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辛向南聽見李米多的話,一愣:“我怎麽了?”

金多早就餓瘋了,沒空聽他倆在這裏瞎貧,說了聲再見,就飛家裏去了。

李米多指了指金多,對辛向南說:“你看吧,這才是正常的。”

“什麽正常的?”辛向南摸不着頭腦,繼續問,“你說話能不能說全乎了?”

“你總是這樣,你家近,我們每次都從你家路過,你擡腳就進家,從來沒有和我們說過再見,或者說一聲你回家了。金多常常和你說着話,說着說着一轉頭才發現你不見了。”李米多很認真的和辛向南掰扯這個問題。

“那該怎麽做?”辛向南站定了,歪着腦袋問。

“當然是要說一聲,我先回家了,或者再見,或者明天見。”李米多解釋。

“那怎麽可能?不可能說明天見啊。”辛向南幹脆往門口的臺階上一坐,看着李米多的眼睛道。

“什麽意思?”米多不解,怎麽就不可能了?

這才剛說完,就見李金多從家裏飛了出來,一手拿了一個肉包子,一邊啃,一邊喊:“辛向南,是肉餡的,走,去你家吃去,我媽說晚上讓我在你家睡。”

辛向南對李米多挑了下眉,又聳了聳肩,一副就是這樣的表情。

李米多真的想順手給金多一巴掌,你說你回個家,一分鐘不到就又跑出來,真給長臉啊,就不興待個三分鐘的再出來的?

辛向南從臺階上站了起來,順手拍了拍褲子,“我就說吧,不可能說明天見的。”

說完,他一轉身,又進了門。

李金多這傻孩子還不知道呢,一手舉一個包子,沖米多說:“進來啊,一起玩會兒。”

李米多想了想,她這麽喜歡串門,本來想借今天送包子,好好看看辛向南的房間呢,結果他不在家,沒能進去,現在倒是有機會了,而且回到家就要去面對她姥姥黃冬梅,不知道又要明的暗的吃她多少白眼,還不如索性不回去。

可又想到辛向南那副得意的樣子,李米多又不想去了。

猶豫之際,就聽見辛向南站在院子裏說:“還不進來?你要當門神啊?”

李米多擡頭看他,索性跟了進去。

剛進門就見張老太要出去,看見向南回來便說,“金多家送來了包子,你晚上湊着吃點,我要出去一趟。”

“行。”向南點點頭,“奶,用我陪你去嗎?”

“不用了,你媽在廠子裏等着呢,我們一起去。晚上回來晚的話,你就先睡,叫門的時候再開就成。”

張老太說完話就離開了家。

金多啃着包子,指了指裏面大塊的肉:“向南,快去吃,你看我媽包的這大包子,裏面是十足是的大肉丁,你看。”

金多拿着包子往向南面前一放,“看見了吧,就是這種的。”

說着,手裏的另一個包子也給了辛向南,辛向南接過來包子剛放到嘴邊,便看見李米多正在看她,她那小眼神看着怪可憐,以為還沒吃呢,便把包子遞給米多:“給,你吃吧。”

米多搖搖頭,“我吃飽了。”

辛向南一臉懵逼,“那你看我幹什麽?”

“我想去你房間看看,行嗎?”李米多小聲問道。

“咋就不行了,你又不是沒去過,去呗。咱們不經常來他房間玩?”金多接口道。

辛向南家不同米多家,他家只有他一個孩子,孔卉每天一早出去,晚上才會回來,張老太整日無事便去胡同裏串門,和這個聊聊那個聊聊的,或者就去街上轉轉去,活動活動腿腳,就算在家,她也是自己讨清淨,從來不會到辛向南房間去,所以,金多一沒事就會來向南家待着,在他房間裏玩,偶爾也會拉着米多來,不過米多每次來,都是老老實實的坐在房間裏看書,直到金多叫她走,她才會擡起頭。

李米多穿越後第一次進辛向南的房間,他的房間和金多的一樣,一看就是男孩子的房間,沒什麽嬌豔的顏色,簡簡單單的一個櫃子,一個書桌,一張床和一把椅子。

倒是書桌上放了很多書,李米多随便拿起來翻了翻,發現都是嶄新的,似乎沒有看過一般。

“這書怎麽這麽新?”李米多有點好奇。

“那都是我媽弄來的,我沒看過。”辛向南和李金多坐在馬紮上,兩個人啃完了包子,每人倒了一杯熱水,正在那裏吸溜着喝水。

“為什麽不看,都是些好書。”李米多看向辛向南,面對的正好是他的後腦勺。

“不喜歡。”辛向南說,頭也懶得回。

李米多順手拉開書桌旁的椅子,往椅子上一坐,翻了翻書,“為什麽不喜歡?”

辛向南被問的有點急了,“不喜歡還要問為什麽?”

“是啊。”李米多看着他,“你不覺得多讀書可以知道很多東西嗎?”

辛向南這才轉過頭,一雙眼睛緊緊盯着李米多:“不覺得。”

“不,多讀書就可以知禮儀。最基本的禮儀。”李米多顯然在說剛剛他們沒有說完的話題。

金多在一旁看着他們争吵,摸不着頭腦,也插不進嘴,半天才問:“你們到底在說什麽?”

“說讀書的好處!”李米多站了起來,“金多你怎麽想?”

“我?”金多愣了一下,“沒想過。”

李金多說的沒錯,他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他們去上學,學校裏都沒有開文化課,每天他在學校裏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寫大字報,他從來沒有想過讀書這件事,也早就把這些東西抛到腦後了。

“金多,那現在想,現在想也不晚。”

那邊辛向南呲了一聲,“這年頭誰還學習啊,別傻了。”

“別人不學習,不代表我們也不學習。”李米多反駁道。

“那你得看學習有沒有用啊,學習能給我們帶來什麽?既然什麽都不能帶來,還可能把人置于危險之地,那麽,我們又為什麽要學習?”

辛向南說這些是有原因的。

他以前也喜歡看書,是個對知識有着無邊無際的渴望的孩子,然而看着她媽被□□打倒,又被揪去勞改,一張張的大字報貼起來,就是因為她媽懂一點學問,是個小學老師,所以,從那天起,辛向南再也不想讀書寫字了,他每天在班級就是睡覺,或者發呆,什麽也不看,什麽也不學,每天都是混日子,得過且過。

而且若不是他媽逼着他,他更不會讀這個初中,小學畢業就足夠了。

辛向南在那裏捧着杯子喝熱水,然後看了一眼李米多,見她眼睛裏閃閃發亮,帶着小星星一樣,第一次見到她這個樣子,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

那時候的米多,怎麽說,就是一個最不起眼的孩子。

放在三個人的群裏,你看不見她。

放在兩個人的隊裏,你看不見她。

單拎出來,又會和各個背景板融合在一起,一會兒變成樹,一會兒變成牆,一會兒又變成了你我她,反正就是一個包容性極強的孩子,換句話來說,就是沒有任何特點,一點點的閃光處都沒有。

可也就是這麽一個背景板,現在正神采奕奕的和他讨論着讀書的意義,辛向南突然覺得好笑,又有那麽一點點可愛。

她是個曾經被所有人無視的孩子。

他何嘗不也是?

不單單被旁人無視,就算是自己的父親,也已經六年未見,毫無消息。

辛向南想到這裏,想起他那時候在家裏,辛建設教他背詩,教的第一首便是,蘇東坡的《念奴嬌·赤壁懷古》: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蘇東坡是辛建設最喜歡的,家裏也都是他的詩集。

一個帶兵的,愛讀蘇東坡,那時候辛向南像看蒼天一般的仰望着辛建設。

只是暴雪那晚後,再也不曾見過,那個對他來說,天一般的父親。

李米多此刻眨了眨眼,看向金多,最後把目光落在辛向南身上,“讀書自然是好,好處我說不清,但這個時代總會過去,那時候,便是知識的海洋,人民的天下。”

李米多說着,眼睛閃閃亮,她瘦削的身體突然有了力量,似乎那個新時代轉瞬即來,談笑之間而已。李米多想到後來的世界,是那麽一個話語平等,人人都可以自由談論的時代,心裏自然舒坦,便脫口而出: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

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

她念的聲音不大,卻情緒激昂,帶着自己的調子,念到了卷起千堆雪。

辛向南不知為什麽,眼眶突然紅了,他似乎看到了六年前,辛建設在他面前也一樣的念起着首詩,一字一句的教他背,一點點的給他講典故,他不由自主的跟着李米多念了起來:“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

羽扇綸巾,談笑間,樯橹灰飛煙滅。

故國神游,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

一首詩念完,李米多看向辛向南,他的手微微抖着,眼睛裏也顯出不一樣的神采。米多看着坐在馬紮上的兩個人興奮道:“這就是讀書的意義,這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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