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西爾維娅率先往樹林深處走,便見厄利約腳步一頓,随後轉了方向。
“諾爾被我支去八峽大裂谷了。”厄利約突然說。
西爾維娅腳步一頓,停下來動作來望着他:“你讓他去大裂谷做什麽?”
八峽大裂谷環境險惡,時常有猛獸出沒,地形比荊棘谷還危險十倍不止。
厄利約嗤笑一聲:“那麽擔心做什麽?讓他去引開洛伽的注意力而已——誰讓他腦子笨,哄兩句就去了。”
西爾維娅看着他的表情很微妙:“……”
西爾維娅:“你是怎麽跟他說的?”
她這麽一追問,分明最初是厄利約自己挑起的話題,可他陡然不耐煩了:“你也笨,自己不會想?”
西爾維娅選擇性無視了他的垃圾話:“諾爾很多時候只是沒接觸過一些東西,但他很聰明。”
天才不是唯獨一個方面的。
很多時候只看他們想不想懂罷了。
所以諾爾是願意去放迷霧彈、分散洛伽的注意力。
諾爾确實如他所言,是來幫助她的。
西爾維娅走神了一瞬,望了望厄利約,敏銳地感覺到他更不高興了,但還是說:“謝謝你,厄利約。”
厄利約:“……………”
厄利約那表情就好像瞬間被什麽難以言喻的事件堵住了嗓子眼,不僅啞口無言、說不出來話,還感到呼吸憋悶、喘不上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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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爾維娅就這麽看着他陡然間渾身靜止,表情管理失控地抽了兩下嘴角,那層淡黑色的屏障讓厄利約蒼白的臉顯得有幾分失真。
洛伽皮膚白是那種剔透好看的白,厄利約則是常年不見陽光、身體不大好的白。
足足快一分鐘,厄利約嘀咕了一句:“有病。”
別開臉大踏步地走了。
西爾維娅:“……”
哦。
兩人走到了溪水邊。
西爾維娅:“你能不能把這個屏障去掉?你不覺得這很不利于我們友好交流嗎?”
厄利約:“呵,誰要和你友好交流?”
西爾維娅:“……”
不一會兒。
抵達了一處小瀑布。
厄利約:“你能不能不要亂走?”
西爾維娅:“不能。”
厄利約:“……那你現在到底是在做什麽?你沒有具體的規劃嗎?”
西爾維娅:“關你屁事。”
厄利約:“……”
兩人最終在一顆參天大樹下打了一架,厄利約撤去了屏障,西爾維娅拿出了備用劍。
厄利約:“辣雞。”
西爾維娅:“傻逼。”
打的這一架兩人各用了五分力,震動了地脈,山林為之一晃,遠處隐約傳來警告的龍嘯。
西爾維娅和厄利約同時收勢,莫名地在此刻體現出幾分聰明人的默契。
西爾維娅:“找到了。”
厄利約睇她一眼:“既然如此,你為什麽不早點說要用這個辦法。”
西爾維娅坦然道:“先前的辦法沒用,那就換個方法。”
她原本是想在水源附近這等生物必定會出沒的地方尋找蛛絲馬跡,可惜沒找到。地動山搖地打了架,銀龍反倒少見地自己暴露了。
西爾維娅半點不羞愧、不懼厄利約可能會用什麽樣的言辭嘲諷她。
不過是承認過失,她從不會逃避自己的錯誤。
厄利約反常地沒有說什麽,他握起法杖,準備施一個瞬行術,不知為何動作一頓,瞥了西爾維娅一眼。
他沉默着。
只有眼神動了。
西爾維娅卻直接将右手伸出來,攤在他面前:“法師大人,到了你展現實力的時候了。”
雖然應該是請人的話,可西爾維娅的氣勢不曾落下分毫,這句話倒沒有高高在上的感覺,卻就是會讓人覺得,能被她說上這樣一句話,是很榮幸。
厄利約不由自主地将手放了上去,後脊背猛然一激靈,有種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的感覺,手卻抽不出來——西爾維娅已經妥帖地握住他的手了。
“快,萬一跑了就真的抓不到了。”
厄利約短暫空白的腦袋被她這麽一喊,好歹清醒了點,咬了咬牙,定神念出咒語。
聽到龍嘯的處所已在眼前。
瞬行術雖然沒有洛伽的神行術那麽任性,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但确實是S級難度的魔法,在短距離內的瞬間移動效率最高,且距離最大。
西爾維娅松開厄利約的手時,特意看了看他的臉色——這個距離似乎超過瞬行術的最大距離了。
她原本以為厄利約會停在身後數十米,她再加速過來,沒想到厄利約直接落到這裏來了。
感覺到西爾維娅的視線,厄利約的臉色黑了一瞬,常年蒼白的膚色這會兒成了最佳的障眼法。
西爾維娅看不懂,索性直接問:“還好嗎,厄利約?”
厄利約惡聲惡氣地甩了下手腕:“你不好我都會很好。”
西爾維娅覺得他最近的暴躁程度仿佛無時無刻都有人在往他的腦袋頂上,澆熱油、扔火把,黑色的腦袋都快要炸出爆米花了。
她得趕緊捉完龍,然後趕緊走。
“我進去,你不要輕舉妄動。”
西爾維娅的語氣不自覺地帶上了點在軍隊給士兵下命令時的不容置喙。
厄利約蹙眉,西爾維娅沒給他反駁的機會,身姿靈活的蹿進樹林中了。
西爾維娅往前走,發現了一處山洞,替換了備用劍,她謹慎地握住了自己的長劍,劍身在光亮下泛着銀色。
“吼————!”
山洞中又傳來一聲龍嘯。
雖然還沒見到,但西爾維娅莫名覺得這龍傻傻的,智商一定不怎麽高的感覺——銀龍有隐匿氣息的辦法,所以她和厄利約先前一直都沒有進展,這條龍方才主動發出聲音引人注意就算了,這會兒她還沒能确定山洞內有什麽,它居然又主動叫了。
或許也可能是這條銀龍故意,設了什麽陷阱。
但西爾維娅完全不care。
一路上的所謂陷阱和屏障,對于跟着洛伽一起揍過惡龍的西爾維娅毫無阻礙力度,她輕松地走到了山洞深處。
……和一條可憐巴巴蜷縮在角落裏舔舐傷口的龍對上了視線。
西爾維娅:“……”
沒感覺錯。
這龍看起來果然好蠢。
龍愣愣地看了西爾維娅一會兒,猛然更劇烈地咆哮起來,好像被西爾維娅怎麽樣了似的,掀起來的風和塵土差點迷了人的眼睛。
西爾維娅:“……”
她往前一步,除了淩亂的發絲和微眯的眼睛,半分不受觸動,這讓銀龍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漂亮的銀色眼珠都沒辦法拉回它現在的顏值——表情看起來實在是太蠢了。
龍嘯聲停止,西爾維娅跳到它跟前,在它的腦袋下面看了看傷口部位。
傷得有點深。
像是被龍咬出來的。
西爾維娅擡眸掃了眼這條銀龍的嘴巴,對了下牙齒的形狀,确認是銀龍咬的。
這當然不能是它自己咬的,否則西爾維娅會覺得,以這種智商,不足以這條銀龍活到這麽大。
“被排擠了?”
西爾維娅沖着這條銀龍挑挑眉,語氣娴熟自然。
銀龍于是就連感到羞辱的反應都做不出來,只是低低地“嗚”了一聲。
西爾維娅目瞪口呆:“……”
這龍怎麽跟狗似的?
“你在這裏縮着幹什麽?我沒聽說過銀龍的傷口可以自愈啊?”西爾維娅伸手,摸摸它的腦袋,“我看你現在一副無家可歸的樣子,我正好有個容易流浪的朋友,他缺個坐騎,你們倆湊一對得了。”
龍:“……嗚。”
西爾維娅:“……”
西爾維娅:“你是疼?”
她把手從這條龍的腦袋上撤下來,結果這條龍甩了下尾巴過來阻攔她的動作,腦袋還蹭過來,戳了戳西爾維娅的肩膀。
西爾維娅:“……我好像明白你為什麽會被咬了。”
它完全就沒有身為銀龍該有的樣子啊!
說好的銀龍避世隐居,非常讨厭和人類打交道呢!你就算不孤高也不能這麽會撒嬌啊!
“呵。”
背後傳來一聲毫不留情的嘲諷。
厄利約不知什麽時候過來的,慢條斯理地踱步走出來,看上去好像逼格特別高,但西爾維娅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他方才肯定是用了隐匿氣息的魔法。
——這人脾氣壞就算了,怎麽還怪猥瑣的。
看西爾維娅的眼神就知道她不會有什麽好話,厄利約瞪她一眼,沒好氣地道:“這就是你找到的龍?”
西爾維娅現在真的是聽到他前半句,就知道他後半句要說什麽,連忙擡手制止:“做個人吧厄利約,我覺得沒有比它更合适你的了。”
自古撒嬌克傲嬌。
脾氣再臭的黑暗法師也會被一個軟萌甜心的坐騎所感化。
厄利約嘴角一扯,換了個進攻方向:“我要你何用。”
還法師不好和龍打,要她來幫忙?
就這個德行的龍,他拿出法杖都嫌富餘——要不是方才一路走來的陷阱屏障還有些看頭,厄利約一定拉着西爾維娅當場掉頭就走。
西爾維娅伸手,一拉他的手腕,厄利約猝不及防,差點跌到她身上去,慌亂之際,手指一碰就是她的軀體,自诩聰明絕頂的黑暗法師居然一時之間沒了主意,僵在當場,沒有做出任何反抗。
西爾維娅握住他的手,放到銀龍的爪子上,語重心長、頗為欣慰地說:“我不是幫你找到它了嗎?”
厄利約:“……收起你臉上嫁女兒一樣的表情!”
西爾維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厄利約和這條銀龍相看兩厭,厄利約那個不好相處的性格西爾維娅倒是很能理解,但依照觀察,這條銀龍不大喜歡厄利約,很大可能是因為厄利約不會摸它的腦袋。
每每想到這裏,西爾維娅都會宛如一位操心女兒的老父親,語重心長地一邊喝酒一邊嘆氣。
為此,厄利約已經和她打了五次架。
雖然厄利約并不弱,但西爾維娅還是想和戰士打,比如卡爾赫,又或者是武法雙修的舞法天男洛迦。
即便表現得再不喜歡這條銀龍,厄利約還是給他取了一個名字,叫喀什。
喀什是一種只能在各類分裂開來的地底——譬如大裂谷,又或者是懸崖峭壁——才能開采出來的一種稀有礦石。
西爾維娅頭次聽到厄利約喊這個名字,情不自禁地說:“厄利約,你真是個嘴硬心軟的傲嬌。”
厄利約的回複一如既往的符合自身風格,他說:“你想死。”
西爾維娅沒和他鬥嘴,說:“任務完成了,我要走了。”
厄利約一時間沒說話。
西爾維娅去和喀什道別,喀什顯得非常難過,它和西爾維娅認識不久,卻已經很清楚地知道該怎麽讓西爾維娅心軟了。
等他們說完話,西爾維娅站起來,厄利約瞬間也跟着站起來。
西爾維娅:“?”
她以為厄利約有話要說,便停下來,用疑惑的表情望着他。
西爾維娅這個人行事作風都極其自由且果斷,譬如當初要從約諾城跑出來,她半分猶豫也沒有,甚至不需要任何拖拉準備,直接就跑出了城;也正如此刻她說要走,這會兒一站起來,架勢就是要立馬離開。
她本人沒有半點這方面的自覺,所以她自然也不可能知道,每一次她這麽決絕地去做一件事,在注視着她的人眼裏,會帶來什麽樣的心情變化。
厄利約注視着西爾維娅,仿佛此前從未如此深刻專注地望着她過:“你要去什麽地方?”
西爾維娅沒有猶豫的答:“八峽大裂谷。”
看來她是早就想好了。
厄利約難得氣息內斂、沒有在西爾維娅看來無緣由的發火暴躁,只是在聽了這個回答以後,用那雙灰藍色的眼睛安靜地看了西爾維娅好一會兒:“然後呢?”
然後?
西爾維娅還真沒有想過這點。
厄利約望着她,眼睛裏面好像摻進去了他身體周圍的那些黑色霧氣,讓西爾維娅看不清他此刻的真實情緒,或許時常情緒暴躁的人,陡然安靜下來,總會讓人有這樣的不适應感。
“你現在去,很大可能趕不上諾爾的速度,雖然我知道你頭腦簡單,但也不至于連這麽簡單的事情都想不清楚。”厄利約慢慢地說,他這時候很安靜,周身的黑色霧氣都凝滞不動了,“所以我猜,你不是特意要去見諾爾,應該只是想去八峽大裂谷看一看。”
西爾維娅內心頓時“卧槽”了一聲:“厄利約你真的是比狗還機敏!”
厄利約:“……”
他深吸了一口氣:“那麽,我果然沒猜錯的話,你現在也并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情要去做,更不是非要去找諾爾不可。所以——你難道僅僅就只是不想和我待在一起?”
西爾維娅覺得他簡直機敏到了一個境界,但表面上還是愈發端正自己那張臉上的誠懇表情,語氣輕松道:“怎麽會呢?你想多了。”
厄利約:“呵呵。”
這一聲冷笑陡然把方才平靜到讓西爾維娅有些陌生的厄利約打散,讓他轉換到西爾維娅熟悉的、冷嘲熱諷的狀态:“要滾趕緊滾,辦事不力還那麽多話。”
西爾維娅:“……???”
是誰要拉着她說話的?不然她現在早就走出荊棘谷了!
而且這幅大哥訓斥沒用小弟的語氣是怎麽回事啊?!
都要走了,西爾維娅懶得和他計較,轉身邁開步伐離開,能聽見身後喀什嗚咽了一聲。
随後就是厄利約咬牙切齒,恨鐵不成鋼的訓斥聲:“搖尾乞憐有什麽用?你又不是狗,你以為人家會在意你嗎?”
還沒徹底走遠的西爾維娅:“……”
厄利約這人是不是內分泌失調?
是不是?!
走到千湖城,西爾維娅便知道厄利約讓諾爾去八峽大裂谷引開諾爾的用意是什麽了——千湖城內氣氛輕松,不像數天前的戒備狀态,城門口的士兵人數也回歸到正常。
看來洛伽還真的被騙過了。
嗯,有點丢臉。
以後有機會一定要好好嘲笑他一番。
西爾維娅身上錢雖然不多,但她有賺錢的辦法;離開了厄利約這位法師不能随時幻形,但她自己還是會僞裝易容的非魔法手段。
綜上所述,西爾維娅現在決定開始逛一逛夢寐以求的千湖城了。
靠近城門口的告示張貼處圍了許多人,西爾維娅剛弄好僞裝,湊過去看個熱鬧,一眼望見告示中的“菲絲琳”三個字。
西爾維娅一驚,迅速鑽進人群前列,扒在告示欄前将內容仔仔細細的看了三遍。
中心思想要總結起來也再簡單不過:
[聖光騎士團團長卡爾赫大人的妻子、一等女官菲絲琳,近日突染重疾,尋求良醫。]
一般來說,王室中人想要尋求在民間尋求能人,對于沒有晉升通道的部分人來說,是相當好的一次表現機會。屆時獲得青睐,平步青雲,也不是什麽難事。
但那是對于一般的尋求告示而言,如果是突染重疾——這樣的措辭,很多人便會望而卻步。
一是因為疾病的不确定性,沒有把握是否能夠真的治好;二則是因為,如果已經到了如此緊急的地步,誰在此時前去接手,而那位重要人物卻恰好不治身亡,不管事情的曲折究竟如何,總是要遭受牽連的。
這也是為何告示處前圍滿了人群,卻遲遲沒有有人站出來,揭走這張告示。
西爾維娅再三研究了這則告示,思索數秒,伸手将告示揭了下來。
人群寂靜了一瞬,而後小聲的議論驀地爆發開來。
西爾維娅拿着告示走向城門口的那些士兵,士兵們早就注意到了這邊的動作,這會兒望着西爾維娅略微猶豫了一會兒,他們稍稍欠身行禮,卻沒敢大動作,聲音也刻意壓得很低:
“殿下,請您随我來。”
菲絲琳正在千湖城內。
西爾維娅太了解菲絲琳,知曉如果不是出現了無法解決的重大問題,菲絲琳不會用這種辦法來暗示尋找她;同樣的,菲絲琳也很了解西爾維娅,所以她此刻正在千湖城內。
菲絲琳在驿館處等待,在看到西爾維娅的瞬間,她立刻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向來溫婉和善的菲絲琳,這會兒臉上沒有半分笑意,雙眸之中浸滿了迫切之意:
“希爾,你快和我回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