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因為一直收到假信號,沈意這趟來北京是帶了衛生巾的。但今天出來的匆忙,她只拿了手機,別的什麽都沒帶,現在對着馬桶,只覺整個人都被打懵了。
怎麽會這樣?
你什麽時候來不好,為什麽偏偏現在來?為什麽偏要在她在這裏時來?
現在要怎麽辦?!
浴室的燈光照下來,沈意覺得後背有點涼,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急出了一身的汗。想到肖讓就在門外,她只覺得這房子裏仿佛藏着洪水猛獸,如果可以真的想奪門而逃,再也不見任何人!
是她錯了,一開始就錯了。
她不該和肖讓來看這個熱鬧,不該和他上樓參觀房子,最最不該的就是剛才同意留下來!
否則,怎麽會害自己落到這個境地……
但現在說這些都遲了。沈意拼命讓自己冷靜,一雙眼在洗手間裏四處尋找,只求能找到一個有用的東西。直到,看到了自己的手機。
肖讓正在卧室鋪床。他幾個月沒回來,這床單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換的了,既然沈意要住下來當然得換一套幹淨的。但他沒幹過這種活兒,把被芯取出來後就不知道怎麽塞回去了,床單也鋪不平整,折騰了十分鐘,最後對着一床淩亂發呆。
房門口傳來聲音,他擡頭一看,是沈意出來了。她這個廁所上得實在有點久,但肖讓知道她的心情,也沒好意思催她。本以為現在出來應該是平複好情緒了,誰知女生站在那裏,手揪着裙子,眼神躲閃,看起來好像更緊張了。
“那個,你這裏的地址是多少呀?”沈意小聲問。
“怎麽了?”
“我想……叫個外賣,買點東西……”
肖讓有點驚訝,“這麽晚?哦,你是夜宵沒吃飽,又餓了嗎?想吃什麽,我幫你點吧。”
“不用。”她立刻阻止,“我自己點。我不是想吃東西,是想買點,洗漱用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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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倒是。
肖讓這裏不留客人過夜,也就沒有一次性牙刷啊毛巾之類的,雖然他很想說這些東西也可以他幫她買啊,但女生堅持,他于是把樓號和房號都告訴了她。
沈意松了口氣,飛快下單了一個百度跑腿,點好了自己需要的東西,還特別備注:麻煩用黑色的袋子裝,謝謝!
然後就是焦急的等待。
她剛才在裏面墊了厚厚一層衛生紙,第一天量少,按說是不會有問題的,但她今晚實在被整怕了,生怕再出意外,也不敢坐,就在門邊罰站,直到肖讓不好意思地湊過來。
“那個,你可不可以自己鋪一下床啊。”
沈意這才注意到混亂的床鋪,肖讓撓撓頭,“我之前看阿姨弄,覺得挺簡單的,沒想到……”
沈意想象他笨手笨腳鋪床的樣子,即使滿心焦灼也忍不住一笑,“套被套是挺難的,我一開始也不會。”
她站到床邊想弄,肖讓立刻過來幫忙,沈意和他并排站在大床前,手裏拿着同一床被子,在這樣的深夜,這場景莫名顯出某種意味深長的暗示。
沈意忽然抽過被子,低聲說:“我一個人弄就好,你出去吧……”
肖讓愣了下,然後反應過來,有點慌亂地說:“哦好,那我出去了。你自己弄……”
男生幾乎是手忙腳亂地退出房間,沈意抱着被子站在床前,只覺臉頰滾燙,一顆心仿佛要從胸腔裏跳出來。
肖讓在客廳裏站了好一會兒,那股尴尬的感覺終于散去一些,他長舒口氣,覺得自己這一晚上過得也實在有點煎熬。
門口的可視電話忽然響起來,這個時間,他立刻就想到應該是沈意的外賣。卧室的門被虛掩上了,她在裏面裝被子裝得正投入,沒有聽到,他于是過去接起來,只聽那邊一個男聲說:“喂,百度跑腿。是這樣的,您這兒保安不讓我上去,您看看可以下來拿一下嗎?”
肖讓這才想起來,哦對,這個小區門禁很嚴,是不允許外賣上樓的。他想想這麽晚了怎麽也不可能讓女孩子下樓,于是拿過鑰匙,說:“行,您等一下,我馬上下來。”
家裏有暖氣,他早脫了羽絨服,裏面只穿了黑色連帽衛衣,這會兒想了想把衛衣帽子戴上,口罩就懶得戴了,反正拿個外賣而已,就算被認出來也沒什麽。
電梯一路往下,一出去就看到單元門外等待的男人,見到他立刻抱歉地說:“真是不好意思,店家沒有黑色袋子了,我跑了兩個便利店都沒找着。這麽晚了,也沒人看到,您女朋友應該不會介意吧……”
黑色袋子,為什麽還要黑色袋子?
肖讓莫名其妙地接過來,還沒來得及細看就又注意到他最後那句“女朋友”。他有點窘迫,之前在劇組時,也在酒店下面見過那種半夜下樓幫女朋友拿外賣的男生,自己現在和他們還真有點像……
男生不說話,外賣小哥神情疑惑,忽然覺得他好像有點面熟。肖讓忙扯了扯帽子,低聲說:“沒事兒,謝謝您。”
他進了電梯,忽然有點奇怪,外賣怎麽那麽确定他是幫別人拿的,還是個女生。這麽想着,他随意拿起一個袋子裏的東西一看,忽然就僵住了。
這個、這個是……肖讓使勁眨眨眼睛,确定自己沒看錯,他手裏拿的真的是一包粉粉的七度空間少女系列。他又往袋子裏掃了一眼,還看到一包深藍色的夜用,更下面還有一個透明袋子,裏面裝的是一次性內褲……
所以,她要買的其實是……
肖讓想到女生拒絕自己幫忙下單時的羞澀躲閃,明顯是有什麽話不方便說,他當時居然還以為她是不想花他的錢!
電梯明亮的燈光中,肖讓一張俊朗的臉像燒上一團火,連耳根都紅透了。
沈意好不容易套完被子,出來卻肖讓發現不在客廳,洗手間和廚房也沒人,她有點奇怪,這麽晚了他去哪兒了?
恰在此時,手機響了起來,那邊的男人操着一口京片子說:“喂,姑娘啊,我還是想親自跟您說一聲。外賣您男朋友剛才拿上去了,但我确實沒找着黑色的袋子,真是對不住啊。您看可以的話,回頭還是麻煩您給我一個五星好評,成嗎?”
什、什麽?
什麽男朋友?還有外賣,誰拿上來了?
沈意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大門打開,肖讓拎着個袋子進來了。她呆呆地看着他,肖讓也看到了她,立刻低頭躲開了她的視線。男生一聲不吭地走過來,有點別扭地把袋子遞給她,沈意只瞄了一眼,就被透明袋子裏的東西吓得屏住了呼吸。
因為她沒接,他也沒動。沈意垂頭看着男生的拖鞋,忽然升起微薄的期望。也許,他只是幫忙拿了,并沒有注意到裏面是什麽東西。
也許……
念頭還沒轉完,就聽到男生悶悶的聲音,“你現在要注意休息,別老站着了……”
沈意原地臉爆紅三秒後,一把搶過袋子,再次逃也似地躲進衛生間,“砰”地摔上門的聲音簡直驚天動地。
肖讓站在門外,看着裏面的燈光片刻,輕咳一聲,假裝鎮定地走到了客廳。
大概是臉已經丢無可丢,等沈意終于收拾好一切躺到床上,回想起這一晚發生的一切,竟覺得心情有一種詭異的平靜。
肖讓的床很軟,她躺在上面,一手按着肚子。小腹在隐隐作痛,她其實不太會痛經,大多數時候都只會覺得腰酸疲憊,嫉妒壞了每次來例假都會痛得驚天動地的關越越。但大概是這一次拖了太久,她感覺比以往都強烈,不僅肚子痛,渾身上下還有一種說不出的酸軟無力。身子陷在柔軟的床上,好像怎麽都拔不出來。
她被這種感覺弄得遲遲睡不着,忽然聽到外面有人問:“你睡了嗎?”
是肖讓。
他抱了一床被子睡在客廳的沙發上,臨睡前關門時沈意還猶豫了一下,想鎖門,又覺得自己這樣子顯得不信任別人,可不鎖,心裏又七上八下的。最後她強行說服了自己,有什麽鎖門的必要嗎?肖讓難道還會半夜闖進來對她做什麽嗎?
所以,她只是把門虛掩着。此刻他的聲音從客廳傳來,有一點距離,卻在寂靜的深夜格外清晰。
“沒有。”她回道。
“我也沒有。”肖讓沒話找話,“我以為我會很困的,沒想到居然會睡不着。你說我這是失眠了嗎?上次我在小區裏遇到暮洲哥,他說他失眠了,我還說我都不知道失眠是什麽感覺呢。”
沈意又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暮洲,許暮洲嗎?”
肖讓點頭,沈意詫異道:“你們這個小區除了你,還住着別的明星?”
“當然了。”肖讓笑了,“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麽選這裏?這小區住的藝人可多了,上次我還看到宋菲兒老師半夜在樓下遛狗呢。”
宋菲兒也是成名已久的小花,沈意無語三秒,說:“那你們小區附近狗仔一定很多。”
肖讓:“還行吧,往南一點的陽光上東也不遑多讓。”
沈意:“……”你們這些明星怎麽回事,還搞聚居?!
“哦對,你肚子痛不痛啊?”他像是忽然想起來,又像是扯了那麽多就是為了說這句話,“痛的話,我可以給你找熱水,我還有止痛藥……”
沈意不想跟他讨論這個,打斷道:“我不痛,你別說了。”
肖讓讪讪住嘴,片刻後說:“我怕你又哭。”
他聲音小小的,像在為自己辯解。沈意想到自己傍晚時那驚天動地的兩場大哭,還有他當時的安慰,忽然就湧起了一股傾訴的欲望。
“你知道我為什麽哭嗎?”
肖讓疑惑,“不是因為考……”
他沒說完,怕提到這個又惹她難過,沈意卻搖搖頭,“不是因為考試。
“筆試我不知道,但我面試表現得還不錯。這還多虧了你。你押對題了你知道嗎?”
肖讓愕然,沈意忍着笑解釋,“老師問我,如何理解中國傳統文化中的俠義,我就把你那套超級英雄的理論告訴老師了。她看起來還挺喜歡的。”
肖讓萬萬沒想到還有這麽一出,愕然片刻後,說:“所以,我是隔空進行了一次北大的面試嗎?”
“你要這麽說,也可以。”
肖讓笑起來,剛想贊嘆一下自己這驚人的才華,卻又想到另一件事,“那既然你沒考砸,為什麽哭啊?”可把他給吓的,一晚上都在注意她的情緒。
沈意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沉默半晌,輕聲道:“因為我爸爸。他本來今晚要來接我去吃飯的,可是他沒有來。”
肖讓一愣,直覺這個話題有點敏感,問:“他沒來,去哪兒了?”
“他和他現在的妻子,去看他們的女兒了。她受傷住院了。”
短短的一句話,透露了太多的信息。
客廳裏許久沒有聲音,好一會兒,才聽到肖讓問:“你爸爸媽媽,什麽時候分開的?”
沒有刻意的同情,他的語氣平靜而自然,仿佛父母分開只是一件很常見的事,卻恰好契合了她此刻的心情。
“很多年了。我八歲時,他就跟我媽媽離婚了。後來他來了北京,在這邊有了新的事業,還有新的家庭。他過得挺好的,我和媽媽也過得挺好。每年過年我們都會見面。”
她說得輕松,可他想到聽筒裏女孩的哭聲,就覺得心裏某個地方像是被揪了一下。
他忽然問:“你會怪他嗎?”
這一次,又過了很久她才說:“有時候會。”
“什麽時候?”
“我想他的時候。”
她終于覺得困了,聲音也變得迷迷糊糊,“每當我想他的時候,我最怪他。”
卧室裏安靜下來,像是女孩已經陷入沉睡。
肖讓躺在沙發上,卻久久無法閉上眼睛。終于,他掀開被子,也沒穿鞋,赤着腳走到了卧室邊。
她沒有關門,透過虛掩的房門,他看到她縮在被子裏沉沉睡着。那被子是墨綠色的,嚴嚴實實掖到了她脖子下面,只露出一張白淨的臉龐,還有瀑布般散在枕頭上的長發。她睡着的樣子總是這樣,有一種純稚的天真,他想到片刻前女孩的低語,脆弱中又有一股執拗。
這麽多年,她都是帶着這樣的感情過來的嗎?
他蹙了蹙眉,覺得自己有點奇怪。
這一整個晚上,他都有些奇怪。心裏有什麽東西在蠢蠢欲動,但他不知道那是什麽,就像他不知道他為什麽要把她留下來。
他只是确定,他想和她多待一會兒,再多待一會兒……
她忽然翻了個身,像是覺得有點熱,把被子掀開了一點。她沒帶睡衣,他找了一件沒穿過的T恤給她當睡裙,寬松的棉麻布料貼在女孩身上,此刻在掙紮時露出光裸的小臂和手肘。
少女的肌膚瑩潤而有光澤,稚嫩的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在黑暗中散發出一種致命的吸引。
他不禁看入了神,等反應過來已經推開房門,走到了床邊。
房間裏好安靜,只能聽到她的呼吸聲,還有他的。他覺得自己像是在夢游,眼前的一切都那樣不真實,他忽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她為什麽會躺在他的床上,而他又為什麽會在這裏。
手不小心碰到床頭按鈕,只聽“咔嗒”一聲,窗簾慢慢拉開,露出後面的落地玻璃窗。雪沒有停,反而越下越大了,整扇落地窗仿佛一幅畫框,框出一幅飄飄灑灑、漫天飛舞的雪景圖。
而他就半跪在這幅雪景圖前,低頭望着她。
像是被聲音吵到,她也睜開眼睛,迷蒙地望着他。肖讓沒有避開,四目相對,他覺得自己腦子很糊塗,又好像很清醒。
聖誕那夜漫天煙火,她凍得臉頰微紅,而他看着她櫻桃般的唇。
有一件事,從那時他就想做了。
“你……”沈意的聲音卡在喉嚨裏。
因為肖讓低頭,吻上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