了,裴淨望着大媽揚長而去的背影,嘴角微翹,“凡人的生命雖然短暫,但是每個人都在努力生活,不留遺憾,很好。”
葉不休心中一動。
将她叫來一起看窗外景色不過是為了争取多一些同她相處的情分罷了,但她的回答,卻與他某些想法不謀而合,他想起他曾經的每個日日夜夜,因為身體原因不能貿然外出,自己便總是喜歡獨坐在窗臺之上。
那時看着窗下的行人,自己會去猜測他們所擁有的人生,為他們想像恩愛情仇,但說到底,這又何嘗不是一種羨慕?羨慕對方有肆意生活的條件。
他原本一直想要的,不過就是不留遺憾,僅此而已。
“如果……”他清了清喉嚨,他想問,如果有機會,願不願意同他過另一種生活……
“少主不好了!”葉不休未語的話一下子被打斷。
房間門被老婁推開,幾個護衛也跟着進門,剎時間,這間小小的裏間便站滿了人。
葉不休:“……”
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他準備說重要話時回來?!這是專門來拆臺的?
葉不休氣不打一處來,“我确實不好!你們若是不好好解釋有什麽重要事情需要這麽急闖進來,我讓你們每個人都不好!”
老婁一聽就知道少主動氣了,但這次他是真的有急事,他瞅了瞅少主,最後望向裴淨,“我們打聽到一個重要消息,雲霄之巅要提前舉行了!”
什麽?雲霄之巅要提前?
她剛剛才和葉不休讨論月潮國來了許多修士,所謂的為雲霄之巅而來,到底是為何事?
如今聽到老婁這般說,當即和葉不休對望了一眼。
兩人的臉色都很凝重,為何突然要提前?這其中又有什麽內情?
雲霄之巅是遙東大陸所有修真宗門的盛事,每一百年舉行一次,是宗門之間的大比,旨在讓各宗門之間的優秀弟子相互切磋,促進彼此進步的作用。
每一屆,從雲霄之巅盛事裏脫穎而出的絕對是這一輩修士中的天之驕子,絕對是所有宗門弟子景仰的對象。
但明明下一屆,還未到百年,為何突然就開啓了?
雲霄之巅舉行的地方是在一處叫雲霄臺的奇景上。
說它奇景,是因為這處地方若別人不說透,絕想不到奇處——它并非在遙東大陸任一處地形之上,而是在半空之中,懸浮于昆河之上。
關于雲霄臺的真貌,至今沒有一個真切的說法,但最多人贊同的說法是:它是一方高高飄浮在半空中的小島。
這個小島平時隐在虛空之中,每百年一現,因為其上靈氣十足,仿佛人間仙地,從數千年前,便被選做宗門大比之地。
因為雲霄之巅若要舉行,勢必要在雲霄臺之上,難道這次提前舉行是因為雲霄臺現世了?
裴淨猜對了。
這時候,座落于昆河不遠處的玉昆宗派出許多弟子,前往查看。
與此同時,崇山劍宗、丹鼎宗、馭獸宗,就連一向不問世事的普雷寺,得知消息,也相繼派了弟子前往。
宗門大比盛事向來是以雲霄臺的現世周期為單位輪回,既然此次提前現世,這便意謂着雲霄之巅盛事的舉行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哪怕此時并沒有到百年之久。
這些遙東昆河以東的修真宗門,因為天時地利,得以第一時間發現雲霄臺現世,他們派出的弟子查探回來,反饋都是看起來十分正常,雲霄臺并沒有古怪,于是雲霄之巅要提前舉行的消息漸漸傳出。
裴淨因為不常和其他修士接觸,沒能及時得到消息,老婁反而因常在外走動,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打聽起來自然比裴淨更加清楚,一聽到這個消息,他們立即意識到這是能撼動遙東大陸的大事,一路疾奔回來彙報。
若雲霄之巅真的提前舉行……消化了這個消息之後,裴淨的第一反應便是:完蛋了!
當初給師兄留言,說自己會盡早回宗門,然而自己卻在外一晃數十年,又是這般無聲無息地,不知師兄和師父他們會有多擔心。
而且自己也曾答應過師兄,要和他一同去雲霄之巅,本以為還有數十年的時間,她可以處理好事情再回宗門,乍然聽到雲霄之巅就要開啓了……那她是要先回宗門還是不回宗門?
裴淨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她捧着臉低喃一句:“可怎麽辦好?”
為什麽別人出來歷練就順順利利,她出來歷練便惹出了這麽多的事?
如今她心中,更是隐藏着一種名為‘近鄉情怯’的感情——明明知道師兄會動怒,她卻因為時間拖得太久,竟然生出莫名怯意。
她要怎麽面對師兄啊?
師兄會不會暴怒?還是失望?還是因此而不想理她……
一想到有這種可能,她打了個寒戰!
不行,不能一直這麽下去啊,總有一天她要回去,總會有一天要面對師兄的,這麽逃避算什麽啊!
再說,答應了師兄要去雲霄之巅,她不能做個失信的人啊!
裴淨匆匆和葉不休打了個招呼,離開了客棧,她心中煩亂,急切想要發洩一通。
離開都城,來到杳無人煙的郊外,她一蹬離地,飛上半空,身子一晃,幾息之間已經飛至十數裏之外。
暢快地疾飛了一路,裴淨感覺心裏的悶意出了大半,她立在林中深處的巨樹之上,腳下是起伏的綠意,頭頂是清朗的藍天,她心中一動,掠向半空,揮起輕虹劍舞了起來。
一開始,她的招式随意缥缈,随着時間的流逝,她的劍舞得越來越飒飒生風,片片劍的幻影生出,在她身邊萦繞,停留的時間越來越久。
一招、一式,漸漸地人也分出了數個幻影,這些幻影漸漸凝實,若不細看,和真人無異。
三個裴淨聚在一起,分對着不同的方向,每一招式都跟随着本體,只比她慢上半分,看起來好似一系列的慢動作。
裴淨揮得酣暢淋漓,出了一身汗,心頭的糾結也被揮散了。
她緩了口氣。
有什麽大不了的,師兄又不會吃了自己,既然覺得自己有錯乖乖認錯就是了。
只是,葉不休傷勢還沒好,還是先想辦法給師兄留個信息吧。
裴淨一邊想着,一邊從乾坤袋裏拿出一只紙鶴。
小心将它打開,附到嘴邊,低聲說了一通話,再将它仔細折好,此處離正玄宗的距離可不止萬裏之遙,小小的紙鶴飛不了那麽遠,她要如何将信息傳給師兄呢?
裴淨苦惱地望着手中的紙鶴,完全沒注意到腳下的密林中,有一個人,已經望了她許久。
葉不休在下方看着,眼中有不明的情緒明滅。
他身上隐隐流動着淡紅色的光圈,看起來有些邪乎,此時的他,哪裏還有一個時辰前躺在床上的虛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