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待人被帶出後,桓允這才抖了抖身上看不見的雞皮疙瘩,牢騷道:“甚鄉野婦人也膽敢攀皇室的親戚。”

“也是看在阿不的面子上,這才小懲大誡一番,換作旁人…哼!”

往時葉微雨聽梅湘說起她從夫家出逃後的經歷,雖也唏噓過是怎樣的母親才會以“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為由,哪怕對方在夫家幾乎丢掉性命,也拒不讓其回歸娘家,眼下見到,倒也給了她模糊的想象一個真實的模樣。

這樣的母親便是為人長輩,葉微雨也覺得其并沒有絲毫讓人尊敬之處,這也是桓允讓人将其拖走,而她未開口阻止的原因。

那邊斐宇前腳毫無感情的将馬氏扔出書局,梅湘和梅舒後腳就緊跟出來。

夜市人多,忽然有半百婦人被堂而皇之地扔上大街,無論如何都會引起路人注意。梅舒踟蹰不前,梅湘卻不顧各色眼光上前将母親扶起。

誰知馬氏還未站穩,就一巴掌打在梅湘臉上,只聽她咬牙切齒道:“怪道我先前問你葉家是甚身份你都左右搪塞,我瞅着你是心比天高想獨占高枝兒是吧?”

“也不瞧瞧你這起子下堂婦是何身份!”

“我警告你最好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說出來,若是擋了你妹妹的富貴,看我不通知你男人來把你領回去好生收拾一頓!”

茶室有窗戶可以臨窗望街景。

馬氏和梅湘之間的動作被裴知月看的一清二楚,她不可思議地嘆聲道:“梅湘姐姐的母親可真狠啊!竟然動手給了梅湘姐姐一耳光!”

“她是生身母親嗎?”裴知雪瞅着馬氏的相貌,高顴骨、頰肉凹陷、嘴部凸起,一派刻薄精明之相,而梅湘卻是溫柔如水的樣貌,粗看兩人沒走相似之處,但若仔細瞧了,還是能從眉眼的地方看出仿佛來。

“生母。”到底梅湘的私事,葉微雨不好與旁人置喙,便言簡意赅道,“只是梅姐姐不得她喜歡罷了。”

裴知月和裴知雪被國公夫人千寵百寵的長大,兩人自然理解不了怎麽會有母親不喜自己的孩兒?她二人對視一眼,同情道:“梅湘姐姐可真是可憐人!”

裴知月姐妹在書局用完飯食,就告辭離開自尋了有趣的去處玩耍。

這一月書局收入甚為可觀,待葉微雨查完賬本已快是月上中天的時辰。

龍津橋頭有表演雜技的藝人,不知喝下的是什麽東西,就會從嘴裏噴出火焰來,引得圍觀之人連連高聲叫,街上又有青年男女在這紛紛擾擾的喧鬧中攜手而行,甚是柔情蜜意。

桓允随意看過一眼,在葉微雨提裙上到馬車時,問道:“這便回去了?”

“不然呢?”葉微雨回頭看他。

桓允撇了嘴,“你成日裏為着學業忙碌,我又須得跟着阿兄處理政事,好久都不曾與你相處了。”

葉微雨明白的他的未盡之意,便把手遞給他,示意他搭手扶自己下車,“好罷,便随你四處走走。”

桓允歡歡喜喜的握住她的手,兩人走了一陣,他突然道:“你可莫要忘了下月有甚重要的日子。”

他每年到這時都會旁敲側擊的提醒葉微雨一番,葉微雨還能不懂他的意思?

“自然記得,”她凝神思忖片刻,道,“可有想要的生辰禮物?”

桓允捏她的手,無奈道:“我阿兄來年就大婚了,我的四皇兄和八皇兄也已定親,就我孤家寡人一個,真真兒是可憐得緊。”

到下月的生辰他不過才将将十七歲,聽這幽怨不已的語氣,活像往後的大半生就要孤獨終老似的。

葉微雨起了揶揄的心思,便道:“你這般身份,只要聖上稍稍透露出半點為你指婚的心思,京裏那些個世家還不得擠破了頭想要與皇家結親。”

“阿不!”桓允瞪她。

葉微雨似覺打趣他很有趣,笑眼盈盈的望着他,水靈靈的眸子熠熠生輝。

桓允抿着嘴盯着她半晌,又轉動着眼珠左右看一眼,見未有人注意他們,他兩手擡起,借着廣袖遮擋,就狠狠的在葉微雨唇上啄了一下,末了得意洋洋道:“阿不,你繼續說,多一句我不愛聽的話,我便親你一次,你覺着我這主意可好?”

他最是喜歡這些出其不意的親昵,往時在家裏還好,這衆目睽睽之下,葉微雨又是個臉皮薄的,可不得給他弄了個大紅臉!

便是她有口若懸河的功力,現下也不知如何來反駁他,只扭了頭再不理會來表示自己的憤怒。

桓允也擔心她是真的生氣了,趕緊追了去好生哄了好久這事才算完。

......

又到月末休沐,段清影的戲樓已經編排好了葉微雨新寫的劇目,提前兩日就下了帖子邀請葉微雨去看。

葉微雨這日用過朝食,臨了兩副字帖才從從容容的去到戲樓裏。

段清影這戲樓取自她自己的姓名,喚作“清輝園”,正處酒樓環伺的保康門附近,那方圓十裏也有不少青樓妓館,行至此處空氣中不僅酒香撲鼻,還香風袅袅。

清輝園裏,臺上的花旦唱腔柔美婉轉,“丫頭錯拿了,這是螺子黛,畫眉的。”

末角道:“這什麽筆?”

“這便是畫眉細筆。”

此前葉微雨擅寫精魅鬼怪的怪異離奇之事,世人為着新鮮可蜂擁觀看。時日一長,盡是此類情節,看得多了,容易産生乏味之感。才子佳人間的情情愛愛是世間經久不衰的永恒話題,段清影和她一商量,葉微雨便同意嘗試寫作愛情戲劇。

許是年歲漸長,又知曉了男女之情,她成書的過程比她預料的要順利,而今又看到舞臺表演,雖只是片段,也看得出效果甚好。

段清影讓侍女添了一壺茶過來,對葉微雨道:“這卿柳柳當真不一般,現今北方流行的雜劇劇種形式不夠靈活,若不是聽她的意見,只怕我的戲園子在京城裏哪就容易的站穩了腳跟。”

原先卿柳柳在梅湘那住了一段時日,養好身子後重拾舊業,在酒樓勾欄裏賣唱為生,後來被段清影見了着人打聽她的來歷。

調查到葉微雨這兒,由她做了個中間人,将卿柳柳引薦給段清影。

段清影這戲樓做的是正當的營生,可比往時卿柳柳在江南時好了千倍萬倍,她自然沒有不應的道理。

只她不熟悉北方雜劇的唱法,又在戲樓裏觀察了數日,才生出把南曲引入到北雜劇中的想法來。

卿柳柳這兩年在汴梁積攢了些名氣,容貌才情都是拔尖的,還是花魁大賽中最有力的競争人選之一,可謂是風頭無兩。

葉微雨點頭,待細細看完整出劇目,提出幾點需要修改之處,和段清影談論完了,聽她道:“桓毓好些日子沒見你,聽聞你今日要過來,她便想着帶果兒來玩耍。”

果兒是桓毓的長子,而今不過兩歲,很是聰穎讨喜。

“好。”

......

勤政殿安靜非常,進出添茶倒水的宮婢皆是屏了氣息,生怕發出異響擾了兩位殿下處理政事。

桓允先時還能正襟危坐的懸腕寫字,越往後幹脆就懶怠得趴到了桌子上。他寫完最後一筆,讨好地對桓晔道:“阿兄,戶部送來的賬本我今日一時半會兒也看不完,看在我最近還算勤勉的份上,容弟弟我休息半日吧?”

自打桓晔獨自理政愈發得心應手,又有桓允相幫,在外還有桓奕的赫赫威名鎮邊,嘉元帝頓覺一身輕松。這一大早就去了太皇太後的寶慈宮,陪老人家聽曲兒看戲,是以這偌大的宮殿只餘桓晔兄弟二人。

桓晔擡眸看他,“又去葉侍郎府上。”

桓允嘿嘿一笑,算是默認。

“眼下葉家表妹正值議親的年紀,你頻繁出入侍郎府,終歸惹人非議。”

“阿兄,你心心念念想娶的姑娘,不日就要迎進東宮,還不允你弟弟為着終生幸福努力?”

桓晔見桓允上蹿下跳的只在葉微雨這邊費工夫,便用過來人額經驗給他支了一招,“你眼下剃頭挑子一頭熱,可有問過葉侍郎的意思?他會否同意将獨女嫁給你?”

桓允不假思索道:“我在蜀中那兩年,姑丈但凡空閑,可是時時陪着我,這還不算喜歡麽?”

桓晔知道他沒有理解到自己的意思,卻也不點破,只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是父皇能直接賜婚,可結親結的是兩姓之好,若是侍郎不喜表妹嫁你,你往後的日子也難捱。”

桓允覺着他阿兄是小題大做,葉南海怎麽可能不願意将女兒嫁給她,自己可是他看着長大的!知根知底,還不夠值得托付嗎?

他念念叨叨的回到自己的澹明殿換了身常服,待提步出門時,本已經踏出一只腳過門檻,他又收了回來,吩咐道:“寶祿,趕緊去父皇那裏抱兩壇好酒來,就前段時期吐蕃進貢的白葡萄酒,都随本殿下帶走!”

這個時辰去侍郎府,正巧趕上午食。葉南海好酒,但凡用膳,都得小酌幾杯,此番桓允拿着新鮮玩意兒的葡萄酒上門,可謂是時機再恰當不過了。

作者有話要說:“丫頭錯拿了,這是螺子黛,畫眉的。”末角道:“這什麽筆?”“這便是畫眉細筆。”出自湯顯祖《牡丹亭》選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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