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尾紅色的小魚從潤玉的窗前游過,吐出兩個小小的泡泡,随後又噗的一聲細微的炸裂開,陽光透過湖水,粼粼的落在了窗臺上一株難得生在水中的黃色花朵上,又一圈一圈的蕩漾開來,端坐在書桌前的潤玉,置若罔聞。

這是個靜谧的午後,和簌離年幼時候并無兩樣,那時候她會做什麽?坐在屋頂上數路過的小魚或者偷跑出太湖結界遠遠的去看看人間繁華,大概便是這樣吧,她嘆息着微閉上了眼,也不過數載,這些記憶似乎早已經遙遠的不屬于自己了一般。

物是人非,不過如斯。

簌離轉頭看向了窗內認真讀書的潤玉,從前貪玩的孩子忽然知道用功了,不知潤玉的改變是否因為那個忽然出現的女孩子?

潤玉擡頭見站在窗外的母親,不見了夜晚的瘋狂和歇斯底裏,柔美的面頰上到還看到了一絲微笑。

簌離問道:“我兒如何願意用功了?”

小潤玉竟也微紅了面頰,長長的睫毛扇子一般微微抖動:“若不用功,就不能護母親周全。”

若不用功,也不能娶到錦繡,日日和她在一起。

這樣一想,潤玉又悵惘起來,好些日子不見錦繡,不知她近日如何?不若一會出門去看望看望她,這樣一想,潤玉竟覺得煎熬起來,坐立不安。

扶蒼正在叫蝦兵蟹将們打珊瑚樹上的一只小魚,那魚兒吓的一動不動,扶蒼越發笑的高興,隐約看見山石之後似有個熟悉的身影走了過去,扶蒼微怔,立刻跟了上去,空蕩蕩的院子裏并不見人影,本以為自己看錯了,待要轉身卻見那熟悉的身影從另一側的月亮門中穿過,繼續向外走去。

潤玉!

父親不叫他找潤玉麻煩,潤玉也躲在王城不出去,他在王城裏下不得手,卻不代表踏出這王城他便做不得。

果然老天有眼,叫他抓了個正着!

扶蒼一招手,蝦兵蟹将立刻跟了上去。

錦繡坐在院子裏的搖椅上眯眼曬太陽,她也是後來才從幕江君口中得知,那日襲擊他們的兇手竟是上古的窮其,虧的她身上有幕江君給的法寶護住周全,要不然早死了千兒八百回了。

早知道這般兇險就不該去救那紫葡萄,叫她變成爛葡萄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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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上雖然已經覺得妥當了,幕江君卻不放心,叫她休息,帶着臨九出門為她采藥去了。

她嘆息着,有人疼愛,練不得功,她也沒有辦法不是?

忽覺有人擋住了光線,在睜眼竟然是白皙可愛的潤玉君!果然沒白疼這孩子!

潤玉自覺的端了小馬紮,坐在錦繡身旁,仰頭仔細的看看她,又低頭用那肉嘟嘟的小手一顆一顆的剝瓜子。

幼年時候如此乖覺可愛,也不知長大了會是哪般模樣。

“這幾日總覺得心驚肉跳的,原來是錦繡受了傷,錦繡還疼不疼,難不難受?”

“都怪那紫葡萄,若不是她,便是上古的兇獸窮其我也能全身而退,害我替她擋了窮其的一招,在花界住了小半個月不得見我們小潤玉。”

錦繡心安理得的吃着潤玉剝的瓜子,還不忘怨念的吐槽一下葡萄。

錦繡竟然為了別人擋傷,潤玉覺得自己心裏小小的泛起了一點不明所以的酸沫子,頗覺得錦繡所說的葡萄厭煩。

“我向來不喜歡吃葡萄,沒想到葡萄成了精更叫人覺得可憎,錦繡以後就別和那葡萄玩了!”

潤玉微垂着眼,睫毛一抖一抖的,竟有幾分脆弱感。

錦繡便伸手摸了摸潤玉的小臉蛋,滑嫩如玻殼的雞蛋,手感頗好,笑笑道:“那是自然的,我以後只和小潤玉玩!”

潤玉的面頰上爬上了兩坨胭脂粉,得了錦繡的保證更加賣力的剝瓜子,仿佛是毛茸茸的一只小狗,只差搖起尾巴了。

夕陽西斜,給這山腳的院落染上一層溫暖的色澤,小小的兩個孩童坐在院中卻有種歲月靜好的安寧。

潤玉不善言語,大多時候都是傾聽,他坐在錦繡身邊,瞧着日頭一點一點落在山後,看着地上剝出的一大堆瓜子皮,竟覺得少有的滿足。

錦繡也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竟和潤玉說了這麽久的話,潤玉少言寡語,卻樂意聽她東一句西一句的胡扯,偶爾擡頭那雙濕漉漉的小鹿般的眼裏,似乎什麽都懂又滿是期待。

扶蒼站在屋外,等到光線盡數隐沒在山後,冷笑一聲,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這兩個仇家既然叫他一并遇見了,那今日誰也別想逃出生天!

眼見夜幕降臨,潤玉要回王城了,他戀戀不舍起身,又期待的去看錦繡:“改日我還來給你剝瓜子,可好?”

錦繡微笑着點頭,哪知千百年後他依舊愛給她剝瓜子,玉樹臨風溫潤如玉,偏偏臉皮頗厚,道:“是你允我為你剝瓜子的。”

這麽久的事情了她哪裏記得住?

錦繡忽然變了面色,靈力雜亂湧動,有人正在施法!這玉泉山上人跡罕至,錦繡從不曾有鄰居,今日潤玉到來就有這情形出現,必定是沖着她和潤玉來的!

錦繡心知不妙,待要帶着潤玉逃跑,卻霎時間漫天火光,熱浪逼人,在不能走動一步,錦繡不敢遲疑連忙施展水術,期望能滅出一條生路,但她畢竟重傷未愈,再加上年歲尚小,水雖來了卻猶如飛蛾撲火,渺小可笑。

外圍的人張狂的笑起來:“叫你們打傷小爺,今日小爺要叫你們統統喪生火海!”

竟是扶蒼,年歲雖小,卻異常歹毒。

潤玉一想便知是今日出門之時被扶蒼看到,跟蹤而來,是他連累了錦繡,他又氣又急,喊道:“扶蒼,有事沖我來,放了錦繡,此事和她無關!”

扶蒼卻不過張狂一笑,在不言語,火勢也越加兇猛,逼的兩人幾乎無立足之地。

眼見着就要燒到人了,錦繡一時也慌亂起來,下意識的把瘦弱的潤玉摟在懷裏安撫起來:“在撐一會,幕江君定會趕回來的,到時候有那扶蒼好看的!”

火光之中,錦繡的眉眼似乎透明起來,仿若要在這大火之中灰飛煙滅,小小的潤玉在母親刮下鱗片之時也不曾有過這般的恐懼害怕,這種害怕失去的感覺傳遍了四肢百骸,逼迫着體內一股陌生的力量不斷湧動,呼之欲出。

臨九擡頭看去,見東方火光沖天,疑惑道:“這地方,熟悉的緊呀?”

幕江君擡頭一看,氣急敗壞道:“臭小子!自己的家,自然熟悉!錦繡有難,速回!”

才要掐訣,卻有股蘊含天地混沌之氣的靈力爆裂開來,将那火光壓滅又四散開來,将水族一衆震的一蕩,複又向上沖去,沖破結界,震天徹地。

幕江君神色少有的肅穆莊重,臨九看着怔了怔才大喊道:“哎呀!錦繡!”

潤玉暈倒之前見錦繡完好無損,只是看她眼中有淚,實在心裏難受,還要開口,卻還是閉眼暈了過去。

太湖王君和震澤站在玉泉山中這小小的院落裏卻還是看不太清仿若就站在對面的幕江君。

就如隔着萬水千山一般,那氣勢也如高高在上的天,需要仰視才行。

震澤早已不敢開口,太湖王君到底見多識廣,緩了緩道:“今日叨擾上神,子孫不孝,來日必定負荊請罪,只是上神必定已有所察覺,今日之事過後,太湖怕難得太平,只怕天庭之人已在路上,還請……”

幕江君無情的打斷了太湖王君的侃侃而談:“你的太湖如何,于老子何幹?你那孫子打傷了我的錦繡,想這般一走了之,沒得想的太便宜了些!”

最後一字重重壓下,氣勢也重重壓來,震澤站立不穩險些摔倒,心中更是巨浪滔天,太湖之中竟有此等高人,難怪王君不敢招惹,蒼兒惹下大禍了!

太湖王君忍不住咳嗽一聲,頓了頓才艱難道:“上神意欲何為?”

“封住扶蒼元神,此後不得為仙為神。”

醒來的錦繡和臨九在屋中偷聽,皆是一怔,這般懲罰着時嚴厲了些,但又一想,扶蒼生性兇殘,叫此等人不變強大,到是對六界生靈的仁慈。

震澤冷聲道:“上神未免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本上神欺人太甚之時,你王君和母妃連元神都不得有!我封了扶蒼元神你道是同你商議?不過是知會你一聲罷了,若你們日後還敢犯到我手中,便叫你們皆嘗嘗什麽叫欺人太甚!”

沒想到爺爺原來這般有資歷有氣勢!看來以後還是要對爺爺更好一些,畢竟上神的大腿也不是人人都抱的上的不是?!

太湖王君仿若瞬間失了精神,脊背也佝偻起來,模糊間似是憶起了童年時候的故事:“幕江上神生性閑散,不問世事,也不知過了多少年,大抵心中無聊扯下佛前的一瓣蓮,這便是後來的花神,後又閉關沉睡,睡了萬年,方蘇醒……”

“遵上神旨意。”太湖王君道。

震澤震驚道:“王君?!”

“夠了!以後若他在生事,你這父王也一并受罰!”

蝦兵在門外焦急道:“王君,水神仙上駕臨!”

太湖王君嘆息一聲,行禮道別,帶着昏迷不醒的扶蒼和潤玉一并離開。

錦繡雖然大感痛快,卻覺得似有什麽大事發生,那位水神為什麽忽然來了太湖,可和剛才的事情有關?這樣一思量便連剛才的痛快也不見了,着急的想去看看那場面。

幕江君冷冷的瞧了錦繡一眼,似乎看透她的心思,留下一句不準出門轉身離開。

爺爺厲害看着舒服,但若對自家娃兒厲害那便不美好了!

臨九遞給錦繡一杯水:“我看你,還是好好養傷吧,舊傷未好又添了新的,總該愛惜愛惜自己才是。”

錦繡怨念的坐在窗前,透過窗戶向外看,只見夜明珠光芒下的太湖朦朦胧胧不甚真切。

潤玉緩緩的睜開眼,入目便是母親癫狂的面容,他控制不住的哆嗦了一下,起身向後退去:“母親,可是出了什麽事?”

“你到底做了什麽?!”

他到底做了什麽?體內似有力量湧了出去,接着火光散去,潤玉松了一口氣,想來錦繡是安全了。

想到錦繡,潤玉覺得心裏似乎湧起了一陣力量,覺得即使和母親魚死網破,也會有人在身後等他,給他一片安寧和溫暖,原叫他覺得害怕的母親的癫狂,似也沒有那麽可怕了,他擡起頭,直視母親,一字一句道:“扶蒼想殺死我,我不過吼了一聲,躲過一難,母親覺得不妥?”

從前逆來順受,一聲不吭的孩子怎的忽然就變了一般?

簌離微怔。

門外有人進來。

潤玉擡眼看見個青衣男子,周身似有水汽,眼中清冷卻又慈悲,看到他時眸中神色越發複雜,最終唇邊溢出一聲嘆息。

簌離将潤玉護到身後卻聽的水神道:“此間并無異常,回吧。”

他身後兵将一怔:“上神?!”

水神卻并不理會,轉身而去,似是對簌離道:“好生照料孩子,莫要被天後發現。”

簌離癱倒在地上,悲苦的痛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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