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沈意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上完後面的課的。
班上同學很快都知道她沒通過北大的考試,而且不是普通的沒通過,冬令營的降分從五分到三十分不等,宋航拿的是最高檔位,相當于保送,但她甚至連最低檔位五分的降分都沒拿到。
“聽說是筆試考砸了。面試成績還不錯,可筆試考得太糟,最後沒選上。”
大家私下議論,因為沈意為人和善,又人人都知道她努力,所以倒也沒誰幸災樂禍,更多的是替她惋惜。
“我要是班長心态真的得崩了,本來是我最好的,結果現在他們倆一個降分一個保送,就我沒有,變成我最差了。這誰受得了啊。”
楊粵音和關越越估計也這樣想,都很擔心沈意的情況,課間一直過來和她說話。楊粵音安慰說:“其實,冬令營沒過就沒過嘛,又不是沒有這個分就一定上不了北大了。以你的成績,高考裸分還是可以搏一搏的。”
關越越的安慰則更直接,吃晚飯時提議道:“不然我們今天別吃食堂,去吃點好的吧。我知道學校附近剛開了家韓式烤肉店,我們去吃烤肉吧,我請客。”
兩個女生都期待地看着她,沈意卻搖了搖頭,“我沒胃口,你們去吃吧。”
關越越立刻說:“那我們也不吃了,我們在教室陪你吧。”
“不用,我想一個人待一待。”
關越越還在猶豫,楊粵音卻扯扯她袖子,使了個眼色過去,然後笑着說:“你休息一下也好,我們吃完飯給你帶好吃的,等我們哦。”
和粘人精關越越不同,楊粵音覺得沈意現在的情況,可能真的需要一個人清靜一下。她們一直圍在旁邊,搞不好只會讓她更心煩。
兩個好友離開了,沈意坐在座位上,教室裏還剩下十來個人,都是懶得去吃晚飯的。有人在做題,還有人在悄悄看她,小聲說着什麽,面露同情。沈意任由他們看了會兒,忽然起身,離開了教室。
她順着人流走出了學校,漫無目的地往前,等終于回過神,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到學校附近的另一條街上。這裏沒有擁擠的學生,街邊空曠,兩側的梧桐樹枝幹光禿,偶爾有幾輛車開過,透出股冷清寥落。
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楊粵音說,冬令營砸了還有高考,喬老師也說,讓她不要喪失信心。可事到如今,她真的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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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月考考砸的時候,她安慰自己好歹不是模考,可是一模她已經錯過了,放棄一模選擇的冬令營又失敗了。最讓她無法接受的是,明明面試題目是她前一晚和肖讓聊過的,她以為那是自己好運的表現,可沒想到面試過了,筆試卻砸了。
這樣都能輸,讓她怎麽去相信自己一定能在高考考好?
往年的例子那麽多,多少尖子生都在高三隕落了,也許,她就是下一個……
沈意越想越壓抑,心頭像壓了塊大石,讓她連氣都要喘不過來了。
終于,她拿出手機,撥通一個電話,“喂,爸爸。”
上一次在北京,沈平沒有如約來接沈意去吃飯,甚至晚上也忘了再給她打個電話,第二天一早才終于想起來,歉疚地表示,昨天晚上恬恬一直哭鬧,他們忙着哄她,別的事都顧不上了。
沈意當時沒有說什麽。就像以往的每一次,她安靜地聽完,然後說沒關系的,她可以理解。她甚至還反過來安慰了他。
那樣平靜,就好像前一晚因為這個失控大哭不是她。
因為經過了一夜,所以再次面對他時,她已經可以隐藏好一切。
可是這一刻,當她聽到手機那頭熟悉的聲音,胸中仿佛有什麽東西慢慢上湧,就要克制不住了。
“怎麽了意意,突然給爸爸打電話。”
沈意抿了抿唇,“爸爸,我北大考試的結果出來了。”
“是嗎,怎麽樣啊?”因為她這麽積極通知自己,沈平以為是好消息,聲音都跟着上揚。
可是下一秒,他卻聽到沈意低低的聲音,“我沒有通過。對不起爸爸,我考砸了。”
沈意捏着手機,眼前閃過十年前的未名湖畔,小女孩抱着爸爸,發下雄心壯志。她說,她要考上北大,這是他們的約定。
後來的許多年,這就成了她的執念,她把它珍藏在內心深處,沒有告訴任何人,悄悄朝着這個目标努力。她知道大家背地裏怎麽說她,只知道學習的書呆子,從高一就進入了高三模式,好像永遠不知道疲憊。
可,怎麽可能不累呢。她這樣,只是因為她有一個無論如何都要達到的目标。
她就這樣堅持了十年,眼看這條路就要走到終點,她卻開始懷疑,自己真的能走到嗎?
沈意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聲音裏的哽咽,“爸爸,如果我考不上北大怎麽辦?”
這是她最大的恐懼,在北大那幾天她總是想着這個,日夜擔憂。過去不敢面對,可如今,到了不得不面對的時候。
他會怎麽說她呢?會不會說她沒志氣?小時候他其實經常這麽說她,他是軍人,習慣了要求嚴苛,不僅逼着她晨跑,學習上也管的很多。她一年級時成績其實并不好,有回數學沒還及格,他不打她,卻強行抱着她講了三個小時大道理,最後愣是把她給講哭了。
不過後來,他們分開了,他對她就越來越客氣了……
想到這兒,她揪緊了一顆心,等着沈平的回答。卻聽他輕嘆口氣,有點費解地說:“考不上的話,也沒關系啊。”
像是有風吹過前額,沈意沒有回答。
“我不知道是誰給了你這樣的壓力,但意意,你已經很優秀了,就算考不上北大也沒關系的。複旦、南大,或者武漢大學都挺好的。無論你考上哪裏,爸爸都為你驕傲。”
他的語氣是那樣誠懇,是真的希望她能夠放松壓力,沈意卻覺得自己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可是爸爸,我答應過你的。”
“什麽?”電話那邊,沈平明顯愣了。
“你忘了,對不對?”她輕輕道,“我八歲那年生日,你帶我去參觀北大,當時我跟你說,我以後要考上北大,這樣爸爸也可以來上學了。你都不記得了,是嗎?”
沈平怎麽也沒想到,一時有點無措,好一會兒才說:“意意,爸爸真的想不起來了。可能我們開過這樣的玩笑,但那只是一個美好的願望,不一定非要……”
“是,那只是一個玩笑,可你知道我為什麽一直記得嗎?因為那是你陪我過的最後一個生日!因為從那以後,你就再也沒給我過過生日,你只會給恬恬過生日!”
終于,說出來了。
她的怨恨。她的不甘。她隐忍多年的心結。
都說出來了。
沈意感覺,自己的力氣也像是随着那聲嘶吼宣洩而出,幾乎要站立不穩。
電話那邊一片死寂,長久沒有聲音,久到她以為他已經離開了時,才終于聽到一聲艱難的,“囡囡……”
這是她幼時的小名,在這個時候聽到,卻幾乎要勾出她的淚來。
沈平像是被她吓到了,有點語無倫次地解釋:“囡囡,爸爸真的不知道你這麽在意這個。當時爸爸剛去北京,工作很忙,你生日那次我本來想回來的,只是臨時出了點事。真的,我機票都買了!”
“第一年有事,那第二年呢?”
“第二年……”
第二年當然也有工作,但沒有第一年那麽緊急,要推還是能推掉的。只是那時候他剛成立了新公司,一心想讓公司早日步入正軌,小孩子的生日就被放到腦後了。
而且,意意總是那麽懂事,從來不會怪他,他就以為沒關系。
再後來,他和秀君結了婚,有了恬恬……
他忽然覺得無法解釋,改口道:“囡囡,你今年過生日,爸爸一定回來,好嗎?你想要什麽生日禮物爸爸都給你買,以後每年你的生日,爸爸也都會在的!”
“是嗎?”
沈意聽着他急切的聲音,忽然覺得很可笑,一切都很可笑。他以為只是幾次生日的事嗎?她在意的是這個嗎?
她搖搖頭,說:“算了,不是你的錯。是我的錯。是我太偏執。”
作者有話要說: 周靜書複旦的降分三十分改成保送了,我和給我提供資料的朋友核對,發現我記錯了,複旦這種邀請大市第一去面試目的是搶生源,一般都會提供保送的條件的,前面相關的內容我也改啦。
這裏就是全文最大的虐點吧,寫之前和朋友讨論過,沈意青春期遇到的最大挫折來自親情和學業,而不是愛情。但,成長總是伴随着苦痛,熬過我們就長大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