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03

伴随着大司農鐘平的怒吼,寒風卷起地上散落的雪花,紛紛揚揚飄灑下來,籠罩住屋外跪了一片大氣不敢出的奴仆,只餘枝頭喜鵲歡樂地蹦跳鳴叫。

屋內鐘瀾面露疑惑的看着鐘平,似是不理解鐘平為何要生氣,兩彎柳葉眉似蹙非蹙,問道:“父親這是何意?退親難道不是父親之意?可阿彤說……”

鐘平看着跪在地上的二女兒,聽着她未盡話語,頓時皺起眉頭,但對鐘瀾還是收起了怒火,長嘆一聲:“婚姻之事豈可兒戲?如今朝局未穩,鐘家表面花團錦簇,實則烈火烹油,稍有不慎便萬劫不複。”

鐘家雖是吳地望族之一,卻遠不及王謝的百年底蘊,但家中族人卻絲毫沒有意識到危機的到來,依舊把酒高歌,肆意妄為。身為鐘家的族長,父親以一己之力抗起保護鐘家的重擔,雙鬓早已斑白。

父親鐘平今年也不過三十九歲,是個極其英俊且心思深沉很有手腕的男人,年輕時便與當今陛下稱兄道弟,如今更是成為了掌管大晉朝金銀的大司農,深得陛下信任。

如今陛下身體病弱,太子與四皇子安陽郡王鬥法,雙方竭力拉攏父親,拒絕任何一方,想必都會招來禍事,當真是如履薄冰。

“可謝家不同,謝家枝繁葉茂,樹大根深,半個朝堂都是謝氏族人。阿姈,你會成為謝氏宗婦,謝家會護你,就會護鐘家。只是可惜,謝相身子确實不大好。”

鐘瀾雖未在養在鐘平身邊,但對于這個容貌姣好,肖似自己的二女兒,鐘平也是真心想要呵護的,亂世将至,唯有性命最為重要,他絕無将女兒推入虎口之意。

聽着父親叫着自己的小字,話裏顯露的推心置腹的維護,鐘瀾眼中不禁升起一層薄霧,濕潤了濃密的睫毛,愈發悔恨自己前世所為。

父親一語中的,前世沒有謝家庇佑,鐘家傾落,族人皆絕,自己也身死異處。今生,還能得見親人,已是萬幸,自己定要護鐘家周全!

“父親,五郎人中龍鳳,弱冠年紀便是一朝丞相 ,權勢聲望便連父親都望塵莫及。得此夫婿,是女兒之幸,何況,若是五郎身子大好,那謝氏宗婦,恐怕也無女兒之事。”

鐘瀾越是語氣平淡,輕描淡寫,就越讓鐘平心中難忍。女兒眼中的濡慕之情,他又如何會看不見,百年望族的宗婦,豈是好做的,若是有朝一日謝相歸天,女兒的處境只怕不妙。

但為了鐘家能在這亂世之中得以保全,只能苦了女兒,只願謝相能好好待女兒。

“為父絕無退婚之意,阿姈且放心。你剛從吳地歸來,想必甚是疲倦,且回閨房歸整。”

“諾。女兒知曉,這便退下。”

行雲流水一般給鐘平行禮後,鐘瀾背脊挺直,目視前方,從容不迫的邁出書房,其氣度風華讓鐘平及謀士宛若見到了真正的宗婦,鐘平暗自點頭,母親将女兒教養的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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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邁出父親書房,被寒風激到,鐘瀾才從前世慘烈的回憶中回神,一眼便見兩位婢女的擔憂眼神。

“別慌,我無事。”鐘瀾露出舒心笑容,那一刻竟是美豔得不可方物,讓兩位小婢女都看紅了臉。

今日先發制人,站在朝廷和家族的立場上肯定的訴說自己絕不退親,定會沖破自己與父親多年未見的隔閡。而自己剛從吳地歸家,是誰,将消息透露給自己的呢?

鐘瀾興致高昂的領着兩個婢女回去,轉彎就見鐘彤在父親書房外的小道上候着自己,可真是迫不及待。

随即故意擺出一張隐約可見怒氣的臉,讓鐘彤看見,心中暗想經過這事,自己以後再也不用和她扮演什麽姊妹情深,當真是快意。

候在小道上的鐘彤,剛剛探頭見書房外奴仆跪了一地,此時看見盛怒而來的鐘瀾,心裏愈發肯定鐘瀾是惹父親生氣了。

趕忙快走兩步,上前拉住鐘瀾的手,第一時間給鐘瀾做出解釋,嘤嘤哭道:“阿姊急急忙忙去尋父親,妹妹心中焦急萬分,跟在阿姊身後想要阻止阿姊,可父親的書房可是家裏重地,一般人是不能進的,眼見阿姊進去,妹妹只好等在這不遠處,幸好阿姊無事。”

鐘瀾任由鐘彤拉着她的手哭泣,冷聲說道:“妹妹盼望我有何事?我去尋父親卻得知父親根本無退婚之意,那妹妹方才的說辭又是從何而來?”

跟在鐘彤身後的兩位婢女,被鐘瀾冷漠的眼神掃到,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頌曦和珠株對看一眼,她們本想提醒女郎,三娘不是個好的,沒想到女郎早已識破。

鐘彤震驚的松開鐘瀾的手,向後退了一步,心裏得意,鐘瀾蠢的真跟父親去對峙,雙手捂嘴,淚如雨下,搖頭道:“阿姊錯怪妹妹了,妹妹不知,不知父親無退親之意啊!妹妹以為,父親斷不會葬送阿姊,妹妹一心為阿姊着想!”

“為我着想?”鐘瀾似是失望看向她,“當初閨友與我道家中姊妹面和心不合,我只為有你這麽個貼心的妹妹而高興,卻不料真叫她一語中的,你是想我與五郎退親,從而敗壞我的名聲,希望父親厭棄于我,更想讓鐘家惹上謝家,從而傾覆是也不是?”

鐘彤一時愣在那裏,不敢相信鐘瀾竟是将退親之事,擺在如此高的地位。

“若不是我以嫁五郎為榮,若不是我想去阻止父親。只怕,如今要被父親狠狠責罰了。更看不清以往書信中那個善解人意的妹妹,到底是何面目!”

鐘彤滿臉通紅,雙耳嗡鳴,沒有料到鐘瀾竟真想要嫁那個病秧子!只得用被拆穿後的吃人目光死死瞪着鐘瀾。

鐘瀾見鐘彤終于維持不住往日善良大度的臉,俯身對着鐘彤耳旁,輕聲笑道:“妹妹等在父親書房外,是想向父親展現自己的善良大度?可惜妹妹千算萬算,算露了阿姊萬分想嫁五郎,此番争執,想必很快會傳入父親耳中。棋差一招,日後可千萬別對着阿姊做出姊妹情深的樣子。”

說完,從鐘彤身旁繞過,領着兩個婢女款款而去,竟再也沒有給鐘彤一個眼神。

待鐘瀾走出書房後不久,鐘平臉上帶着一絲欣賞一絲可惜,對着自己的心腹謀士蘇白說道:“二娘是個好的,知道為鐘家着想,奈何還是年紀尚輕。”

蘇白對剛剛鎮定自若的鐘瀾有上幾分好感,回道:“二娘子剛剛的回答,條理清楚明了,可堪大用。但二娘子今日剛歸家,如此迫不及待找郎主商讨,必是受了誰的挑唆。”

鐘平沉默半響,喚來安榮仔細詢問了鐘瀾歸家後都見了何人。

後轉動着左手大拇指上的翠綠扳指,對着蘇白說:“看來三娘近些年白長年歲了。”

若非二娘明辨是非,要是真聽信了她的話,跑到自己這大鬧一番,吵着退親,自己定要對二娘施家法,只怕二娘更對這門親事生出抵制之心!

只知道算計自己的阿姊,卻絲毫沒有想到要真退了親,對他們鐘家是一個怎樣的重擊,也許是想到了,卻并無維護鐘家之意。鐘平搖搖頭,心中對這個妾侍生的庶女,升起了一絲不滿之意。

蘇白并未回答鐘平的話,只顧低頭喝茶水,郎主的家事,他不便參與,不過三娘的小心思委實多了些。

門外部曲請示過鐘平後,老老實實将小厮傳來,剛剛二娘和三娘吵架的內容告之,鐘平眼中愈發不耐。

待鐘彤心思不定回到閨房,便見父親身邊的得力助手管家安榮攜一衆奴仆前來。

“郎主說,想來三娘近日太閑了些,禁足三月,待在房中,莫要再做些丢人現眼之事。”

鐘彤沒有想到父親的懲罰來的這麽快,還來不及向長兄求情,當即焦急道:“父親可是弄錯了,女兒并沒有做出任何出格之事啊!父親定是誤會了,容我去向父親禀告!”

說着便要沖出房門,安榮不敢與之相撞,側身行禮,低頭說道:“三娘不必去了,郎主另有交代,三娘年歲尚小,今日會出言挑唆二娘退婚,定是身邊有人嚼了舌根,身邊奴仆通通發賣出去,我們鐘家斷不會留碎嘴的下人!”

鐘彤身邊下人吓的瑟瑟發抖,連忙跪在地上求饒,嘴裏嚷着:“我們沒有亂說話啊!我們從未見過二娘,怎會挑唆我們女郎!”

跟在鐘彤身邊時日最長的奴婢,跪在地上,手腳并用,爬至鐘彤身邊,抓着鐘彤的裙子,聲音凄慘:“女郎,女郎我們從未多嘴過,不要将我們發賣啊!嗚嗚,女郎,你救救我們!”

鐘彤被衆人哭的不忍,巨大的恐懼令她顫抖,而安榮說的下一句話,成功壓倒了心中那根想要開口求情的稻草。

“你們的意思是三娘自己要去找二娘的麻煩嗎?來人,将他們都帶下去。”

對,當然只能是他們挑唆我的,只不過是換幾個奴仆而已,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安榮見鐘彤臉上陰晴不定,卻遲遲沒有開口挽留,心中暗道一絲可惜,若非沒有心思缜密的二娘做對比,三娘也算是不錯,可惜啊!

待所有下人均被拉走後,安榮恭敬行禮道:“這幾位奴仆,是給三娘重新換的,如此,安榮便先告退了。”

鐘彤忍不住後退幾步,跌在地上,臉色慘白一片,揮開婢女要攙扶的手,大吼道:“都給我出去!出去!”

“諾。”婢女也生怕被波及到,當即退了下去。

鐘彤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氣,憤怒的想要摔東西,但是她不能,她是驕傲的鐘三娘!她在家中多麽不易,才能換來父親一句稱贊,但如今,全被鐘瀾毀了!

鐘瀾!鐘瀾!鐘瀾!都是你,都是你!定是你在父親面前讒言。為何你能嫁進世家大族謝家!為何我卻連同那些貴女交談的資格都無,我哪裏不如你,哪裏不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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