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雉哥兒撤禁之後,掖庭又恢複原樣,人人各司其職,很多事不關己的事就不再插手,尹美人一事很快就被大家淡忘了,唯有雉哥兒吃着啞巴虧,天天找趙妧哭訴。
趙妧見過景隆帝之後,心中始終想着那段意味深長的話,回去的路上反複思索,後來終于有點眉目。
他并不是偏袒尹美人,而是在鍛煉雉哥兒,掖庭的人喜歡勾心鬥角,雉哥兒沒有半點防備之心,才會中了別人的圈套,他需要在逆境中成長,而不是躲在他父皇的羽翼下,将來任人宰割。自他被收養進宮,就注定會被卷入宮闱的爾虞我詐。
然而這些道理,雉哥兒似乎還不能完全參透,他一味任性地抱怨景隆帝偏心于尹美人于她腹中的孩子,因為他內心深處早就認定尹美人懷的是皇子,而他是養子,待遇自然不會與尹美人母子等同。
一大早,趙妧才洗漱完畢,桃奴正給她梳妝打扮,雉哥兒就上門來了,一進殿門就往桃奴剛鋪好的床榻上躺下,也不說話。
趙妧從銅鏡中看雉哥兒躺在床榻上的倒影,“你這樣每天逃課躲我這裏也不是辦法,父皇日理萬機,一時治不了你,但總有一天你還是不得不回去。”
“左右父皇心裏沒有我,我還回去做什麽。”他有氣無力地說。
趙妧讓桃奴放下梳篦,一頭青絲垂在背後直至腰間,這頭她也不想梳了,她先讓桃奴退了下去,随後起身走到雉哥兒身邊,坐下,輕聲道:“從前父皇将我許配給金國小侯爺的時候,我也怨過他,覺得他不講道理,還沒問過我的意願就擅作主張為我婚配,我甚至懷疑過他早就忘了我嬢嬢,也不再疼愛我,後來金國小侯爺染病身亡的噩耗傳入我大楚,父皇告訴我當年将我指婚的真相,我才能感受到他的一片苦心,他不是不疼愛我,只是想我嫁一個值得托付終身的人,姑母是父皇的親姐姐,将來必不會虧待我。”
早知道她對陸徴言是癡心錯付,當初她可能就不會反對她與金國小侯爺的婚事了吧。
“可是他都不問緣由就叫皇城司的人把我押走了,當着那麽多人的面,也不聽我解釋,真是氣死了!反倒是那個尹美人,說什麽都是對的,真不知道我留在這掖庭還有什麽意思。”雉哥兒帶着哭腔委屈巴巴地說。
“尹美人懷着身孕,當時父皇也是一時情急,他關你禁閉是叫你以後多留一個心眼,別總是傻乎乎地任人擺布,說白了,這就是做給外人看的一場戲,既給了尹美人母子一個交代,也讓你免受重罰,若是不那麽做,被那些言官多嘴幾句,那就有你苦頭吃了!”
“真的是這樣嗎?”他坐起身,像一只受傷的小兔子,眼睛紅紅的,臉頰也紅撲撲的,急切想要得到呵護。
趙妧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頰,觸手一片火熱,心下頓時一驚,“雉哥兒,你在發熱!”
“妧妧,我難受……”他終于撐不住了,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桃奴!快去找杜仲晏!雉哥兒病了!”趙妧大聲呼喚桃奴,桃奴即刻領命,但是沒過多久,就帶着杜仲晏來到殿中。
杜仲晏本就是來請脈的,才到殿門口就聽到她急迫的聲音,緊接着就看到桃奴神色匆匆地出來,看到他如見到救星,他不問緣由就讓桃奴領他進殿。
甫一進殿,杜仲晏便看到散發的趙妧坐在床榻邊上,俯身為雉哥兒蓋上錦被,杜仲晏并未料到她今日沒有梳妝,呆愣片刻後,下意識低下頭,散發見人,于她,是失禮的,而于他,若非夫妻,直視這樣的她也是極為失禮的。
“杜仲晏,你還愣着做什麽!快來瞧瞧雉哥兒,他全身燙得厲害,是否需要降溫?”趙妧一聲催促讓杜仲晏回過了神,他抓緊了藥箱低頭向前,避過與趙妧有視線上的接觸,只一味耐心地為雉哥兒把脈。
片刻後,他說出診斷結果:“七殿下是風熱之症,臣開幾帖柴胡湯劑,一日三服,待汗發出來就沒事了。”
“可他燙成這樣,真的不會有事嗎?”趙妧心中焦灼,雉哥兒是她最親的弟弟,她不想他出事。
“若公主不放心,臣可以守在殿外,随時觀察七殿下的病情。”
“好,今日你不必回太醫局了,就歇在我這偏殿,若雉哥兒有什麽不妥,我好随時喚你。”
趙妧沒有發現自己所說的話有哪裏不妥,真的是關心則亂,杜仲晏表示已經習以為常,他願意留下,但絕不會歇腳在她的偏殿,這于理不合。
杜仲晏沒有多說什麽,兀自走到書案邊上,桃奴為他伺候筆墨,他寫下方子交給桃奴,桃奴便去尚藥局抓藥了。
“公主,該把脈了。”杜仲晏沒有忘記他的本職工作。
趙妧不願離開雉哥兒的身旁,而昏迷中的雉哥兒一直緊握着她的手在胡言亂語,杜仲晏略看了一眼,沒有辦法,只能走上前去為她把脈。
“一定是這幾日的事令他傷心了,才會讓邪風趁虛而入,在這掖庭他最信任的人就是我,可是我的力量太過薄弱,不能保全他。”趙妧目光盯着雉哥兒,充滿憐惜與無奈。
“在保全別人之前,先要學會保全自己,七殿下不谙世事,才會落入尹美人的圈套。”杜仲晏把脈完畢,收回手,捋了捋袖口,漫不經心地說。
“此話何意?難道不是有人故意設計尹美人與雉哥兒,想一石二鳥嗎?”趙妧震驚,杜仲晏随着她的驚訝忽然擡頭,與她四目相對,又迅速收回了視線。
“青苔為水生苔藓類植物,如今氣候幹燥,即便是池塘等陰濕處長有青苔,如要取,仍需費一番周折,也會讓人發現,而今唯一能取到青苔又不輕易被人發現的地方就只有尚藥局後面的一座水井。我托人查過內侍省的灑掃記錄,那日辰時,後苑都已灑掃完畢,而尚藥局的水井極少灑掃,有人從尚藥局取了青苔作案。”
“原來你一直在調查。”趙妧目瞪口呆,沒想到平日事不關己的杜仲晏會費心查這件事。
杜仲晏卻若無其事地說:“青苔可以入藥,臣只是覺得被人如此利用過于可惜,想一查究竟。”
這個杜仲晏,分明是在狡辯。
趙妧嘆了一口氣,繼續追問:“究竟是誰去尚藥局取走青苔?”
“事發前一天,尹美人的侍女去過尚藥局。”
趙妧沉默了,對她此前的推斷感到困惑,如果真是尹美人自編自演的一出戲,她的目的是什麽?她為何要狠心傷害她腹中的孩子?
“公主應該知曉,尹美人懷的是女胎,并非皇子,七殿下那日也并非偶遇尹美人,他下課後原是直接從景福殿回到掖庭,但是半路有人告訴他後苑植入了剛進宮的一株昙花,他迫切想去看,于是就遇見了尹美人,落入了事先設計好的圈套。”
昙花一現,誰都想親眼見識一下,趙妧捏緊雙手,心中百感交集,杜仲晏生怕她動怒損耗心脈,便道:“尹美人早已知道她所懷的并非皇子,而聖上對她這一胎期望很大,想必她是怕聖上失望,所以才會出此下策。”
“即便如此,她也不該為了一己之私,來傷害雉哥兒啊!”趙妧并不感到憤怒,而是痛心,尹美人不僅傷害了雉哥兒,還傷害了她自己的骨肉。
“尹美人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想來也會有所忌憚,日後該會懂得收斂。”
“我還一度以為是有人想害她,再嫁禍給雉哥兒,想要一石二鳥,沒想到會是這般結果,我總以為尹美人與掖庭其他嫔妃不同,她處事謹慎小心,從來沒犯過大錯,也沒讓陸貴妃抓到過把柄,可是這一次,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她處心積慮,不惜傷害自己的孩子來嫁禍雉哥兒,如果雉哥兒有什麽三長兩短,就算父皇不想徹查,我也不會放過她的!如果這些是上一世發生過的事,我或許還有能力改變,就不會是如今這樣的局面了……”說到底,是他們的重生,改變了未來的軌跡。
杜仲晏從側面看了她一眼,看到她眼角噙着淚珠,一眨眼就落了下來,他想起什麽似的,從袖口拿出随身攜帶的繡帕,遞呈給她:“公主若不介意,請用。”
趙妧睇了一眼,看到帕子上的繡花,淚水憋了回去,略感驚訝:“你怎會有女子的繡帕?”
杜仲晏并沒有感到羞赧,像回憶一件平常的事,道:“這是許司衣的,她昨日來太醫局時不小心遺落了,我原本打算找人交還給她的。”
趙妧沒有取走帕子,而是看向杜仲晏,大嘆了一口氣,“哎,你把別的女子的帕子給我用,到底存的什麽心,若是被許司衣知道了,怕是這一輩子都不會再理你了!”
“這……有什麽不妥嗎?”他還茫然不懂地問。
趙妧哭笑不得,掄起小拳頭敲了敲他的腦袋,道:“杜仲晏,你這腦袋瓜子裏裝的究竟是什麽,怎會如此不開竅,我真是替那些心儀你的姑娘感到惋惜!”
而杜仲晏并未聽進她說了什麽,只沉浸在她那不經意的小舉動中,印象中,這是她第一次用手敲他的腦瓜子,這一舉動很是親密,而她渾然不知。
作者有話要說: 杜太醫:公主說我不開竅,你們說呢?
晚上還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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