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送別

大元十六年春, 京城末冬的雪還未消融, 便是連日的瓢潑大雨。

突如其來的異常天氣, 似乎暗示着大周的這一年并不太平。

晉陽王回京這四年裏, 西北起初還算安靜, 漸漸的便肆無忌憚起來,頻繁挑釁, 直到大元十五年冬終于挑起戰火。

這一打就打到了大元十六年。

可是當今聖上卻一直不肯撥晉陽王回西北。

京城的這場雨下倒了京中大半的人。

見京中寒症蔓延的局勢愈發嚴峻, 聖上恐春日宜發時疫, 命太醫院拟了藥方在大周各大醫館裏預備着。

晉陽王看着情形實在是不妥,換了衣袍打着傘就往一言閣裏來。

宋默已經七歲了, 趴在窗戶邊望着着瓢潑大雨,看着雨水啪啪落在地面上像蒙着白色熱氣。

春夜喜雨, 她看着這雨倒是一點都不高興。

扭頭準備喚弦芳擺棋,卻看到晉陽王打着雨傘而來。

他依舊是一身銀線暗繡豺紋圖案的黑衣, 刀刻似的長眉微微的壓着, 如翅羽般睫毛下的雙眼深邃而令人不敢直視。

宋默靜靜的看着他, 看着他走在雨中,便是這麽大的雨都像是避着他, 不敢落在他身上似的。

宋默呆呆的想,要是晉陽王不是自己的爹爹該多好。

她被自己這個古怪的想法唬了一跳, 迅速的搖了搖頭。

晉陽王已經進到了屋裏,身上還帶着濕潤的水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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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的四年, 讓他被西北黃沙磨洗的小麥色的肌膚已經養回了暖白。

他白皙的脖頸上還挂着雨滴。

鬓角上的雨滴順着下颚滑下, 滾到喉結, 畫出一條透明的線,亮亮勾着微微鼓起的青色血管像是某種撩撥的暗號。

小丫頭弦芳也長成大丫頭了,看了這樣子一張臉紅的滴血深深的埋着頭将絞好的熱毛巾雙手奉上。

“爹爹。”宋默甜甜的喚了一聲,眉眼長開些許,一雙眼顧盼生輝,只一笑。

晉陽王已經許久不來一言閣了。

從大元十五年西北邊境之戰開始,晉陽王就沒有一天能夠睡好,沒有一天不想回去。

但是卻又放不下宋默。

“弦芳。”晉陽王落了坐,宋默随後坐下,兩個人面對着面,晉陽王慣了弦芳備酒。

晉陽王從不在一言閣喝酒。

媽媽備了酒與菜肴,晉陽王将手一揮,只留了酒,菜與酒杯都不要。

宋默隐隐覺得不對,歪着頭探究的看着晉陽王。

晉陽王卻是一笑,又柔又美,輕言道:“你放心,我不過是借酒壯膽同你說幾句話。”

“想我晉陽王也有借酒壯膽的這麽一天。”晉陽王又是一笑。

宋默感覺自己的心驟停了一拍,又猛烈的跳了起來。

爹爹會說什麽?

她有些興奮期待,又有些惶恐慌亂的猜想着。

晉陽王自斟了一杯酒,抿了一口,定定的看着宋默。

宋默也看着他。

他的目光漸漸堅定而冷冽起來,像是個陌生人。

“丫頭,明天一早你舅舅顧一章接你回你外祖母家。”

“…什麽?!”宋默的雙耳仿佛不能聞聲了。

“丫頭,爹爹不是不要你了。西北戰亂爹爹必須要回去,留你一人在京中我實在是不放心,你暫且回嶺南,我回來便去接你,你放心,爹爹一定會去的。”

“爹爹,可是我不想走,宋默可以保護好自己的。”宋默眼巴巴的看着晉陽王,她只想留下來。

“不行。”

“為什麽,爹爹你要把我送出京,皇爺爺知道嗎,你這樣做皇爺爺是不會允許的,畢竟我也是皇室…”宋默的聲音低了下去,她不想走,又找不到理由拒絕,只得搬了皇爺爺出來。

“聖上不知道,但是你必須走。”晉陽王按了按眉心,長嘆了一口氣,說道:“京中的時疫越發嚴重,只能将你把你送的遠遠的,我才能安心去西北。”

“時疫?”

“嗯,說是時疫,實際上是天花,只是若是讓平民百姓知道,必然引起恐慌,所以只能稱是時疫。”

“所以你必須走,只有你沒事,爹爹才能放心。”

“…好。”宋默絞着帕子咬了咬牙下了決心答應了,看着晉陽王道:“那爹爹在西北也要好好的,這樣宋默才能放心。”

宋默吩咐了丫頭們收拾了包裹,看着一言閣裏忙碌一片,晉陽王悄悄的走了。

宋默看着他消失在雨中的背影,覺得胸口壓着塊石頭,她想明天爹爹應該是不會來送自己了。

多情自古傷離別,不是秋日,宋默的心裏卻比秋日還要蕭瑟。

她站在晉陽王府門口,看着這座府邸,心裏是說不出的苦悶與擔憂。

爹爹,他終究是沒有來送自己。

爹爹他說過,他從來不送人離去,因為他覺得,要是去送了總覺得像是不會再見似的。

所以他從來不送。

她轉身登上了馬車,心如刀割。

車軸桀桀做響,一圈又一圈,馬上就要駛出視線所能看到晉陽王府的範圍了。

宋默坐穩在馬車裏,不敢再回頭看。

弦芳卻暗自掀了簾子,喚了一聲:“郡主!”

宋默順着弦芳示意的方向看過去,晉陽王府的門口只站着一個模糊的黑色衣衫的人影。

那人看着車馬,一動不動。

宋默又想起了晉陽王那雙深邃的不可探究的眼睛和那雙抿的極薄唇。

心裏像是綻開了一朵花。

“爹爹,是你把我送走的。”

“所以,下次宋默回來就不叫你爹爹了。”

宋默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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