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日昳之時,進出城門的商旅仍絡繹不絕。

大周賦稅重,但凡進出城門做買賣的商人、農戶借要在城門處登記,以作繳稅之備案。

衛褚騎驢,葉微雨、桓允及裴知月就坐在後面的板車上掌着貨物。

他将小皮鞭一收,回頭沖桓允笑道,“殿下,等待入城的百姓甚多,咱們恐怕要候上一些時日。”

“哦。”桓允晌午未得小憩,待做到驢車上搖搖晃晃就來了瞌睡,幹脆枕着葉微雨的肩睡過去。

葉微雨把帏帽交予裴知月用來遮陽,而自己便和桓允共撐一把傘倒也合适。

他們四人都是第一次坐驢車,雖不比馬車舒适,但人坐在板車的邊沿上,雙腿懸空随着車子随着地面高低起伏時前後晃蕩,覺着甚是新鮮。

南薰門口排着長隊。

衛褚在靠近隊尾的時候拉住缰繩,他自己從驢背上跳下。

“別看毛驢個頭不大,可走路穩當,同二兄送我的小馬駒差不離。”衛褚道,他見桓允背對着他仍未動作,無聲詢問裴知月,“還未醒不成?”

正說着,桓允揉揉眼睛,人還迷迷糊糊的,“阿不,可是到了?”

“已在排隊進城了。”葉微雨側臉看他,他睡着時很是乖覺,保持一個姿勢可以長時間不動彈,繞是這樣,鬓發也有些淩亂,她伸手給他捋了捋,“有精神頭了沒有?”

“唔。”桓允應道,“後頸子有些酸。”

葉微雨睨他一眼,老神在在道,“眼下的條件不及宮裏便利,還請殿下忍一忍。”

桓允失笑,“阿不,你成心埋汰我真是無趣。”

他倆說着一前一後的跳下車板,幾人順着人群在隊尾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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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将近廟會的日子了不成?否則怎的會這般多商人?”衛褚踮腳伸長脖子往前張望進城的百姓,不少從外地來的客商随身攜帶了大箱的貨物。

“是呀,”裴知月興奮道,“後日初八,可不就是有廟會嗎?”

大周商品經濟得到長足發展,朝廷也鼓勵商業,是以不僅市集林立,每逢初一、初三、初八、十五、十六的日子,還會舉行小小的貿易集會,也就是廟會。汴梁城的廟會通常在大相國寺舉行,熱鬧非凡。

“哎,可每月的廟會也就只有一次休沐日能碰上,枉費我存了愣多月錢,都沒處花去。”

裴知月遲遲通過不了升舍考核,與她好玩有莫大的關系。

她又道,“聽說後日有那販寵物的商人新進了外邦來的小狗兒,相貌性格最是喜人,我還盼着能買回一只呢。”

“你說的是那毛發雪白又卷曲的狗兒?”桓允道,“我阿兄宮裏養了一只,你問他送你不就成了?”

裴知月聞言一臉想撇嘴卻又因桓允在前只得忍着的表情,應是擔心自己背後學舌,他轉眼就會去桓晔面前多嘴,她正色道,“太子殿下心愛之物豈是我能觊觎的。”她才不會說,正是因為見着了太子的狗兒甚是喜歡,而太子又不願送給她,她才不得不忍痛自己買。

外頭數十百人候着進城,此時城裏又有結親的隊伍吹吹打打沿着禦街一路向南薰門走來。最前頭騎着高頭大馬,頭戴簪花錦帽,茜色繡花錦袍的青年人,他的頭顱高高揚起,嘴角挂着志得意滿的笑容,十足的富家公子睥睨等閑百姓的桀骜模樣。

大周人講究厚嫁,遑論是男方下聘禮,還是女方的嫁妝,都得豐厚才是。一則表現男方求娶的誠心,二則是有財物在身,女子在夫家才有底氣,而不被人看低平白受委屈。看模樣,這年青公子應當是去女方家中下聘。四十八擡系有紅綢的大紅木箱子整齊的碼放在驢車上,還有一從婢女家仆或手捧酒埕或肩抗杠箱、梳妝鏡臺,長長的隊伍很是綿延了百米。

“不知是京中哪個大戶人家娶女,好生氣派!”在場圍觀的百姓紛紛議論。

“領頭的那年青公子你竟不曉得?”說話之人肩上背着鋸子,應當是木工,“他可是內閣李首輔的外侄!”

“不知娶得是哪家女兒?既是首輔的侄兒,京城世家的貴女總是能娶得罷?”

“這就不是你我這升鬥小民所能探聽的了。”

四年前,桓允的長姐慶安公主桓毓下家梁國公世子顧琛,嘉元帝不舍長女出閣,便賜嫁妝“奁具凡二十萬缗”,要知道便是樞密使一月的奉錢也不過三百缗,十裏紅妝,從皇城綿延至梁國公府都還未盡。如此盛況引得城中百姓喟嘆不止。

對見慣大場面的桓允等人來說,這區區幾十擡的聘禮根本不值一提,可民間婚嫁與皇室婚禮大相徑庭,少不得要側目駐足看上一看。

因衛褚想毛驢的脾氣還算乖順,湊熱鬧的功夫,手裏就只松松的拉着缰繩,心思也未全放在他們運送的貨物上。誰知就這麽一眨眼的功夫,毛驢不知怎的就脫開了車轅,向着那下聘的隊伍“噠噠”跑去。

板車連着毛驢那一頭“啪嗒”一聲栽倒在地,放在板車上的貨物也失了重心,順着傾斜的板面滑滾下來。

大米因為用布袋裝着,捆了繩索,只漏出少許。餘下的幹面條和蔬菜,水果就遭了殃,折斷的折斷,果皮被地上的碎石子兒磕破,劃得都是泥印,蔬菜也全裹上了泥土。

四個少年始料不及,匆忙間只得七手八腳的撿。

葉微雨将一捆白菜撿起來,拆開繩子,想要把上面的泥抖落幹淨時候,餘光卻突然瞥到他們脫了缰的毛驢此時正向下聘的隊伍跑去。

“它跑了!”葉微雨破天荒的抛下了貴女的矜持以及性格的限制指着毛驢逃跑的方向沖其他三人大聲道,臉上的表情也是她少見的驚慌,頭上的珠釵也因為她的動作松動斜搭在發髻上,“怕是要沖撞了那家人的喜事!”

果不其然,那隊伍裏的毛驢見同類像自己奔來,紛紛開始踢踏這四角躁動不安。

隊伍裏的家仆侍女當然也察覺有一毛驢往自己的方位奔來,可主家未發話,他們手裏有捧着抱着金貴之物,萬萬不可随意丢棄,可又不能眼睜睜的看着那驢子撞上來,當下左右為難很是膽顫。另有牽驢車的車夫只顧安撫躁動的毛驢,卻不知應當解決已經失控的那一匹。

領頭大馬上的年青公子,見狀也是大驚,卻還有幾分理智,立馬向下人喝道,“快攔住那畜生!”

“若是箱子裏的珍奇異寶有任何閃失,你們都脫不了關系!”

若毛驢向着其他方向,它跑也就跑了,還能追回來不成?可眼見着就要釀成禍事,桓允也做不到無動于衷了,他高聲喚道,“斐宇!”

毛驢跑得不快,以斐宇的輕功若是及時發現還可能将它止住,可奈何為時已晚。

下聘的隊伍被沖散,拉車毛驢有掙脫缰繩亂竄的,還有膽小的仆人被吓得瞬時撂了擔子癱倒在地的,甚至多是想要逃跑最摔作一團的,也不知互相踩踏是否受傷。

毛驢的嘶叫聲,人群混亂的喊叫聲混在一起,現場一片狼藉。

斐宇将那惹事的驢子抓住,在場的百姓自發上前幫忙,後又有守城的士兵聞訊過來才控制糟糕的場面。

見事端平息,那簪花年青公子這才下馬指使未受影響的家仆檢查聘禮是否受損有恙。

金銀珠寶尚且安好,可用匠人鬼斧神工雕刻而成的精美玉器卻磕碰壞了兩尊。年青公子見此,氣急敗壞地沖到斐宇面前呵斥道,“刁奴!使你主子立時來見我!”

作者有話要說:一缗=一貫錢,一貫錢=一千文,也就是差不多兩億錢。宋徽宗的福國長公主出嫁時的嫁妝根據史料記載就是這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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