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杜仲晏仍是像平時一樣,為趙妧請脈,偶爾聽她發發牢騷,那日在寶淵閣的談話仿佛從未發生過,沒再聽她提起,他也沒有多言,有些事,還不能告訴她。
趙妧雖然沒再過問杜仲晏的家事,卻還記得他會吟唱《詩經》,興致來的時候,她仍會邀請他一起吟唱。
這日下午杜仲晏為趙妧把脈完畢,趙妧沒讓他立即離開,而是讓桃奴和銀雀把她的箜篌搬了出來,然後笑嘻嘻地對杜仲晏說:“今日我來彈奏箜篌,你來吟唱,就選你熟悉的一首詩罷。”
雖然現在除了他們兩人之外,還有桃奴和銀雀在場,他心裏有些別扭,但想起之前已經答應過她,要陪她一起吟唱,便應承了下來。
桃奴和銀雀一起搬來了箜篌,是一架鳳首箜篌,龍身鳳形,連翻窈窕,纓以金彩,絡以翠藻。趙妧依偎着鳳首,螓首低垂,一雙素手輕輕撥弦,忽然間,樂聲行雲流水,宛轉悠揚,像是被這樂聲帶動了心事,杜仲晏忘卻了周身的一切,輕聲吟唱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歌聲一響起,侍立在側的桃奴立刻驚呆了,這還是她認識的杜太醫嗎?這還是那個不茍言笑,總是和公主唱反調的杜太醫嗎?!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伴随悠揚的樂聲,杜仲晏又和唱道,桃奴的表情已從驚訝變成了驚喜,沉浸在這默契無間的伴奏和唱中。
倒是銀雀,從頭到尾都一臉淡然,沒有任何變化,仿佛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天哪!我當是誰在吟唱詩歌,原來是師父!師父,你還會唱詩歌?”正當大家沉浸在這優美的氣氛中時,一個突兀的聲音把這一切都破壞了。
趙妧停止彈奏,杜仲晏停止吟唱,桃奴停止驚嘆,所有人看向風風火火“闖”進來的混世小魔王雉哥兒,他還是那麽精神奕奕,露出一顆小虎牙,沖到他們面前。
“今日這麽早就下課了嗎?”趙妧看到他雖然高興,但一想到雉哥兒忽然跑來,擔心他又逃課了。
“妧妧,這申時都過了,我早下課啦!”雉哥兒一屁股坐到她跟前,委屈巴巴地說。
趙妧看了看滴漏,果然已經過了申時,方才太過投入,倒是未曾在意時辰,她朝雉哥兒笑道:“是我沒留意時辰,誤會了你,我向你賠罪了。”說着,她對雉哥兒略欠了個身,樣子頗為滑稽,逗笑了天真爛漫的雉哥兒。
“妧妧,師父,你們在一起唱詩歌嗎?我老遠就聽到啦!但真沒想到是師父在唱。”雉哥兒看向一言不發的杜仲晏,一雙眼睛泛着崇拜與豔羨的光。
“臣獻醜了。”杜仲晏謙虛道。
“這哪是獻醜啊,簡直就是天籁之音!配上妧妧的彈奏,你們兩人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小孩子童言無忌,口沒遮攔,心裏想什麽就說什麽,絲毫沒有注意到在聽到這句話之後,趙妧與杜仲晏的反應。
趙妧愣了一下,随後輕輕敲了一下雉哥兒的小腦袋瓜子,“你呀,小孩子家家,懂什麽是天造地設嗎?”
“我當然懂啦!就是老天爺安排好的,自然形成的事呀!”
“看來你這幾天學業又有長進了呀!”
“時辰不早了,臣先告退。”見兩姐弟相互耍貧嘴,杜仲晏從剛才的怔愣中回過了神,打算起身告退。
“哦,你先退下吧。”趙妧不甚在意地點了點頭。
“我送師父出門!”雉哥兒滿臉殷勤,正打算起身,卻聽杜仲晏道:“請七殿下留步,臣自行告退。”
雉哥兒還想說什麽,趙妧攔住他:“随他去吧,你這般急匆匆地跑來,是有什麽事吧?”
“果然,什麽都瞞不過妧妧。”雉哥兒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趙妧身上,笑眯眯地說:“妧妧,今日我聽宮人們講了一件趣事。”
“什麽趣事?”趙妧好整以暇地等他說下去。
“你知道嗎?有人向徐舅舅提親了!哈哈!這人未免也太蠢了吧!徐舅舅家就兩位哥哥,哪來的女兒郎!”雉哥兒一邊把今天聽來的趣事告訴趙妧,一邊捧腹大笑。
“啊?”趙妧愣了一下,随之也跟着笑了起來:“什麽人竟會給徐舅舅提親?”
“好像是從宋國來的人,想要迎娶徐舅舅的掌上明珠。”
“宋國?”趙妧心頭一凜,好像想起什麽似的,再也笑不出來了。
不會吧……徐昶有女兒一事,只有她對人提起過,那人正好是宋國的使臣劉衛桓,不會這麽巧吧?
“提親的人姓什麽?”趙妧心虛地問雉哥兒。
雉哥兒搖了搖頭,“這就沒聽人提起了,妧妧,你是不是也覺得很有趣?想知道是誰?”
“嗯……”趙妧略點了下頭,眼神卻有些飄忽不定,應該是劉衛桓沒錯了,可是這個劉衛桓看中她什麽了,才見了一次面就找人來提親……好在她當時隐瞞了真實身份,不然被她父皇知道,恐怕事情就要鬧大了。
不過現在看來,事态也不是很小……劉衛桓恐怕已經知道徐家沒有女兒,他也一定發現她騙了他。本來還挺想再見他的,如今看來,還是老死不相往來比較好……
然而三個月後的元旦,這個幾乎已經被趙妧完全忘卻的謊言,仍是被揭穿了。
每年元旦,各國使臣來朝陛見,不出意外的,宋國今年也派了使臣前來,使臣團中,有一位是昭華公主的舊識。
朝見結束後,景隆帝将會請能騎善射的臣子以及外來使臣前往南禦苑的射圃伴射,再設宴款待他們。
各國使臣為了展現本國的國力,在景隆帝面前不遺餘力地使出渾身解數,其中一位來自宋國的使臣在騎射過程中表現出色,十發箭,每一發都正中靶心,不偏不倚,連在樓閣上觀戰的景隆帝都情不自禁拍掌叫好,底下的人更是齊聲喝彩。
“朕對他有印象,上次在萬壽節宴會上,此人也在席中,是那個宋國的太子吧。”景隆帝沉思了一下,對身旁與他一同觀戰的丞相陸允昇說道。
陸允昇本在驚嘆宋國竟也有如此厲害的神弓手,聽到景隆帝問話,陡然回神:“回陛下,此人正是宋國太子,劉衛桓。”
“年紀輕輕,箭法就如此精準,是個人才,他日若是由他統領宋國将士,怕是會成為我大楚的心頭之患啊!”景隆帝始終緊盯着射圃上的劉衛桓,一面毫無保留地稱贊,一面深謀遠慮地說。
“陛下多慮了,先祖打下基業,陛下又治國有道,我大楚國力強盛,區區宋國,不足為懼。”陸允昇谄媚笑道。
“說你是老狐貍,怎麽就忘了居安思危的道理了?”景隆帝打趣陸允昇。
陸允昇立刻伏拜:“臣年老昏頭,有欠考慮,請陛下恕罪!”
“起來起來,朕沒說要罰你,瞧你緊張的樣子。”景隆帝笑着親自去扶他,又随口說道:“今日朕見信之也在伴射臣子中,他的腿傷好全了吧,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可別落下什麽病根,他還要迎娶朕的寶貝女兒呢!”
信之是陸徴言的表字,陸允昇未曾料到景隆帝會突然提起他的小兒子,但又很快應對:“臣替犬子多謝陛下挂懷,經太醫盡心醫治,已無大礙。”
“既然如此,朕就放心了,待會兒也能放心看他騎射。”景隆帝笑眯眯地點頭。
“下一位,翰林院侍講陸徴言,進場!”此時,射圃場上一名指引的內侍大聲唱名,随之而來的陸徴言頭裹青色頭巾,身穿鑲着青邊的白色窄衣,腳踏黑色的靴子,與往日文士的形象略有不同。
原來伴射的皆為武臣,到本朝才開始加入文臣,陸家人能文能武在朝中一直是一段佳話,陸徴言雖然武不如他二哥陸行志,但是騎射的功夫也算過得去,只不過前一陣子由于墜馬受了傷,他的左腿走起來路來明顯不及以前利索。
景隆帝将目光緊盯出場的陸徴言,他今日裝扮英姿飒爽,行動鬥志昂揚,可他左腿有傷,即便刻意裝作若無其事,也無法掩蓋他沒有完全恢複的事實。
陸徴言站在一匹棕色的馬身側,面朝閣樓,向閣樓上的景隆帝行了一禮,随後翻身上馬,輕輕扯辔,馬蹄向前走了兩步,陸徴言引弓搭箭,瞄準靶心,同時雙腳用力一夾馬腹,馬兒風馳電掣般向前沖去,陸徴言迅速拉弓,射出一箭。
在馬兒奔跑的過程中,他飛快地射出十箭,射完之後,他勒緊馬辔,停了下來。
衆人看向十座箭垛子,十箭只有三箭射中靶心,其餘皆射在外側,觀戰的人全都倒吸了一口涼氣,沒想到陸侍講會發揮失常,站在閣樓上的陸允昇臉色鐵青。
景隆帝側目看了陸允昇一眼,嘆道:“切磋切磋,看個熱鬧而已,信之精神欠佳,回去之後,你啊,要好好給他補一補。”
“犬子今日發揮失常,有損陛下顏面,請陛下降罪!”
“你看你,又來了,我大楚人才濟濟,國力強盛,難道還丢不起這個臉?”景隆帝好似開玩笑地對陸允昇說。
陸允昇扯了扯嘴皮子,尬笑道:“陛下所言極是,是臣失言了。”
“再看看吧,誰勝誰負還不一定呢。”景隆帝又把目光投向射箭場,意味深長地說。
最後,能與宋國太子同樣十發十中的人才寥寥無幾,只有三位,一位是阗國的使臣,另兩位是楚國的武臣,全都出身精武堂。
景隆帝宣他們到禦前賞賜,楚國的武臣賞的是新裝各一套,鑲銀馬鞍各一副。阗國與宋國的使臣另外獎賞,都是一些金銀器物。
賞賜之後,大家都欣然接受并感恩景隆帝,除了宋國太子劉衛桓,他拒絕了金銀,而提了另一個要求。
景隆帝沒想到他會有別的要求,雖然有點不高興,但作為東道主,還是客客氣氣地問了他:“宋國太子不要金銀,那想要什麽呢?”
“子敬想問陛下要一個人。”劉衛桓謙稱其表字并直言此行的目的。
“哦,原來是一個人,那簡單。”景隆帝松了一口氣,生怕他問他要一座城池,“不知是什麽人?”
“是名女子,子敬并不知道她的真實姓名,只知道她是陛下身邊司茶的女官。”劉衛桓一邊說,一邊從袖口抽出一方絹帕,讓人遞呈給景隆帝看。
絹帕由內侍遞呈,徐徐展開,此時劉衛桓又道:“子敬将她的模樣畫了下來,想着陛下看了應該能認出。”
當絹帕徹底展開的時候,果然呈現出一名女子的畫像,景隆帝确實一眼就認出了她,他不但認了出來,還大為吃驚,因為此人不是他身邊的司茶女官,而是他最寶貝的女兒昭華公主!
作者有話要說: 杜太醫:想要公主?看我不毒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